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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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春海在黃昏時分來到羅士圈子的貧民大院,在女房東的指引下,終於來到了天好姐妹們住的窩棚。三姐妹正在窩棚裡吃飯,裘春海一身土老百姓打扮走進屋子。

天好看見了裘春海,簡直覺得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她放下手中的碗,立馬站起驚呼道:“春海哥!”裘春海激動地說:“老天保佑,可找到你們了!”天星着急地問:“春海哥,我爹呢?”裘春海壓低了聲音:“營長就在瀋陽呢。”天月不由得哭起來:“我爹怎麼不來找我們?他不要我們了?”裘春海說:“別急嘛,聽我說。事變那天,我和營長回軍營去了,和日本人一場血戰,後來營長派人找過你們,沒找到。”

天星給春海搬過凳子問:“你們這一陣子怎麼打的仗啊?”裘春海坐下來把大致的經過講了一遍,他問:“嗯?虎子呢?”一提虎子,天星哭了:“虎子那天和我們跑散了,我們一直在找他,至今也沒找到。”說着,眼淚“叭嗒、叭嗒”直往下掉。“哭什麼?慢慢找,會找到的。”裘春海這也是寬心話,順嘴說的。

天好這纔想起來:“沒吃飯吧?今天正好從惠賓樓帶回來一些老客剩的飯菜,一塊吃點。”說着,忙給裘春海盛飯。裘春海邊吃邊問道:“大半年了,你們是怎麼熬過來的?真不容易!”“你們更不容易,沒受傷吧?”天好看看春海,似在探察。“我沒什麼,倒是營長受了點傷,放心,也無大礙。”裘春海說着放下了碗筷。天月給天星使了個眼色,她很細心,想讓那倆人說說貼心話。“姐,我和三妹出去看看。”天星知趣地說着和天月走出小窩棚。

屋裡只剩倆人,裘春海這才深情地看着天好道:“天好,我給你帶了件東西,喜歡不?”說着拿出狐狸圍脖。天好接過圍脖高興地看着:“這麼金貴的東西,哪兒來的?”裘春海說:“從日本人手裡繳獲的,我一直帶在身邊,想送給你。”天好摩挲着狐狸圍脖,貼在臉上,忽然驚呼:“怎麼,這上邊還有血!”裘春海一笑:“別害怕,那是我的血,不髒。爲了這件東西,我差點把命搭進去。”

天好軟軟地說:“春海哥,人家一直掛念着你,你怎麼不顧死活呢?今後可不敢這樣了!”她的心似乎化成了一灘水,不由自主地靠上了裘春海的肩頭。裘春海慨嘆道:“爲了自己的女人,就是死了,也值!”聽了春海的話,天好感動極了,心想有這樣的男人,也算有了依靠。兩人都不再說話,只是互相緊緊抓着對方的手,以此進行着感情的交流。過了好一陣子,天好才說:“天大黑了,你帶着我們姐妹去見爹吧。”

裘春海說:“你們都去?那不行,人多了目標太大。我先帶你和爹見面吧,你爹和我的意思,瀋陽是站不住腳了,想帶你們回山東老家。我們倆手頭都有點積蓄,回老家置上幾畝好地,過安穩的小日子。”天好高興地說:“那好,那好,咱們快去吧。”她出來和天星、天月安排了幾句,就和春海一同走出貧民大院。

裘春海帶天好來到大車店。他出去警戒。天好上來一把抓住爹的手哭着說:“爹,我可找到你了!”宋承祖也十分難過:“哎,讓你們受苦了。別哭了,你們姐弟都挺好的?”說着,不禁眼圈兒紅了。

天好顫聲哭訴道:“爹,我把虎子丟了!”宋承祖聽到這消息,如晴天炸雷,他大吃一驚道:“怎麼?虎子丟了?怎麼丟的?快說!”天好痛心疾首地把事變那天的事講述一遍,她哭着恨自已沒看好弟弟。

宋承祖聽罷天好聲淚俱下的訴說,心幾乎要碎了。虎子可是他宋家的**!事已至此,也怨不上哪個,他只好安慰天好:“好了,別哭了,兵荒馬亂的,不怨你。唉,本來想立馬帶你們姐弟回山東,看來……”話還沒完,裘春海慌張地跑進屋裡說:“掌櫃的,警察把咱們包圍了!”

