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番外
蕭遠赫出生在淼都,從小就在繁華的京城皇都里長大,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作爲最小的兒子,他在家裡很受家人親戚的寵愛。
蕭家屬於皇族遠支,在開國後第二代皇帝時祖上曾經是御封的王爺,不過大商王朝的爵位只能傳三代,三代之後就歸入無爵位無權勢的皇族遠親了,到了蕭遠赫這一代時早就跟平民沒什麼兩樣了。
他祖父和父親都是豁達之人,沒有執着於祖宗的榮耀,也沒有像別的旁支一樣讓子弟考功名搏名利,他們只是守着祖宗傳下來的田產,做點生意過富家翁的日子,即使他們都很有才華,也並沒有將生意無限擴大「親說,權力和財勢過大對我們這樣身份的人未必是好事,母親、哥哥和蕭遠赫都很贊同父親的觀點。
蕭遠赫喜歡無所事事的遊蕩,在流連中,人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戲臺,他喜歡看人們各種各樣的戲。
蕭遠赫的一個堂哥說他是個精明冷感的傻瓜,漠然的看待多姿多彩的生活。其實他說的不是很對,蕭遠赫其實很熱情很開朗,什麼時候都是一副笑嘻嘻的輕狂痞子樣(蕭遠赫語:這當然是我的老孃冤枉我的),並沒有冷感,他只是對繁盛卻虛僞的生活沒有興趣。
從蕭遠赫十五歲成年後,他就開始學着老爹和老孃出去雲遊,因爲家裡有穩重的哥哥在,他並不用擔心被爹孃抓回來,況且他們自己也是連年不見蹤影的。
他喜歡四處去看看,並不是因爲喜歡看風景勝蹟,只是單純厭惡了淼都,想出去看看別處的生活。
但是,其實生活哪裡都一樣,很無聊,越是繁華的州城,內裡的罪惡和虛僞更加令人作嘔,當然,對於他來說,能看到的戲更加精彩。
遊玩了淼都周圍的州縣,蕭遠赫開始向更遠的地方去探索,就像是侵略一樣,慢慢的走遍。
十九歲那年,他來到了南邊的安州,這裡是水陸交通都很繁密的城市,有一條河直通到東南邊的海里去,南北的貨流都有在這裡集散。
安州這裡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只不過他受了堂哥的囑託,替他巡視這邊的錢莊分點。堂哥蕭遠圖是皇族近支,家裡的父親和哥哥都在朝中任職,他本身對仕途沒興趣,卻把生意做得很好。
堂哥的正泰錢莊是大商國內通兌的大錢莊,在全國很多主要城市都有分點◆遠赫其實不需要作什麼,就是幫着看看錢莊有沒有什麼大問題而已。
在安州逗留了一個多月,冬天來了,他也要啓程回淼都等着過年了,過年其實也是很無聊的一件事啊。
不過,在安州治下的一個叫梧縣的小城裡,他見到了一個有趣的人。是在一個小酒樓裡,蕭遠赫點了酒無聊的喝着,對面的戲館子裡傳出依依呀呀的唱戲聲。他注意到坐在臨窗座位上的一個少年,十二歲左右的樣子,長得很瘦弱,懷裡抱着個同樣瘦弱的小娃娃,他們應該是兄弟兩。
那個少年明顯不是在聽戲,只是抱着熱乎乎的茶杯在暖手,再用暖熱的手去捂懷裡小娃娃紅紅的臉蛋,小娃兒樂呵呵的把小手也捂到他臉上去,他輕輕的笑罵着。
蕭遠赫看着不知道爲什麼有點羨慕,他在家裡雖然一直是受寵的一個,但是爹孃和兄姐從來也沒有這樣溫情的對他,最多就是小時候讀書被先生誇獎,老爹老孃抱着當是鼓勵一下,其實說到底還是被那些所謂的皇族禮儀教條束縛着。即使已經跟平民沒什麼兩樣,卻還是要恪守一個皇族子弟的威嚴,真是可笑又可悲。
跑堂的給他換水都不耐煩了,他依然是一副沒有察覺的樣子,這個小少年有點眼熟的樣子,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他興致勃勃的看着平凡的街景,兩隻圓圓的大大的眼睛裡全是淡淡流動的愉悅和滿足。
也許是蕭遠赫盯得太久,少年注意到了他的視線,看過來的眼光盈滿了戒備和不悅,還有無形的挑釁好像是一個隨時準備撲過來與敵人戰鬥的小獸,真是可愛極了!
