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是桑湛的首要對付目標,但他還需籌備,沒想到權非同此時便提了出來。他心中微凜,隨即問道:“權相已有主意?”
權非同自然沒有透露,他和一個人早在她還被囚於護國寺時便書信來往,商討對付魏家的方法,更不會告訴他,那人今日已把此前他們尚未考慮清楚的一環,寫信與他。
聽他問及,他不答反問,“你可知京畿提點刑獄司?圍”
桑湛頷首,“聽說前朝的李提刑頗有建樹。”
權非同笑,“本相說的並非李懷素。羿”
他知桑湛對那人抱有心思,但不知,他對那人的身份瞭解有多少,他自不會多說,何況,他今日提的確非她。
“噢?願聞其詳。”
桑湛眸中微詫,神色專注。
權非同見狀道:“本相說的是現任刑官杜若修。這人是皇上從地方提拔上來的,那股子拼勁不比當年的李懷素差,就是火候還需提煉提煉。”
“權相這話,桑湛不懂。這杜提刑和魏無均卻是有何關係?”
“是啊,要讓這位杜大人和魏無均產生些聯繫,可有些費勁……”權非同又是一笑,又微微蹙起眉頭。
二人不知,權府外面一暗角處,此時停泊着一輛馬車。
“娘娘,皇上遇刺臥榻,此等節骨眼上臣實不該請您至此,但您也看到,從六扇門到權府,這兩廂聯繫是有多緊密。臣請您過來,是想讓您親眼一看。否則,隨後對方若是聞得動靜,行動仔細了去,那便可再無證據了。”
車內,一名男子低聲說道,眸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精詭。
他對面是一位面相雍容、衣着華貴的婦人。
對方神色異常難看。
當然,她此時在意的並非是那桑湛的進出,桑湛爲權非同所引薦進宮謁聖,此時出現在權府並不奇怪。
讓人心憂的是……六扇門的人。
兩個時辰前,她爲這男子所邀,先出宮到六扇門,藏身於暗處,不久發現六扇門捕快進出,循蹤跟來,結果發現,人進了相府。
六扇門和權府聯繫密切,這說明了什麼?
馮素珍和權非同……暗中來往密切!
“娘娘,有件事,臣還在查,若查明瞭,將立刻稟於娘娘。老臣也不希望出任何岔子,但娘娘心裡也須得有個準備纔好。”男子又道。
婦人臉色越發暗沉,“魏侯,你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臣如今尚未查明,不敢妄言。臣輔助皇上登基,立了些許功,如所有世人那般望能得些名利回報,但對皇上和娘娘,自此至終都是丹心一片,同他人不同,娘娘只要明白此理便可。”男子彎腰,恭恭敬敬說道。
婦人見狀,也並未再追問下去,她深諳對方脾性,知其老謀深算,他不說肯定是還不到時候,她急也無用,她道:“魏卿忠心,哀家不是不知。這無均的職位,哀家會設法勸皇上重立。也望魏卿明白,皇上有時也有皇上的難處,這無均畢竟犯事在前,我母子倆從未有過非飛鳥盡,良弓藏之念,朝廷也不可一日失去魏家這棟樑。”
男子頷首,“說句僭越的話,這皇上是臣看着長大的,皇上對臣如何,臣明白,娘娘寬心。”
他把場面話說罷,朝旁邊青年看了一眼,青年脣角微揚,既得太后承諾,這離回到朝堂的日子……不遠了。
翌日,他來到京中一處民房視察,一掃這段日子以來的頹氣。
說是一處民房,也有六七十戶人口。這地兒並非坐落於京中主幹道上,但魏家位高權重,自然知道,京中頂級富賈即將在此不遠建蓋一條酒館食肆長街,他們將此買下,將來對方擴建之時,便奇貨可居了。
可偏偏當中近半人家並不合作,對補償不滿,無論如何也不肯遷離,魏無均久談不下,數天前,終把其火氣給徹底燎起了。
他暗中帶人殺了其中不肯妥協的其中三人,深夜時分將屍首拋於對方門外。
接下來幾天,果然安靜多了。
這雖告到官府處,但無人敢接,就連上任不久、據說斷案頗爲公允在地方薄有名氣的新提刑官杜若修也並未傳出任何動靜。
今天
來,可以說是來驗收成果的。
只是,四處此時顯得有些過份安靜了去,屋前街道並未有人走動,敲了幾戶,也無人迴應,他有些詫異,讓親隨走遠一些去尋人打聽。一問方知,卻是不日中秋,附近有富戶派糧贈物,物什頗豐,於是人都出門領東西去了。
他正要找地方坐下,等人回來,一人從當中一處小巷走出,看樣子正朝他過來。
“魏少爺,您對我等蟻民可是記掛的緊,這不,又來了。”
對方出得巷口,他也看清了,是名四五十歲、容貌普通的中年男子。
粗布衣裳,眸中帶着激憤,聽語氣應是此間住戶。
“爺來,是要把銀兩送予你們,豈非好事一樁?”魏無均嘖嘖笑道。
那人也突地一聲笑,“銀兩?你給的那點兒銀錢莫說不夠我們在京中買幅地,重新蓋個房子,哪怕是到窮鄉僻壤生活也不能夠!魏家位高權重,但莫以爲我們也只能由你宰割,我有個遠房親戚在宮中當差,可是打聽到了一個了不得的秘密。”
魏無均本已不打算聽他廢話,但聽到此處,倒是微微一凜,淡聲說道:“胡說八道!宮中秘密是你等宵小能打聽到的,又與你們有何干系!”
