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着畫舫外中氣十足的嬌喝聲,方錚和胖子的臉色蒼白,雙目無神的望着對方,充滿了不敢置信和……恐懼。
長平……她怎麼找到這裡的?
這次可真要了親命了,方錚覺得腿肚子有點兒打哆嗦……
畫舫外,長平的嬌喝聲還在繼續。
“姓方的混蛋!你個沒良心的,家裡那麼多老婆,你居然還在外面喝花酒,你的良心被狗吃了?馬上放下你懷裡摟着的狐狸精,給老孃滾出來!”
方錚臉一垮,下意識喊道:“冤枉吶!我懷裡哪來的狐狸精……我倒是想,這不是沒來得及麼……”
胖子肥肥的臉上已經冒出了冷汗,跺腳急道:“怎麼辦?怎麼辦?”
“慘了慘了……大老婆又來捉姦了!”方錚急得直跳腳,咦?爲什麼說“又”?
方錚隨身的侍衛挺身而出,抱拳凜然道:“方……少爺先退,屬下願抵擋一陣,與她們拼個魚死網破,爲少爺爭取時間……”
“放屁!”方錚跳腳罵道:“那是我老婆!你拼個魚死網破,把我老婆打壞了你賠啊?”
“要不……咱們跳水遊走?”一名侍衛小心翼翼的道。
“好主意!”方錚拍着他的肩大聲誇讚:“……知道老子不會游水,還出這種餿主意,你想害死老子?”
“……”
“姓方的!你還不滾出來,老孃要放火燒船了!”長平的聲音越來越惱怒。
“放火燒船?”廳內的人們頓時急了,左尋右找,放聲道:“誰是姓方的?趕緊出去呀!你老婆吃醋是你家的事,別連累我們大家行不?”
“這到底是誰家老婆呀?帶了幾百個人來捉姦,場面真夠宏大的……”
“吃醋吃到這份兒上,也算是前無古人了……”
“就是就是。”
“……”
方錚扶着額頭呻吟了一聲,神情痛苦無比。
胖子哭喪着臉道:“方兄,都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你了,我這就出去跟宓兒說清楚,你今日只是純粹來幫我忙的……”
“得了吧,我人都坐在畫舫上了,你覺得她會相信嗎?”
這時站在一旁的柳媽媽低聲道:“畫舫外的那位……女英雄,是您的娘子吧?”
方錚欲哭無淚,聽聽人家這尊稱,女英雄……
柳媽媽笑道:“公子莫急,這種夫人吃醋找上門來的事兒,咱們畫舫也見過不少,所以咱們畫舫特意給懼內的……咳,給尊敬娘子的客人準備了一條快船,就在船尾的舷上掛着,奴家叫人把它放下去,二位公子悄悄的走掉就沒事了……”
方錚大喜過望,抓着柳媽媽的手握了又握,摸了再摸:“親人吶!”
情況緊急,長平眼看着就要帶人衝上畫舫了,於是柳媽媽當即便領了這羣神色惶然,如同吃了敗仗被敵人圍追堵截的殘兵敗將,急匆匆走向畫舫的尾部。
尾部果然有一條小船,用纜繩綁在畫舫的船舷上,小船正好可以容納十來個人,算上侍衛一起差不多夠用了。
方錚大喜,趕緊一腳跨了進去,誰知這時胖子拉住了他,神色焦急而忸怩,還不停的向嫋嫋姑娘那邊示意。
方錚一楞,馬上明白過來了。
靠!都這節骨眼兒了,還他媽色心不改,死胖子沒救了!
“柳媽媽,快來快來!嫋嫋的賣身契呢?趕緊掏出來,贖身多少銀子?什麼?一萬兩?你怎麼不去搶?……好吧,看在你今兒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不跟你還價了,一萬兩,你收好,同志們,閃人了!嫋嫋姑娘,快上船,一塊兒走!”
十來人坐上了小船,畫舫的數名船工齊力緩緩的放下纜繩,小船於是慢慢的往河裡落下。
方錚懷着惶然的心情坐在小船上,望着柳媽媽站在畫舫尾部默默的目送,方錚的腦海裡不知怎的忽然浮現出泰坦尼克號的情景……
“傑克,你快跑吧!別管我……”
“噢……肉絲!不!我不會離開你……”
“傑克,我愛你!”
