詩詞比試第二關安排在馱馬塔第九層,這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高度馱馬塔的建築設計,一層高度約莫有七尺,梯子用堅實的杉木打造而成,拾級而上,走上九層處!對於體質孱弱的書生們而言,算是一次考驗,更何況身上還揹負着書筐?
走不到五層去,就有兩、三個生員喘着粗氣了,速度一下子降慢下來,拖在了後面,而本來落在最後的陳劍臣卻一步步地毫不遲疑地超越了他們。
“今天比試,何以偏偏要安排在馱馬塔內?沒來由的累人”
“誰知道他們是如何安排的?”
“聽說這主意出自橫渠先生。”
“一向以嚴格著稱的橫渠先生,新學大家?”
“可不是嘛。”
提及橫渠先生的名諱,諸人當即住口,不敢再妄作非議。大家眼前彷彿突然出現一位神色嚴肅的夫子形象來,端正嚴明,氣勢壓人。
關於橫渠先生,陳劍臣有所耳聞,知道他是浙州文壇首屈一指的大儒,也是開泰學院的院長。
開泰學院院長之位,可不同於明華書院的院長之位,能坐上去的絕非等閒之輩。這橫渠先生張姓,名“通”字“三變”他四十歲高中狀元,官最高時做到了翰林院大學士。不過由於其性格激進,和朝廷政令不合,一直不得皇帝賞識,故到了六十五歲時便自動上書告老還鄉,回到家鄉浙州,擔任開泰書院的院長一職,專心教育樹人。
橫渠先生屬於典型的實幹派,嚴於律人,更嚴於律己,他所提倡的教育方針也與時勢頗多不同,其中一項主張就是要求讀書人不能只顧死讀書,還要兼顧鍛鍊身體。在開泰學院的院規裡頭,便有相關規定,要求生員每天練《五禽戲》。
不但如此,他還提出“通經致用,躬行禮教”的理論,以及“民胞吾與”的倫理思想,反對空談玄學,更明確表露出反對釋家的立場來。
橫渠先生學識淵博,隱隱自成一派,名曰:新學。
只是這新學一直不受朝廷重視,而且常常受到其他儒家流派的攻擊:說讀書人就是讀書人,讀書人就該有讀書人的體面,何必要去練武?
練武,那屬於武夫行徑,匹夫之勇也,不足一提:又因爲橫渠先生的“通經致用”裡提倡讀書人着重見識實踐,應該多參與到工藝這些行業去,學以致用。遂招致更加猛烈的攻擊,說這些理論簡直“誤人子弟”要知道在天統王朝,工藝人的身份屬於“下民”讀書人一般是看不起的:又怎麼能自降身份和他們廝混到一塊兒去?
根本就是胡來。
來到開泰書院,陳劍臣聽聞了許多橫渠先生的傳聞,甚是欽佩,從他的立場看,對方的主張極睿有遠見,和前世的理論多有契合之處,充滿了真知灼見。
陳劍臣也曾遠遠見過橫渠先生一面,正是一個身材中等的清癯老者,衣裝樸素,留三縷長鬚,長長的拂到xiong前,根根雪白,看上去,倒有點像一把拂塵。不過彼此身份懸殊,卻不得一談。
由此,陳劍臣大概也知道爲何橫渠先生要安排詩詞比試的場所在這高塔之上了,除了要生員們身體力行地登高實踐外,只怕和馱馬塔本身的來歷也會有些關係。
陳劍臣走得快,並沒有耗費太多時間便走到了九層處,半途中鄭書亮等人見被他超過,當即不服氣地咬緊牙關加快腳步。只可惜無論他們如何使勁,最後都只能落到了後面。心裡只能自我安慰道:陳劍臣乃山野出身,自小肯定幹過不少粗活,才具有如斯體力。一言以蔽之,山野秀才是
……,
坐鎮九層的夫子姓章,身材矮胖,此時正坐在一張椅子上,看着依次上來的十人,目光一掃,眉頭不禁皺了皺:他本以爲上來的生員代表會有二十人左右,看來第一關就淘汰了不少,當下輕咳一聲,站起來,手指連點,指着最先上塔來的前五人,道:“你們,可以上去塔頂了。”
有指着後面五個:“你們,可以下去了。”
“什麼?”
“怎麼回事?”
“搞什麼名堂?”