宋承祖拔出槍:“都別慌!天好,你就呆在這兒別動,他們不會把你怎麼樣。”到底是軍人,久經沙場,臨危不懼。“掌櫃的,咱們跳窗跑吧!”裘春海壓低聲音,慌亂地說。宋承祖說:“不行,他們是有備而來。”“那怎麼辦?”裘春海很着急。宋承祖一腳踹開窗戶,卻拉着裘春海藏到門後,如此擺了一個迷魂陣。金子順帶領僞警察闖進屋裡,一看窗戶打開,窗扇子還在微微動着,以爲有人剛從這窗戶上逃跑,也帶着僞警察們跳窗追去,宋承祖和裘春海趁機從門裡跑出去了。

不一會兒,金子順率領僞警察又返回來。金子順懊惱地罵着:“他媽的,煮熟的鴨子飛了。”細作指着天好:“局長,他就是宋承祖的大閨女,抓不到他,把他閨女抓走!”金子順一揮手:“一邊呆着

去!”轉臉對天好說,“閨女,你爹呢?”天好說:“跳窗跑了。你們爲啥要抓我爹?”金子順斜着眼說:“爲什麼?你爹是反滿抗日分子,你不知道嗎?”天好毫不怯場地反問:“我哪知道?”金子順鬼笑道:“真不知道?那就算了,撤!”出了大車店,他對細作說,“你長不長腦子?有他閨長在,宋承祖能不來找孩子?早晚的事!”

天黑得很,路燈半死不活地亮着,金子順領着一夥僞警察在大街上走着,一個個如鬼影子晃動。街上除了他們,幾乎見不到別的什麼人。這時候,又一個細作跑來,對金子順說,“長官,有個新的情報對你說。”金子順道:“說!”細作道:“宋承祖有個兒子,我知道在誰手裡,他肯定會去找那個人。”金子順問:“那個人是誰?”細作答:“不是別人,就是你的老師,左雲浦。”金子順叫道:“啊?是他?走,找這個老東西去!”

宋承祖和裘春海從大車店逃出來,鑽到一座大橋下,躲在黑影裡喘息着。宋承祖壓低聲音說:“看來你被人盯梢了,要不,他們怎麼知道咱們的住處?”裘春海一邊喘氣一邊說:“我也不是他們通緝的人,怎麼會被盯梢呢?”

宋承祖背靠着橋墩牆說:“肯定是左雲浦告了密!那天咱們前腳從他家出來,警察署的人後腳就進了他的家門。”“對,肯定是他!這個老不死的,找機會結果了他!”裘春海說罷,又出主意道,“掌櫃的,我想回大車店看看,不能讓天好落到他們手裡。”宋承祖攔住道:“別胡來!他們不會把天好怎麼樣,咱們還是先找個地方立住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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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春海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那天咱們到左雲浦家躲藏,我出門警戒,在他家對過的雜貨鋪聽說,事變的第二天,有個孩子被左雲浦領家去了,會不會是虎子?”宋承祖十分奇怪:“他把虎子領回家幹什麼?”裘春海說:“我還聽說左雲浦一直沒子女,虎子會不會被他收養了?”宋承祖尋思了一會兒說:“也有可能。這樣吧,今晚咱們就去他家看個究竟。”

燈下,左雲浦打開蘇東坡的墨寶《答客帖》,對妻子說:“唉,看來日本人盯上這件東西了,說不定它就是惹禍的根苗。”“我看還是把它出手吧。”左妻說着,也伸頭過來看字貼。

左雲浦雙手捧着貼說:“你懂什麼?這件東西是我從皇上那兒淘換來的,花了我不少銀子。有道是,亂世藏金,盛世藏寶。現在兵荒馬亂的,別說書畫賣不出價,就是賣出價也不能賣,這是國寶啊。咱們要把這件東西當成左家的傳世之寶,好好收藏起來。”