“肉絲!你要好好活到八十歲,生很多很多小王八蛋……”
“……”
“……”
眼前的情景,多像那部愛情史詩啊……
方錚臉上露出回憶的笑容,情不自禁向畫舫上的柳媽媽伸出了雙手:“肉絲……你跳,我也跳……”
“方兄!”胖子將方錚拍醒了,疑惑的望着他:“什麼肉絲?你餓了?”
“啊?……咳咳,沒什麼……”
遠遠的,長平的叫囂聲還在畫舫的前艙繼續。
“姓方的!老孃再給你一柱香時間,再不出來,老孃真放火燒船了啊!”
“……”
想到神不知鬼不覺的在長平的眼皮子底下逃過一劫,方錚萬分得意,不由高興得哈哈大笑。老婆你有張良,老公我有過牆梯,咱們夫妻倆是一物降一物……
衆人划着小船向岸邊靠攏,秦淮河岸邊散落點點燈火,微弱的燈光下,方錚不經意的看見,嫋嫋的嘴角忽然掠過幾分冷笑,冰寒徹骨。
一柱香時間過去。
長平領着她的女侍衛們還圍在畫舫邊,等着方錚主動滾出去投案自首,但方錚和胖子一行人卻已將小船劃到了岸邊。
上岸以後,方錚和胖子互相握手道別,兩人都有一種死裡逃生的僥倖感。
“方兄,趕緊回府,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次一定要振振夫綱,宓兒越鬧越不像話了!”大舅子情真意切叮囑。
“放心!收拾不死她!”方妹夫咬牙切齒迴應。
側頭看了看神色漠然的嫋嫋,見胖子對她一副意亂情迷的模樣,方錚張了張嘴,終於還是忍住,什麼都沒說。
胖子攜着嫋嫋滿懷興奮的回了府,方錚看着他欣喜不勝的背影,搖頭嘆氣。
這姑娘……很有問題。
……
帶着一羣侍衛着急忙火的回到府裡,長平還沒回來。
方錚進了自己的小院,朝小院左側的廂房拍了拍手,人影閃動間,一名影子屬下出現在他面前。
“你去查兩個人。”方錚淡淡的吩咐道。
“是。”
“一是福王殿下今日帶回府的那個年輕女子,名叫嫋嫋的,把她的底細給我摸清。二是秦淮河上的蓬萊仙舟,有個叫柳媽媽的老鴇子,這兩人有點不對勁,交代下去,最短的時間內給我消息。”
屬下恭聲領命,人影一閃,失去了蹤跡。
方錚坐在臥房的太師椅上,沉沉的嘆了口氣。
這個爭位的關鍵時期,莫名其妙出現個女子,讓胖子死心塌地的喜歡上了她,然後那位柳媽媽故作阻撓,吊人胃口,方錚稍稍強勢一點,她又順水推舟,同意將嫋嫋脫籍,讓胖子將嫋嫋帶回府去,一切看似合理,卻又透着一股子詭異的味道,回頭想想,越想越覺得這是個預先安排好了的圈套,等着他和胖子傻乎乎往裡鑽呢。
對方是什麼人?安排這個女人到胖子身邊有何意圖?
方錚心中亮起了警戒的紅燈,腦海浮現《沙家浜》的一句唱詞:“這個女人不尋常……”
正在呆呆的出神想事情,忽聽下人報說少夫人回來了。
方錚一楞,接着仰天大笑:“來人啊!取本將軍的鎧甲戰袍來!”
“少爺要去軍營?”下人好奇問道。
“錯!本將軍今日要重振夫綱!”方錚眼中殺氣迸現,敢帶着幾百侍衛在畫舫堵我,害本將軍狼狽逃竄,大大的沒面子,今日非得把這小妮子吊起來毒打,好好教教她什麼叫夫爲妻綱!
方錚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四溢,下人頓時噤若寒蟬。
很好,就要這種效果。方錚對下人的反應很滿意。
“去,叫少夫人速來這裡見我!”方錚板着臉,大馬金刀跨坐在椅子上,如同帥帳內的大將軍一般,氣勢十足的發號施令。
下人怪異的看了方大將軍一眼,嚇得趕緊往外跑。
方錚面沉如水,挺直了腰板,雙目帶着殺氣,一瞬不瞬的盯着門口。
一盞茶,兩盞茶,三盞茶……
怎麼還不來?
哎呀,腰板挺累,先放鬆一下,等會兒再散王霸……
“少……少爺,少夫人現在很忙,她說要您去前廳一趟……”下人氣喘吁吁出現在門口。
“什麼?”方錚怒目圓睜,大喝道:“太不像話了!哪有老婆命令老公的道理?還有沒有規矩?不去!”
