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夜,戴薇的莊園。
一隻夜鶯在夜色的掩護下翩然入園,撲楞着翅膀,停在了一個房間的窗臺前。
它的動作看起來很歡快,正準備施法進入房間,但突然間,它的動作停住了,它的視線透過窗戶上的水晶玻璃,越過窗前的輕紗窗簾的縫隙,定在了房中的那張大牀上,牀上一對熟睡的男女靜臥在一塊兒,已經熟睡了。
夜鶯的小腦袋微微側着,小小的眼珠定定地看着這一幕,其中充滿了思索之色。
這畫面持續了許久,足足過去十多分鐘,夜鶯才重新撲棱了下翅膀,然後它的身體忽然發出光來,迅速化作一團淡綠色的光球,這光球穿過了玻璃,飛入羅林的腦海之中。
羅林睡得十分安穩,難得醉酒的他躺上牀之後不過一分鐘就陷入了沉睡,對之後發生的事完全不知情。
當光球進入他身體的時候,智腦竟罕見地沒有做出反應。
睡夢中的羅林忽然感到有人在輕聲呼喚他的名字,這聲音非常熟悉,沒有任何猶疑,羅林就知道這是維安娜的聲音。
他心中悸動,然後他感覺自己睜開了眼睛,眼前出現了一片淡薄的迷霧,迷霧逐漸消散,顯出了一片美麗林地,嫩綠中夾雜着淡紫的茂盛樹葉遮蔽了天光,排列疏朗無序的參天大樹撐起了這片華麗的樹葉大傘,地上積滿了落葉,但卻絲毫不顯得凌亂和腐朽,嫩綠的草兒從落葉縫隙中使勁鑽出來,生機勃勃。
這裡幽靜極了。
前方不遠處,有一眼清澈至極的湖泊。月光從葉縫中傾瀉而下,如精靈一般在湖水中鑽來鑽去,讓整片湖水都散發出了淡淡的銀色光輝,就如世間最珍貴的月光寶石一般。
湖邊的位置有一個小小的碼頭,上面繫着一艘造型典雅的高頭小船。一個讓羅林魂牽夢縈的身影正坐在小船一側。
她穿着淡紫色的長裙,長裙外披着一層如霧一般的罩紗,更顯得容貌嬌豔,身段窈窕,美麗不可方物。
“維安娜。”羅林低喚一聲,雖然他對周圍這如真似幻的場景感到有些迷惑。但他依舊毫不猶豫地走上去。
“上船吧。”維安娜擡頭看了羅林一眼,等跳上船後,又輕聲道:“划槳。”
羅林不會划船,但在這個世界,這似乎是他的本能一般,木漿輕輕一點湖水。小舟就無聲地往前滑去,又快又穩。
“這裡是夢境。”維安娜聲音很輕,她整個人似乎始終籠罩着一層似有若無的幻光,事實上,這整個世界都是如此。
看在羅林眼裡,這一切都顯得極其飄渺,現在聽維安娜說這裡是夢境。他才心生恍然,不過他依舊對如今的處境感到迷惑:“您有事找我?”
維安娜點了下頭,伸手輕輕撈起閃爍着銀色月光的湖水,然後任由湖水從指間縫隙中流淌而下:“我知道你回來了,本來準備過來聽你講講領地的事,不過事情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意外。”
“意外?什麼意外?”羅林覺得今晚的事透着一股難言的古怪,以前維安娜來找他,可不搞什麼夢境這麼唬人的手段。
維安娜微微一笑,沒有回答羅林的問題,她繼續道:“這個世界上。總是不缺少天賦絕倫又身懷雄心壯志的凡人,有許多人都成功獲得了偉大的成就。歷史上,魔法皇帝裴多思,騎士王霍斯坦恩,矮人大帝帕拉斯.銅須的名字永遠光輝燦爛。但最終。這些人都化作了塵土,成爲了水滴,無聲無息的融入了時間湖水當中。羅林,你呢,你會和他們一樣嗎?當你取得了足夠輝煌的成就之後,當你的名字已經成爲大陸傳奇的時候,你會滿足嗎?”
