輦中,皇帝讓起,聲音緩和,卻不怒自威。
百姓又是一陣激動,整個大街彷彿都沸騰起來。
“你們說,李提刑走了,這顧妃日後會不會補上他的職位,成爲我大周第一任女提刑?凳”
“嗯!顧妃還主持過黃天霸的案子呢,一定能勝任。”
素珍起來當口,聽到身邊幾個姑娘在說媧。
她彷彿被一記悶錘擊中,疼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阿蘿一笑,策馬疾馳,爲天子開路,背後是儀仗隊所控數匹駿馬,和她一同馳出,就似當年她揚鞭縱馬而過,接受萬民的祝賀。
得到被無數人祝頌的權利,也將履行這份榮耀該付出的義務。
她站在最熱鬧的地方,看到阿蘿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心裡並不嫉妒,甚至還算平靜,也還能好好站着,淡淡的看,只是卻止不住那股從心底冒出的寒意,那是如落荒野,一個人的寂涼。
“喂,姓李的!”
一聲低喝,彷彿福靈心至,她正緩緩從阿蘿身上回頭,視線落到對面,只見連欣正站在街對面,朝她猛揮手,一副“叫老子捉到弄死你”的氣急敗壞模樣!
“不要過去,救命!”
她不想再見他們,哪怕是連欣,正準備轉身離去,卻聽得又是一聲驚恐厲叫從前方響起,她一凜看去,卻是一個四五歲的小伢子貪玩,竟趁母親不察,竄到街中,他背後,看似母親模樣的女人拼命追出去。
眼見那孩子便和馬羣迎面碰上,阿蘿大驚,猝不及防,想收住馬繮,卻已然來不及,後面幾匹快馬接踵而至——素珍就站在前列,離那孩子也不太遠,她一邊本能奔出,一邊厲聲高喊道:“連欣,讓你的護衛攔下後面的馬!”
她武功極爛,但總比常人敏捷不少,在馬下鐵蹄踏上孩子腦門、千鈞一髮之際,她已抱起孩子就地一滾,又將孩子頭臉緊緊攏住,護到身下——
“顧惜蘿就不用給我接了!”
連欣霸道的聲音破空而來,頭頂,卻是疾風凜冽,帶着遽大壓力,驟然而下!
素珍知道,馬跑了過來,就在她頭頂。
想不到死在這裡。她心裡淡淡想。
卻聽得一陣慘烈嘶鳴,預期疼痛並未落下,生死瞬間,素珍反應極快,一剎,抱着孩子又往旁側一個翻滾,這才側身過來,只見五六名女衛,各落在每匹馬之前,右手中長劍寒芒閃閃,血珠從刃下滴下,幾匹馬全數倒地,左手卻各自挾了一個人。
只有阿蘿跌倒在地上。
她摔得似乎不輕,半仰着身子,臉色蒼白,沒能立即起來。
素珍一笑,果然是保護公主的高手,女子也如此了得,刺馬救人,毫不含糊。
也是這時,才發現渾身就像散架了似的,那婦人搶了上來,眉尖還掛着恐懼,喃喃道:“謝謝,謝謝姑娘……”
說着,將孩子抱進懷裡,嚎啕大哭起來,後怕不已,那小孩居然不哭不鬧,只睜着一雙葡萄般的大圓眼睛定定瞅着素珍。
素珍摸摸他的頭,輕聲道:“大難不死,如此鎮定,日後必有作爲,就是別那麼皮了。”
這連串變故也不過是彈指須臾,街道兩側,百姓都定住,一時並未從驚變中反應過來。後面多道身影,從輦中和四周,奔過來,有人迅速把阿蘿扶起,半抱進懷中,仔細檢視,雙眉緊緊擰住。
“老七,你來把脈,看可曾摔到哪裡?老九,明炎初,結束巡遊,立刻擺駕嚴相,論辯會押後,有勞你安排一下。高朝義,你和李兆廷協助。”
“白虎,取銀百兩賞給那邊見義勇爲的姑娘。”
“是!”
他一聲令下,背後幾人應聲而出。連捷立即俯下身來,伸手搭上阿蘿的手腕,溫聲道:“娘娘,得罪了。”
“有勞七弟了,”阿蘿朝他點頭笑笑,又對連玉道:“我不礙事,就是手腳也些小損傷,七爺查完,若內腑無事,把這巡遊完成吧,我不想讓老百姓失望。”
連玉用力撫撫她肩,目光如電,冷冷落在前方連欣身上,“你怎麼又偷溜出來,如此胡鬧,你可知錯?”