哦,他想起來了,這個小少年就是他剛來梧縣沒多久時在正泰錢莊碰見的,那時他正尋到一幅前朝的古畫,進門就被他撞了一記,那時的少年也是像現在這樣挑釁的瞪着他的。他的眼神很澄澈乾淨,但是卻帶着一點銳利和精明,一點不像沒見過世面的山村少年。
蕭遠赫禁不住想要逗逗他,邀他過來跟他說話,可是整個過程中他卻只對那桌菜感興趣,那看着菜的眼神真像只小狗。
蕭遠赫打趣一樣的請他吃菜,他一點沒有客氣的拿起筷子就吃,那吃得兩腮鼓鼓的可愛模樣讓人忍不住想要對他疼惜呵護。
第二年的春天,蕭遠赫又去了南邊的洪州,玩了兩個多月纔開始一路悠着北上。
到了安州的地界,蕭遠赫忽然想起去年曾去過的梧縣,還有那個有趣的少年,於是他繞路去明霞村看了荷花就拐去了蝶山村,想象着他看見他時驚訝口呆的樣子,蕭遠赫心裡就大樂。
不過明顯的,他並沒有收到預先中的效果。他們村子裡正在忙着收割和播種,對於貴公子蕭遠赫的到來,人們表現出了蕭遠赫想象之外的淡漠。
而那個少年,他眼中僅僅是閃過一抹驚奇,更多的卻是“你別來礙事”的推卻℃是有意思啊,難得的遭到了人家的討厭呢,蕭遠赫悻悻然的想。
他的家裡居然是隻有兄弟兩人和一個僕人,幼失雙親只事小孩的人家不少,不過作爲山村裡的農戶,家裡有一個僕人卻是很少見的♀當中會不會有一個有趣的故事呢?!
住進少年的家中時,蕭遠赫發現,他好像沒把那僕人當僕人呢,而像是自家的長輩一樣。看見他們相處得就似一家人一般,不,是比一家人還要好,似親人又似朋友,一起幹活,快樂的聊天,互相關照,爲生活中最細微的事情高興,每天圍着一張小小的桌子吃飯,蕭遠赫心裡不知爲什麼竟然有點心酸和羨慕。
他看見他們是那樣鮮活而真實地生活着,爲自己計劃中想象中的未來努力着,平凡平淡,卻很美好,很溫暖。
這應該就是別人說的幸福吧,身處在別人的幸福裡,蕭遠赫竟然覺得很不習慣,他看慣了的,是人間的大悲歡,起起伏伏的戲纔是一臺值得看的戲。
但是,這一次他卻想要留下來,看看這個鄉村農家裡平淡的家長裡短,想要感受多一點真正的美滿,即使只是以一個過客的身份。
蕭遠赫不是不相信幸福,而是不相信自己能夠擁有幸福●他那樣遊戲人間的人,世間的萬事萬物都只是戲罷了⊙以入戲的人怎麼會有真實的幸肛。
蕭遠赫藉着同居房客的身份介入到他們家的生活中,漆皮賴臉的跟着那個少年,逗他生氣,惹他惱怒,每每看着他眉毛眼睛皺在一起鬱悶無比的樣子他就覺得心情很好。
蕭遠赫自己都覺得他惡劣地有點不正常了。
可是逗他惹他讓他情緒起伏的感覺真的很好,很生動,跟着他爲每一天的忙碌也是一件開心的事。
他真是個容易滿足的人,應該說他們鄉下的人都是很容易滿足的人,摘到一把好點的野菜,在小溪裡撈到幾條小魚,甚至黃瓜藤上多開了幾支花都能讓他高興個半天。
漸漸的,蕭遠赫也能體會到了那樣的歡喜。
跟着他上山摘野果,去田野裡採野菜,幫他劈柴、挑滌,少年好似對於他能輕鬆的做這樣的力氣活很驚訝,看過來的目光裡帶着毫不掩飾的讚賞和……羨慕?那個時候他的心裡總是有點小得意,嘿嘿,他的內功可是從小就練的,連師父都誇他的呢。
青山說,他變得快樂輕鬆了,也變得很謙虛勤快,以後不怕討不到夫人了。
聽到這話,蕭遠赫當場用手中的甜瓜把這小兔崽子砸得抱頭鼠竄,最後一片甜瓜飛出了門砸到了什麼東西上,沒過一會,少年的罵聲就衝了進來:蕭遠赫,你個敗家子,亂扔我的甜瓜,你是不出力就不覺得東西來的艱難是不?明天你給我挑水澆瓜地去!