羅林怔住,他隱約感覺他現在正在面臨一個選擇,如果他回答錯了,那麼就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但他卻沒法搞明白這是爲什麼,想了半天,他只能搖頭:“我看不清未來的路,所以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嗎?”維安娜重複着羅林的回答,低笑一笑:“的確,你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即使是真神也無法看透時間和命運。羅林,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清醒和理智。”
羅林還是很迷惑,他不知道爲什麼維安娜要潛入他的夢境來和他打啞謎,他仔細觀察眼前的女子,她臉色淡然,全身上下透着一股悠閒懶散的味道,竟然一點兒也看不出她心中所想。
沉默了一會兒,維安娜繼續道:“我是天生的巨龍,作爲造物主指定的守護種族,我天生不朽。時至今日,我已經活了四百多年,這是一個對凡人來說非常悠久足夠滄海桑田,但對我族來說卻只是彈指一揮的時光。在這四百年中,我遇到過許多許多優秀的凡人。”
說到這裡,維安娜注視着羅林,淡然微笑:“我看着他們從初露崢嶸到功成名就,最後到衰老死去。我遇到第一代的普瑞摩領主的時候,我還只是天真不知世事的幼龍,不慎陷入險境,是他救了我。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是我心中最強大的英雄,他無所不能。直到那一天,他躺在病牀上,卑微地懇求我守護他的子嗣時,我才明白,英雄仍是凡人。之後數百年,我又遇見了幾個這樣的英雄,但最終,他們都只是我生命的一個過客。而你,是我遇到的最新的一個英雄……種子。”
聽到這裡,羅林感覺自己心中五味紛雜,他發現自己對維安娜的瞭解太少太少。在這歷經數百年時光的巨龍面前,他渺小、幼稚,天真。
在他眼中,維安娜幾乎是他全部的人生追求。而他在對方眼中,只是其中一個稍微出彩些的過客,這讓羅林心中升起一種難言的苦澀。
“我…….”羅林只說了一個字,就發現自己嗓子哽住了,說不出話來。
維安娜看穿了羅林的想法,不知道爲什麼,她卻忽然笑了起來:“在夢中,你才真正顯出了你的想法,而不像現實中那樣,理智、無畏、深不可測。在這裡,我看到真正的你,這很好。不過……我們之間的差距還是太大了,中間隔着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所以……”
她從船頭站起來,在站起來的同時,周圍幽靜的林地,絕美的湖水全部消失不見,而變成了如利劍一般刺穿天空的山峰。
羅林發現他現在正站在山峰頂部,維安娜正站在他身邊,獵獵山風吹拂着她的墨綠色長髮,拉緊了她的衣裙,顯露出完美的身段,但羅林卻無心欣賞。
她轉過身,微笑着看着羅林:“所以…….拋下你心中對我的多餘想法吧,因爲這除了讓你的人生充滿痛苦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這話幾乎就是明確地拒絕了,是對羅林這一段時間裡表現出的情意的拒絕。羅林緊緊咬着牙,用盡全力不讓自己心中的煩悶顯現在臉上。
維安娜臉上又顯出了微笑,這笑容看在羅林眼中,顯得殘酷無情,她竟然還能笑出來,這……這……羅林的心已經徹底亂了。
美麗的女子又後退了一步,退入了身後的懸崖之中,她並沒有掉落下去,她的身體被山風托住了。
她就這麼被山風拖着,不斷升高,不斷遠去,有飄渺的聲音被山風送過來:“羅林,你也無需自卑。這麼多年,我的確見過很多凡人英雄,但你和他們還是不同的。他們拘泥於俗世各種枷鎖,而你沒有。他們心裡愛慕我,卻不敢說出口,更不敢有所動作,時間稍久,就會自動退卻。而你什麼都敢做。這給了我很深的印象,甚至一度有些驚訝。但要記住,我之所以沒有懲罰你的無力逾越,不是因爲我對你的感情,我不會對一個凡人產生任何感情,只是單純在憐惜你的才華。”
羅林只覺得心中巨痛,就好像被人刺了一刀,又狠狠地絞了幾下,讓他根本說不出話來。
他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做錯了什麼,讓維安娜突然對他說出這些決絕的話語。
“珍惜你身邊的人,羅林,別讓嬌豔的花朵在你身邊白白枯萎老去。”這是山風送來的最後一句話,此時維安娜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句話隨着山風淡去之後,眼前的夢境在倏忽之間破裂,羅林重新陷入了沉眠。所不同的是,此時的羅林緊握着拳頭,牙關緊咬,眉頭緊皺,似乎處於極其痛苦的狀態之中。
房間中,一團綠光從羅林腦海中飛了出來,重新化作鳥兒。說也奇怪,隨着綠光的出現,原本情緒極其激烈的羅林,突然就平靜下來,重新陷入了安眠。
鳥兒落在羅林身邊的戴薇身上,用鳥喙兒輕輕梳理了下戴薇額頭的亂髮,然後就靜靜站着,看着她的臉。
“戴薇,我的弟子,他已經忘了我的模樣。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事,願你幸福。”鳥兒心中祝福着,盤旋飛起,穿過了窗戶,沒入了夜空,消失不見。
數公里外的城堡區,法師塔上,美麗的大法師靜靜地看着無垠的星空,輕輕嘆了口氣,自語:“維安娜,無需遺憾,他只是一個過客,他終會有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