“胡說?我說出來,你便知,我是否胡說!這當今淑妃就是當年的李提刑,是也不是!她本是女兒身,女扮男裝入朝爲官,平生不畏權貴,從前在岷州便管過貪官圈地之事。這前朝皇帝是你們魏家殺死的,他是明君,對這李提刑有提攜之恩,如今淑妃必定對你們魏家恨之入骨,還有那權相,據說在朝上能與你魏家分庭抗禮,我們去求他們,說不定他們會將這事管一管,皇上面前說上幾句!”
“等鄉親們回來,我便與他們說。我兒子、還有那兩家的孩子都是你殺的,莫以爲你們能隻手遮天,我必定與你周.旋到底!”
對方盯着他,臉容爲怨恨所扭曲,變得異常猙獰,眸中那縷寒光,似乎至死方休。
魏無均心中一沉,馮素珍和權非同如今是魏家最大的敵人!
此事雖不同此前軍中分權大事,妨礙到天子的利益,兼之他此前又把事情做得乾淨利落,自問並無留下什麼蛛絲馬跡可查,皇上不會因此而大動干戈,但事情鬧到皇帝跟前,又在他復職前後,哪怕魏家不怕,卻也絕非好事!
正好富戶贈糧,如今四下無人,倒是天助!他眸中鷙光一閃!
這人不能留。
那人似乎也看到了他眸中一閃而過的兇意,懊悔大驚,實不該因一時意氣而先過來向仇人透露了口風,拔腿便逃。
“把人給抓了!”他語氣輕柔,而陰惻。
看着對方好似受驚的獵物般往深巷方向逃竄而去,他揚了揚脣。
但也許是出於逃命的本能,對方竟跑得極快。
眼見魏家家丁與之落下了距離,他眉頭一皺,一個縱躍,自己施展輕功親自追進巷中。
巷裡牆側擺放着一堆竹竿子,那人信手往後推去,他敏捷避過,物什噼啪倒下的間隙,但見對方已逃出巷口,暫消失在眼前。但這人驚懼過度,只聽得“啪”的一聲,似乎,隨之摔倒了。
他冷笑一聲,本來哪怕他跑得再快,他也能追上!如今……
他又是提氣一躍,轉瞬身形已落到出口處,果見這人倒地上,他目光一暗,揪住他後領把他拎起,卻又覺哪裡不對,這人整個好似沒了骨頭,軟綿綿無可着力之處,一陣腐臭之氣隨即撲鼻而來,他一驚之下,手一鬆,對方應聲倒地。
他驚震之猛,一手抽出佩劍,一手把人翻轉過來,正要往對方胸膛刺去,視線落到對方臉上,又是一震。
這哪裡還是方纔那個人,卻是一具屍體!身上幾個大窟窿,血跡斑斑,顏色已凝成紫黑。
雖是秋涼,但看得出死了也有些許時間,屍身已然開始**。
而且這人,他認識。
“殺人了!有人殺人了!”
震耳欲聾的聲音在前方響起,他心神微亂,擡頭看去,但見前方一羣人忽地涌出,手上幾都拿着米糧布帛,應是剛領東西回來的住戶。
“是魏家二少!莫不是看我等不肯,泄憤殺人了?”有人失聲叫嚷起來。
魏無均知,這些人懦弱
,平日絕無此膽量,但如今認定他在家門前殺了人,火也被燃了起來!
隨即又有幾個書生模樣的人高聲道:“快去找杜大人。他和善人是好友,方纔也過來派發糧物。”
人羣***動,看的出既是吃驚,又是憤怒,這時,一道聲音淡淡響起,“本官在此。”
很快,兩人從人羣后方走出,其中一人是個五十出頭體態微胖的白麪男子,另一位卻是個身形高瘦、頜上微髭的青年男子。
出聲的正是後者。
“魏公子,你這是怎麼回事,再怎麼也不該隨意殺人!”他眉頭緊皺,聲音頗有些嚴肅。
魏無均不是蠢人,前方往左拐去就是大街,往右卻是另一條巷子,巷子左右,各有數間平房,直到盡頭。
他,被人算計了!
方纔那人是故意誘.他至此,這具屍首是他們早便備好了的!竹倒是要擾他視線,在他猝不及防之隙,將屍首投放落地,而後,這一直藏巷後的人、還有那中年漢子趁機躲進右首這些平房裡。
可這屍體太舊了!
這杜若修在地方政.績頗著,是個有絲名望的父母官,被李兆廷親自提拔,調到上京,填補這空虛多時的刑官之職。
因其新調上任不久,並未如何參與朝政,二人之間並無交誼,僅打過一兩回照面。但除非對方是想仕途止步於刺,否則不會強出頭。不然,此前的案子早就展開審理了!
他把屍體扔下,仗劍指地上屍骸而笑:“杜大人來得正好,我追一……偷竊刁民至此,不料對方卻故意栽我殺人。可莫說大人常年辦案,哪怕是個愚民蠢人,也一看便知,這是具舊屍。”
這時,他幾名親隨也已趕到,紛紛拔劍,但他卻不慌不忙止住了他們。
“你亂說,你想信口雌黃,指鹿爲馬!”
“杜大人勿要信他!他之前便……殺過人!”
那一頭,百姓也是羣情洶涌,杜若修微微蹙眉,舉起手來。
“鄉親們稍安勿躁,本官過去先查看一番。殺人的跑不了,沒有殺人的也不能冤了去。”
他說着快步過來,半彎蹲下身子,很快又起,臉色古怪。
“魏公子,依本官看,這並非舊屍。”他說。
其神色異常認真,並不似誑人。魏無均一瞬胸腹寒氣直冒,旋即大怒。好啊,這事,只怕連這杜若修也是同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