下人見方錚又散王霸,嚇得渾身一抖,跌跌撞撞的轉身準備去回話。
“慢着!回來!”
下人恭立。
“前廳是吧?我這就去。”
下人大愕:“少爺不是說不去嗎?”
“……我……我找她評理去!”方錚惱羞成怒。
……
前廳內,長平正異常焦躁的來回踱步。
方錚挺着胸膛,冷目如電,挾風雷之勢卷向前廳,當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長平那張怒氣衝衝的俏臉。
哼哼,小樣兒,且看爲夫我振夫綱……方錚眉頭一豎,板着臉便待開口訓斥。
“你剛纔去哪兒了?”長平見方錚到來,劈頭問道,語氣很是不善。
“啊?”醞釀許久的氣勢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方錚肩膀一垮,結巴道:“我……我剛纔……跟你哥哥福王在一起來着……”
長平一雙美麗的大眼微微眯起,冷哼道:“你和我哥哥剛纔在哪裡?”
“我……我們一起喝茶,商議……商議國家大事……”方錚頗有些英雄氣短。
“說重點!你們剛纔在哪裡?”長平咬牙切齒。
“在……在一個遙遠而……而神秘的地方……”方錚越說越小聲。
長平氣道:“你是不是和我哥哥去畫舫了?蓬萊仙舟?”
“你瘋了!我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方錚驚訝的大叫。
“你……你騙我!我的侍衛明明看見你們上去的!”長平大怒道。
方錚恍然,難怪長平領着幾百侍衛圍住畫舫,一逮一個準,原來被她的侍衛看見了。
“胡說!我哪有去畫舫,我明明和你哥哥坐茶館裡喝茶……”方錚矢口否認。
“你……你還不承認……我帶人上畫舫去找你來着……”
“本來就沒……”方錚說到一半忽然一頓,接着挺起胸膛,凜然問道:“你帶人去畫舫找我?找着了嗎?”
長平一窒,盛氣凌人的模樣頓時變得畏縮,美麗的大眼四下亂轉,心虛道:“沒……沒找着……”
“哼!”方錚非常舒爽的冷哼一聲,理直氣壯道:“沒找着,那就證明我沒去!你在冤枉我!”
長平也意識到不對,是呀,畫舫停在河中央,她帶着侍衛將畫舫都搜遍了,仍沒找着他,這確實能說明他根本沒去畫舫,自己好象真的冤枉他了……
“哎呀,夫君——人家也是擔心你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傷了身子嘛……”長平自知理虧,拉着方錚的胳膊撒嬌,神情帶着幾許愧疚。
哇卡卡,散王霸,趕緊散王霸!
方錚星目一瞪,一股濃郁的王霸之氣鋪天蓋地向長平襲去,長平嚇得嬌軀一抖,在他面前畏縮成一團,可憐兮兮的望着他,目光中充滿了懼怕和臣服。
“知道錯了嗎?”方錚大聲問道。
“知道了。”長平低着頭,嘟着小嘴,心虛的應道。
“你錯哪兒啦?”方錚不依不饒。
“妾身不該懷疑夫君,夫君正直不阿,潔身自好,怎會去那種地方……”長平邊認錯,邊擡眼悄悄偷瞄方錚的臉色,一副受氣小媳婦兒的模樣。
“知道錯了就好!哼!下次若再懷疑本夫君的人品,定斬不饒!”
方錚心滿意足的收功。
哇哈哈,振夫綱的感覺真不錯,下次可以多振幾次。
……
小院臥房內。
長平軟綿綿的倚在方錚懷裡,溫柔乖巧得像一隻被馴服了的小貓咪。
“夫君,父皇這幾日身子似乎又好了些,咳嗽也沒那麼厲害了,你說父皇會不會好起來?”
方錚神情苦澀,皇上如今差不多已油盡燈枯,表面上似乎好轉,其實也頂不了多少天了,他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也許快好了吧,宓兒,你在宮裡要盡心服侍好他老人家,也許……也許他一高興,病就完全好了……”
長平欣喜點頭,她雖已爲人婦,但畢竟還只是個小丫頭,很多事情都沒往深處想,看着父皇這幾日似乎有好轉的現象,她的心情也高興了許多。
“夫君,如今宮裡的氣氛有些沉悶,不知道爲什麼,我總覺得心口好象堵着一塊石頭似的,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太子和另外兩位皇兄見天兒的往宮裡跑,給父皇端茶熬藥,表現得特別孝順,可他們一走出父皇的寢宮,整個人就變得既陰森又冷酷,那表情硬得像要吃人似的……”長平不安的模樣招人疼惜。
方錚冷笑,這個時候纔來扮孝子,早幹嘛去了?