兩口子說話之間,忽然有人敲院門。左妻趕忙收拾字卷,等收拾妥藏利落了,左雲浦纔去開門。他一看是金子順這個喪門星黑夜前來,豈不是應了“半夜鬼敲門”那句老話?但是,瘟神來了,不接也不行,左雲浦只得把金子順讓到廳堂。“子順,這麼晚了,來我這裡幹什麼?又有何見教啊?”

金子順一臉晦氣地說:“他媽的,剛纔去抓宋承祖,讓他從眼皮底下跑了,真窩囊。他最近來沒來找你?”“我和他不沾親不帶故的,他來我家幹什麼?”左雲浦反問道。

金子順冷笑一聲:“不沾親不帶故?不對吧?我聽說他的兒子被你收養了?”左雲浦慌了,說話有點語無倫次:“你聽誰說的?完全是胡說八道!”

金子順反倒賣乖:“你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不管怎麼說,你是我的老師,我得照應着你點。宋承祖是日本人的要犯,你收留他的兒子是犯殺頭罪的!”左雲浦知道事情賴不過去了,只好硬着頭皮說:“不錯,我是收養了這個孩子,不過,起先我不知道他是宋承祖的孩子,後來才知道的。誰想到這孩子死活不跟着我,後來沒看住,自己跑了。”

金子順道:“算了吧,你撒謊騙人是第一流的!上回你說蘇東坡的帖子你出手了,我跟酒井大佐說了,人家說你撒謊,東西還在你手裡。別說日本人不信你的話,我更是不信。”左雲浦再無法解釋,只好一口咬定,死硬到底:“事實如此,你們不相信,我也無可奈何。”金子順說:“算了,我也不和你掰扯,可我告訴你,酒井酷愛中國字畫,他看好了的東西,你藏是藏不住的,早點交出來吧,別惹火燒身。”

左雲浦看着金子順走了,對着他遠去的背景吐了一口唾沫,嘴裡小聲咕噥道:“呸!算我瞎了眼,收了你這麼個畜牲做學生!”

宋承祖和裘春海從大橋下摸出來,一直奔左雲浦家而去,專門追問虎子的消息。快到左雲浦家門口,宋承祖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讓裘春海回去照看天好她們,自己一個人去左雲浦家。

事情也真巧了。那金子順帶着

護兵剛走出左家大門,忽然發現前邊有人影在走動。夜深了,月黑頭加陰天,一般人不會出來走動。金子順斷定那個黑影一定是宋承祖,於是就悄悄在左家附近設下埋伏,單等着宋承祖上門自投羅網。這回還真讓金子順猜對了,那黑影就是宋承祖。

夜深人靜,只有牆根兒上的小蛐蛐還在不知疲倦、無憂無慮地低吟着,整條街簡直就是一條死街。宋承祖翻牆進了左家院子,又輕輕用匕首撥開門插板。宋承祖悄無聲息地進了屋,這時候,左雲浦和他老婆都睡着了。宋承祖來到牀前一把捅醒左雲浦,同時用匕首頂住他的脖子。左雲浦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左妻嚇得尖叫一聲。

宋承祖低聲道:“別喊,要不然我宰了你們!”左雲浦聽聲音知道是宋承祖,在被窩裡抖索着:“宋,宋營長,你這是幹什麼?有話好好說。”宋承祖問:“我問你,警察署去抓我,是不是你告的密?”“冤枉啊,都是中國人,我爲什麼要告你的密呢?”宋承祖問:“金子順爲什麼三番兩次來找你?”左雲浦急忙解釋道:“他以前是我的學生,不爭氣的東西,投靠了日本人。他說日本人看好了我手裡的字貼,替日本人訛我的東西呢,我沒答應。”

宋承祖這才問最要緊的事:“好,就算是這麼回事。我的兒子是不是被你領來家了?”左雲浦一口抵賴道:“沒有的事,你的兒子怎麼會到我家裡來呢?”宋承祖抽出匕首道:“看來你是不想說實話了,我就這麼個獨苗,你要不把他交出來,我今天就結果了你!”

