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一聲驚叫,素珍雙腳卻顫抖得幾乎穩不住身子。
她爹爹當年在那裡?在那裡做什麼?李兆廷言下之意,如果爹爹不在,他……
他到底忌諱爹爹什麼?彼時,他不過是一個十一歲的少年,可只怕連爹爹也不知道他當年其實早已洞悉其所在。
她捂緊心口,又聽得小四低道:“是奴才糊塗,這多年來,公子心裡只有……”
他聲音愈小,她聽不真切,卻見他看向李兆廷,李兆廷正拿起畫卷,凝眸細看。
方纔攤放在桌面看不清,現下可見卻是一名女子居。
青絲倭髻淺笑如盈,那般嬌美纖妍,卻又眉凝睿氣,眸光到處,竟是傾城之姿。
這女子是什麼人?
她突然只想不管不顧跑到他面前,問他一句,若當年馮少卿不在,你還會不會救我?這畫中人又是誰?
可是,若她連回淮縣去將爹孃兄長屍首取回的強烈**也能抑下,現在又有什麼是不能剋制的?
這一出去不外乎兩種結果,牽連他,或者,他將她送交官府。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她冒不起的險。這畫中女子,不必問,從他快速俯身撿畫,從他看司嵐風那一眼,答案已昭然若揭。
她爹爹曾說,婆家人未必便喜歡媳婦舞文弄墨,除去往日在他們面前只示粗通文墨一條,除此,她對李兆廷處處真心赭。
可原來李兆廷對她,卻不是。
她曾私下給他家負責侍墨的僮兒銀錢,每天清晨翻牆到他書齋替他研墨備紙,不意有一天他早起……晨光薄攏中,他長身玉立,站在門外淡淡看着她,她大叫一聲,拔腿便逃,他卻伸手握過她的手,掏出巾帕,替她一一拭去手上殘墨。她以爲,他是喜歡她的。
她曾拐他到郊外玩,她說她冷,試探着伸出手,他似笑非笑的睇着她看了半晌,大手覆上她的手替她取暖,她以爲,他確是喜歡她的。
卻都是因爲她爹爹嗎?
她渾身冰冷,只覺得李兆廷這人是真可怕。
若他是全然絕情心計之人,還不叫人恐懼,他確是溫柔的,亦並不絕情,回饋宋洋,不避賢能,對她更不曾責怪,然而這恰恰勝似絕情,這人的狠辣原來可以這般不動聲色。
她再也穩不住身子,幾欲摔倒,一股力量突然扣到她腰間,將她扶住。她擡頭,看到咫尺間的冷血。他必定出來已久,因爲他眼中都是峭寒殺氣,他俯身在她耳邊道:“我去殺了他。”
她一笑搖頭,“那樣的大痛都經過,失戀算什麼。冷血,今晚我們繼續趕路好不好?”
緊緊握住他的手不肯放,冷血雙脣亦越抿越緊,末了,終於頷首,壓低聲音道:“我感覺到一些氣息,這附近可能有高手。”
素珍一凜,暗裡可能有人?若冷血感覺沒錯,他們必須馬上離去,哪怕對方未必是衝他們而來。
自她離家,事事洶涌,人心叵測,在她無法意料的時間地點裡一一向她襲來。她眯眸看着冷血,冷血眉一皺,道:“珍兒,你在想什麼?”
她淡淡笑問,“冷血,你,我其實真的可以信任嗎?”
“胡說八道!”
冷血轉過身去,沉斥一聲,攜她從偏門離去。不知爲什麼,他沒有看着她的眼睛,像平日一樣訓斥她。她亦沒再說什麼,眼梢餘光,李兆廷仔細卷好畫軸收起,領着小四出了院子,當他雪白衣袂消失在牆邊,她心裡亦慢慢平靜下來,不再似方纔絞痛,但她知道,它從此缺了一角,不再完整。
兆廷,來日考場一決高下,你我上京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