諸人爬上九層來,汗水都還來不及擦,正擔心無法聚精會神應試就聽到評委一刀切地說誰誰過關,誰誰被淘汰了,簡直就像當頭一悶棍,一點反應都來不及表現出來,只是滿臉的驚愕凝固在面目上,面面相覷。
被章夫子點名通過的五人,除了陳劍臣和鄭書亮外。
歲寒三才子只有莫遠入圍…剩餘兩個,俱是來自開泰書院的生員代表。
“夫子,學生敢問一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爲何不比詩詞就妄斷結果了?”
塵依一步踏出來,大聲問道。
別說他,就連陳劍臣都覺得此事發展到這個程度,實在太坑爹了。
又或者說,整個所謂的“天下第一才子才藝競賽”整個過程都有一種不類不倫的感覺。
章夫子一攤手:“這就是我這一關卡的規矩,最先上到的前五人直接過關,至於落後的,只能下去了別問我,這規矩是橫渠先生定下來的。”“荒謬,簡直荒天下之大謬!”
塵依氣呼呼的,實在沒有想到會有這麼荒謬的比試規則,他們是來比才子的,不是來比誰的腳程快的。
章夫子也有點無可奈何地道:“你等有不滿,可以直接回書院找橫渠先生抗議。但是現在,你們還是先下去吧。”
“我一定會將此事公諸於世的,哼!這般的規則傳揚出去,開泰書院定然會成爲天下之笑柄!”塵依一拂袖,蹬蹬蹬率先下塔而去,只是心情激動,下樓梯的時候差點一腳踏空。
下去的下去,上去的當然繼續往上走。
等所有生員都離開後,章夫子呼的一下坐回椅子上,苦笑着道:“張三變呀張三變,你要和聖上慪氣,但不該拉我們下水呀,哎何苦來着?”
不說下去的五人覺得冤枉憋屈,就連上去的五人也是滿頭霧水,大有啼笑皆非之感,這次通關真是通得糊里糊塗。
莫遠見到鄭書亮如有所思的神情,心中一動,一抱拳,問道:“鄭兄,對於此事,莫非你知道些什麼?”
鄭書亮呵呵一笑:“橫渠先生一舟別出蹊徑,以作風奇特聞名,就算制定這般規則也沒有什麼值得奇怪的。”莫遠觀其神色,知他有所隱瞞。
莫遠不是笨人,忽而腦海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念及其中很可能涉及到廟堂之上的爭鬥,頓時噤若寒蟬,不敢多問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該問的東西還是不要問的好。關乎橫渠先生所代表的新學和朝廷之間的政見不和,他也是多有耳聞的。
由此推測出去:這開泰學院立院三百週年,本來屬於一大盛事,但大張旗鼓地舉辦這個“天下第一才子才藝競賽”再加上當今聖上御賜的牌匾,規格之高,實在百年難得一遇,兩者情況一結合起來,不免就讓能人想入非非。
此事不簡單!
開泰學院,後院,曲徑通幽處,正有一座青濤小樓。
此樓,名曰:先生樓,正是開泰書院院長橫渠先生的居庫。此時,橫渠先生正在廳堂會客。
說是客人,其實應該說是學生。
當年風念歌可是跟隨橫渠先生學過三年時文的:“先生,聖上手諭你老已經看過了,還望先生三思。”
橫渠先生面色凜然:“念歌,當今聖上正青春年少,血氣方剛,難免志氣高遠,要想創立宏圖偉業。但欲速則不達,如此反而會被激ān佞所乘,致使種種禍國殃民之事發生。吾讀聖賢書,所爲何事?決不能同流合污,見風使舵而行。”
風念歌面色一變:“先生,識時務者爲俊傑呀。”
橫渠先生面無表情:“吾本非俊傑,一讀書人而已。念歌,明天之後,老夫自然就會辭去開泰書院院長一職,如此,上面那些人就能安心了。”風念歌惋惜地道:“先生何必一定如斯?其實聖上還是很欣賞先生的學問的,年前還想請先生進京,參加弘法論禪呢。”
聞言橫渠先生哈哈一笑:“吾不修禪,何有〖言〗論?反正我就一句話,聖上要借開泰書院建院三百週年之際舉辦這個所謂的天才第一才子大賽,用意深遠,我懂。但吾既爲院長,一切就要由我來定規則,絕無商量餘地。至於最後不管誰得到這個“天下第一才子,的名頭,那就各憑本事了。”
風念歌見他意思堅決,沒有絲毫迴旋的餘地,便起鼻告辭而去。
廳堂中,想及聖上手諭的內容,橫渠先生猶意氣難平,忽然喝道:“筆墨伺候!”
當即有書童走出來,在書案上鋪開文房四寶,磨好濃墨。橫渠先生提筆礁墨,刷刷刷就在紙上寫字,八個大字:“無不知則無知,有不知則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