連欣站在路中,本正看着阿蘿叉腰笑,聞言臉色一變,眼睛大瞪,隨即撇撇嘴,“我沒錯,我的護衛救了那孩子
tang。至於其他人,沒死着就行,我哪還能一個個顧及。”
“不能一個個顧及?”連玉脣角冷勾,“朕看不然,你這些護衛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這其他幾人都做得很好,唯獨一個失手。”
“保護公主,責任重大,既然武功不到家,那要來何用?青龍,將那女衛扣下,回去杖責二百。”他目中寒光乍現,令下極狠。
連欣一時驚呆,她從前也沒少責罰自己的奴婢,但如今聽到罰令,恐色卻洋溢於臉。
她那女衛是其他女衛之首,訓練有素,更是忠心,聞言立刻跪下,“公主,奴婢武功修爲不足,救人不力,奴婢該死,願接受內務府任何懲罰。”
“不行!”連欣大聲打斷她,終於哀求地看向連玉,“哥,你饒過我的奴婢,你就饒過我的奴婢。”
“你若再多說一句,朕就要了她的命。”連玉淡淡一聲,眸色卻是陰啞沉黑,那當中的不動如山,皆是不可轉圜的氣勢。
阿蘿見狀,想勸說幾句,但知連玉這是爲給連欣一個教訓,遂沒有求情,也知若不如此,連欣這丫頭野極,只怕日後還會尋她麻煩。
連琴走過去,拍拍連欣肩膀,連欣最怕的就是連玉,知不可挽回,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悄悄看了眼素珍,最終什麼話也沒說,沒有把她“供”出來,只是傷心地低頭掉淚。
素珍站在數步開外,低着頭,一聲不響看着。方纔混亂中,髮帶早不知跌到哪裡去,髮絲亂飛,將她頭臉半覆住。
死裡逃生,開始還能爲沒看到權非同感到奇怪,原來這相爺指路,指的是嚴韃,後來,看到走近的李兆廷靜靜打量了阿蘿一,卻還是能控制住自己。
沒想到,連玉的話,卻終是如最鋒利的刀,在她已然撕開的傷口上,把最後所剩不多的皮肉劃個稀爛。
她這時才知道,連欣今日爲何會來找她,後來又阻止她走大道。她不想,她和他們見面。而今,她沒有讓她求情,她讓她自己決定去留。
想不到,最後,反是這個從最初便與她爲敵的刁蠻跋扈的姑娘,在她最痛苦的時間,給了她一絲溫暖。
在李兆廷眼中,她什麼不是。而在他眼中,她只是個路邊見義勇爲的姑娘,一個滿身泥塵的姑娘,他的目光只在他最愛的女子身上。而她卻混賬到始終下不了手殺他報仇。
因爲他們曾經的牽絆,因爲他給過她的救命之恩,因爲覺得他是個好皇帝。
因爲認定,大周絕不能亂。
可是,他早就放棄了她,便連這大周大多數的百姓也拋棄了她。她不是最好的,不是最優秀的,當有一日,她再也不能爲他們做些什麼,她便可以被取代。
素珍以爲自己也會像連欣那樣哭出來,可是,沒有,她眼睛乾涸得生疼,袖中兩手握得死緊。
從沒有那一刻,像此時絕望過。
一個瘋狂的想法在腦裡形成。
既然,他那麼珍惜地上那個女子,既然,她殺不了他,那麼,就讓他……殺了她吧。把這身骨血還給父母。
這樣,他也許會有一點點痛?
能讓他痛苦,她也總算報了這血海大仇。
“姑娘,你的賞金,請接住。”白虎已來到跟前,見她低頭不語,模樣邋遢,不由得提高聲音,有幾分不耐。
除了連欣,所有人都有些詫異,連在人們興奮的低呼聲中抱起阿蘿準備回到輦上的連玉都微微側身看來。
素珍沒有接,正想如何才能隨他們進宮而不被發覺,卻聽到一道聲音淡淡從對面街道傳來,“白虎姑娘,那是本相的小妻子,爲人刁鑽的很,這點賞錢只怕還不放在眼裡,你還是收回,拿來買些兒胭脂水粉擦擦,別讓人以爲御前行走的都長得寒磣,給皇上掉價。”
白虎一驚之下,側身看去,只見一個白衣男子從人羣中走出來,走到二人面前,他摘下自己的髮帶,也不問人同意與否,徑自伸手過去,將素珍的發攏到前面,拿髮帶束起,留長長一撮垂到胸.側,又從懷中掏出帕子替她拭去臉上泥塵。
“我等了你十天,希望你來找我,但你沒有。然後找了你兩個多月。沒想到你弄回這身裝扮,倒是我笨了。今兒過來想想碰運氣。派了數百人混進這大街人羣中,想看看你在不在,沒想到,原來我們就在咫尺。方纔公主叫了你一聲,我一看還不
敢確定,但是你衝出來救人,我就知道,那是你。除去你,還有誰會那麼……終於找到你了,我從沒像今天那樣後悔,當初只從文,不曾習武。走吧,跟我回家。”他握住她手,聲息不大,但臉上全然沒有一絲平素的戲謔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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