“宓兒,也許過不了多久,……京城可能會有鉅變,你要小心,我已叮囑了你的侍衛統領,一旦情況有變化,她們會將你送到城外的影子大營,那裡相對比較安全,你乖乖的待在那裡,不準亂跑,知道嗎?我爹孃還有嫣然鳳姐和小綠她們,我都做好了安排,你是我方家的大婦,這個時候可不能任性,明白了嗎?”方錚臉色從未如此正經過。
長平一驚,神色更加不安的盯着方錚,訥訥道:“那……你呢?還有父皇和哥哥呢?”
“我?”方錚神情怔怔,隨即展顏笑道:“我和他們在一起,我保護你父皇和你哥哥,相信我,他們不會有事的。”
長平白玉般的胳膊摟上方錚的脖子,小腦袋埋在他的胸膛,貪婪的呼吸着方錚身上的味道,悶悶的道:“你也不許有事!你是方家的一家之主,你若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這一大家子怎麼辦?”
“放心,我怎麼會有事呢?你也知道,你老公我的逃命功夫天下第一,明刀明搶拼不過人家,我還不會撒丫子跑路嗎?臉面這玩意兒,我早就把它揣兜裡了,向來不放在心上的……”方錚嬉皮笑臉道。
長平笑了笑,隨即秀眉蹙起,望着方錚一臉擔憂道:“夫君,京中的形勢,難道危急到這個地步了麼?爲何會變成這樣呀?”
方錚嘆了口氣,道:“因爲你的那幾位皇兄都不甘心只做個逍遙王爺,因爲你的太子哥哥野心勃勃,要早日登基稱帝,因爲……人的野心和慾望,是一道永遠也無法填滿的深壑,爲了權勢和地位,他們願意用全京城的百姓性命,甚至包括他們自己的性命做賭注,來博一把,賭自己能不能坐上那張代表着九五至尊的龍椅……”
長平眨着眼,低聲問道:“那……你呢?你有沒有野心和慾望?別人都在爭,你爲何不爭?”
“我?”方錚怔忪了一下,接着苦笑道:“……也許因爲我太懶了吧,你知道,沒做官以前,我只是個混吃等死的紈絝少爺而已,如今就算手握大權,我也只是個混吃等死的朝廷命官,什麼皇圖霸業,什麼天下共主,在我眼裡,全不如白花花的銀子摟在懷中那般實在。爭位奪嫡這種事太無聊了,而且很危險,我這麼年輕,怎麼玩得起如此刺激的遊戲?”
長平怔怔的盯着方錚半晌,終於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臉上洋溢着幸福溫馨的微笑。
“夫君,你真好……我喜歡這樣的夫君,不爭霸,不爭權,妾身只希望自己的夫君平平安安的陪在我身邊,咱們平淡又快活的走完這一輩子,好嗎?”
“好!順便多賺些銀子,我花不完可以帶棺材裡去,留着下輩子花……”
“去你的!你鑽錢眼兒裡去了!”長平嬌嗔着捶了方錚一下:“夫君,你今日和我哥哥在商議什麼事呢?弄得神神秘秘的……”
一提起這事兒,方錚的精神當即一振,忍不住得意的炫耀道:“嘿!你老公我今日法眼如炬,識破了一個鬼鬼祟祟的女子……”
“哦?怎麼回事?快說說。”長平也來了精神。
方錚眉飛色舞道:“你哥哥看上蓬萊仙舟的一位紅牌姑娘,長得挺不錯,我今兒就陪他去把那姑娘贖了身,嘿,那小妞估計來路很不正,我已派人去查她了……”
方錚深深爲自己犀利的眼光而自豪。
“咦?宓兒,你怎麼兩眼發直?你病啦?”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片刻之後。
臥房內忽然傳來一聲河東獅吼。
“方錚!你個混蛋!你果然去了畫舫,還敢騙我!來人!拿刀來!”
“啊——夫人息怒!我錯了……哎呀!夫人,粉拳輕捶就行,抄刀則大可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