唉,挑水啊,他爲什麼總是那樣喜歡讓他去挑水呢!
但是,好吧,第二天蕭遠赫乖乖的跟着少年去菜地裡挑水澆菜。
經過了幾次之後,蕭遠赫就明白了,少年是自從發現他“力大無窮”(其實是內力啊)之後,他就喜歡支使他幹些很費力氣的活兒了,譬如挑水。
看來愛顯擺確實不是一件好事兒啊。
蕭遠赫覺得自己是發了什麼病,竟然每次都樂呵呵的去幫他做,可是當他跟着他摘下那些鮮嫩的黃瓜豆角,滿滿當當的提着跟他回家時,心裡就盈滿了歡喜,這純粹的歡喜是他往常即使花費了幾千兩銀子也買不到的快樂開心。
呆久了之後,蕭遠赫開始喜歡上這個小小的山村,這裡的天總是很藍,被青翠的山頭四面八方的包圍着,有種坐井觀天的安全感。空氣清爽而新鮮,雖然有時候有些怪味兒,他抱怨了幾次,可是少年說,那個怪味是鄉村特有的寶貴財富,有了這些怪味纔有那樣碧綠青翠的蔬菜瓜果、田野草地,纔有那樣清新舒爽的空氣。
蕭遠赫最喜歡的是這裡的山和田野,套用少年的話就是:這簡直就是個天然寶藏。他喜歡山村晨曦初起、薄霧繚繞時那靜謐安心的時刻,人們還沒從睡夢中醒來,寧靜中像是初生的嬰孩。晨光吐露時,整個山村彷彿有一層神秘神聖的面紗在徐徐揭開,讓人想要屏氣凝神地歡喜期待。
他也喜歡這個山村夜幕初降時的黃昏,太陽的光線從房門前慢慢移向遠處的田野、山林,最終消失在高聳的山尖後≤聲和蟲聲唧唧哇哇的響滿了一片,暮色中傳來村裡人家呼兒喚女歸家吃飯的聲音,煙火味充斥在山中,和山裡的夜露糾纏混合,驅散了一天的暑熱。風輕輕吹拂過田野,層層稻禾起伏如綠浪涌向遠方,彷彿也在尋找歸處。他站在小院的門邊,聽到院裡傳來他叫他回來吃飯的聲音,心裡就像那稻浪一樣迅速涌起了陣陣的感動和欽慕。
他發現自己正在變得軟弱,慢慢的不再像以前那樣只想冷冷的看着臺上的戲,現在,他想參與到這個少年溫暖的生活中,讓他的美好也傳給他一點。
就讓他傳給他一點吧,蕭遠赫想。
他發現那個少年好像藏着一個什麼秘密,因爲他有時候不止說些奇怪的讓人聽不懂的話,還發呆,臉上露出遙遠的、朦朧的懷念和傷感。
蕭遠赫想,他一定是想起了什麼事,在思念着什麼人。
那個時候,他就想衝上前去,狠狠地逗他笑,惹他生氣,揉碎他臉上傷感懷念的表情,讓他忘記他心裡的那些事情,這個安靜的、美好的少年,要讓他在他身邊時只想着他!
可是他終究沒有那樣做,因爲他不知道那樣做了後果會怎樣,他其實也是個懦弱的人啊,只想着看別人的戲,卻逃避着自己的內心。
鄉居的生活簡單純粹,蕭遠赫以爲自己可以一直這麼過下去,但是堂兄來了。
蕭遠圖帶來了一個消息,讓他不得不離開——他父親中毒了,他不得不趕回家去。
時間太急,已經來不及跟他多說什麼了,蕭遠赫只對着他說:我還會回來。
是的,他會回來的,他想呆在這個少年的身邊,這是他要離開時從心底浮出來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