左雲浦害怕了:“別別別,我說,是我收養了他,他和你失散了,我收養了他還有罪嗎?”宋承祖急急地問:“他在哪裡?”左雲浦只得老實承認:“咳,我把他送到溥儀那兒去了。”

宋承祖終於打聽到了虎子的下落,是真是假只能下一步再說,眼下得趕快從左家脫身。他從屋裡出來,爲了不致有大的動靜,他仍然敏捷地越牆而過,然後緊貼着牆邊快步前行。忽然他發現不遠處有一條黑影緊跟着他,他知道事情不妙,拔出槍來,撒腿就跑。街上警笛大作,一羣僞警察圍追堵截。宋承祖且戰且跑,二十響的盒子槍發揮着巷戰的威力。眼看着僞警察越來越多,宋承祖子彈打光,終於被金子順抓住。

裘春海來到羅士圈子天好姐妹們的住處,好久也沒見爹回來,天星就對裘春海發脾氣,說他只想着自己的媳婦,太私心。天好也不放心爹,催他趕快看看爹的情況,裘春海只好再去左雲浦家。他剛走到那條街,就看到金子順率領僞警察正押着宋承祖走過來,裘春海悄悄地跑了。他摸着黑一溜小跑來到羅士圈子天好姐妹家,氣喘吁吁地向姐仨講述了他所見到的情況。天月首先放聲大哭,接着天好、天星也哭了,姐妹們哪經過這種事,好像天塌了一樣,真不知該咋辦纔好。裘春海說:“都別哭了,哭也沒用,想辦法救出你爹要緊。”

裘春海揹着手,在屋裡踱着步子,竭力在想辦法,過了一會兒,他停住步子說:“這事不能急,一急就出亂子,現在得想辦法,給你爹送進一樣能讓他破開渾身繩索的東西!就是一段鋒利的鋸條!他有了這個東西,我就敢裡應外合了!”天好說:“好,讓我想想,你也快走吧,這地方你不能呆長了。”

裘春海走出去,三姐妹呆坐着發愣。天好讓倆妹妹去睡覺,她自己卻走出窩棚。這時候,夜已很深了,她一個人在院裡慢慢地轉着,想着……。忽然她想起什麼,轉身進了屋子。

天好烙一張大餅,反覆地在鍋裡摔着,砰砰作響。天星和天月醒了,望着天好。“姐,深更半夜的你烙的什麼餅啊?”天星有點煩躁地問。天好不作聲,繼續摔餅。天星和天月從炕上爬起來走到她跟前,默默地看着。天好一邊摔着餅,一邊說:“這張餅就能救咱爹!”天星和天月面面相覷,不明白天好葫蘆裡賣的什麼靈丹妙藥。天好把烙好的大餅起了鍋,然後把大餅放到桌子上。天好從兜裡掏出一段鋒利的鋸條,從大餅的側面把鋸條塞進去。天月和天星輕輕地驚歎,她們終於明白了姐姐的主意。

天好說:“這個法子雖然好,但咱們也要隨機應變。這件事不是鬧着玩的,要是讓人識破了,救不了咱爹,咱三個人也得跟着爹一塊兒坐牢,你們怕不怕?”“怕它個鳥!”天星總是快人快語。“大姐,說句實話,我怕……”天月是有點膽小怕事。天好說:“老三,我不怨你,爹也不會怨你,你不要去了,就在家裡!”天月趴在桌上哭了,她哭着說:“我是怕,可我一定要去,咱的命都是爹孃給的,大不了把命還給咱爹咱娘,我去……”天好心痛地把天月摟在懷裡,熱淚禁不住就掉下來,砸在天月的臉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