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_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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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時分,人們都睡得正熟,從三江鎮方向傳來密集的槍聲,間或有爆炸聲。天星睡覺靈性,她被槍聲、爆炸聲吵醒,穿衣下炕出門看,只見三江鎮那邊火光通明,很是熱鬧,就掩上房門,跑向三江鎮。

原來是抗聯的一個團打下了三江鎮,天剛矇矇亮,抗聯的戰士在鎮糧庫給老百姓放糧。天星跑到三江鎮一看,人們都把一袋袋白花花的大米往家扛,她哪裡肯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就擠進分糧食的人羣,扛了一袋,又要挾一袋。

一位挎着短槍的抗聯幹部走近天星,他就是從大連回到三江鎮的那個魏德民,現在是抗聯某團的偵察參謀。魏德民說:“行了,你一個姑娘家能扛動兩袋子大米?”天星擡頭衝魏德民笑了笑:“我扛不了,我僱人扛!”

魏德民看着天星突然發現了什麼,不由得打量她。天星風風火火地說:“瞅啥?那邊有馬車,路過秀水屯兒的多了,我讓他們捎個腳兒!”

魏德民試探性,地問了一句:“你認識宋天好嗎?”這貿然的一問讓天星一愣:“那是我大姐。哎?你是誰?”魏德民微微一笑:“我說嘛!你們姐倆的眉眼挺像的。”他一邊說話一邊幫天星扛起一袋大米。

“你認識我姐姐?”這麼個背短槍的抗聯的官兒竟然直呼宋天好三個字,讓天星十分奇怪,她眼盯着這個官兒問。魏德民又是笑笑。

天星越發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你總笑啥?你到底是誰呀?”這時抗聯戰士小韓喊:“魏參謀,團長找你。”魏德民放下大米對天星說:“你等捎腳兒的馬車吧。回去告訴你大姐,就說抗聯的隊伍裡,有個人謝謝她。”

天星狐疑地望着魏德民的背影,不明白大姐怎麼會認識這麼個抗聯的官。

靜空寺是一個不太大的寺廟,團長和魏德民並肩從天井裡向院外走去,幾個抗聯幹部和戰士跟在後邊。魏德民說:“團長,這次打下三江鎮,動靜不小啊。”團長說:“所以啊,我剛纔跟你說,你這個偵察參謀要擔重擔子了。這三江鎮是個非常重要的地方,東面連着中蘇邊境,西面連着撫順、瀋陽兩大城市,日本鬼子絕不會輕易放手,很可能會有重兵進駐,對我們很不利,我們需要一雙眼睛,因此才讓你執行這樣重要的任務。”二人邊說邊走,來到淨空寺的大門口。

大門門楣上懸黑木橫匾,上書:淨空寺。門兩側有聯:(上)三江純淨誰知何爲淨;(下)萬事皆空你悟纔是空。

毓慈主持站在門口,望着糧庫方向。糧庫那邊,抗聯還在向老百姓分大米。毓慈主持捻着念珠:“善哉,善哉。”

團長和魏德民正好從裡面出來,走到主持身邊,團長對毓慈主持說:“大主持,打擾了。”毓慈主持說:“佛門爲衆生而開,何言打擾。”

魏德民看着那楹聯不由念出聲來。團長說:“把小鬼子打跑了,那就是淨!打妖魔鬼怪的,就是悟空!對吧?大主持。”毓慈主持微微一笑:“也算是一解。”團長轉身看魏德民:“小魏,那你就是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裡的孫悟空啦!”說完,他命令全團迅速撤離三江鎮。

抗聯的隊伍撤走不久,日本兵就開進三江鎮,古賀大佐騎在馬上,兇相畢露。街上的百姓慌張散去。臨街綢緞莊的窗戶上,露出周和光警覺的臉。

日本鬼子和僞軍持槍挨家挨戶搜查,搞得雞飛狗跳。這些人只要從哪家

翻出大米,就打人、抓人、燒房子、搶東西。誰要稍有反抗,鬼子就開槍殺人。三江鎮一時間成了人間地獄。在三江鎮古賀辦公室裡,聯隊長古賀把一張《中央日報》拍在辦公桌上。他對面站着畢恭畢敬的僞警察廳特務科科長小川。小川拿起報紙讀:“東北抗聯一部打下三江重鎮,日寇古賀聯隊進駐再施淫威……”

古賀不悅地說:“多麼詳細,多麼快!它重慶是怎麼知道的?你們特務科不該好好想想嗎?”小川一個立正低頭:“聯隊長,是卑職失察。”古賀說:“小川君,共產黨和國民黨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這滿洲還是我們聖戰的大後方嗎?三江鎮向東支撐着滿洲和蘇聯的邊界,向西護衛着撫順、瀋陽兩座滿洲最大的工業城市,對帝國來說非常重要。我的聯隊要長期駐紮在三江鎮,要清剿抗聯,要鎮壓反滿抗日活動。可是,現在總有一雙眼睛盯着你,這不是很可怕嗎?”

小川說:“請聯隊長放心,卑職一定要挖出那雙眼睛!”

小川回到自己辦公室,就和一個人商量對策,這個人坐在沙發上,他就是早已當了漢奸的裘春海。小川一邊踱着步子,一邊思考着自言自語:“……也許,並不止是一雙眼睛啊……他一定在三江鎮,或離三江不遠的地方。”

裘春海掏出煙來,小川掏出打火機,俯身要給他點上,裘春海連忙站起,筆直而立。小川很是客氣:“坐,你坐。”裘春海十分卑謙地坐下來,小川還是爲他點着了煙。

小川說:“省警察廳決定,成立三江鎮特別行動隊,由我和你負責。具體的事情,當然要由你去做了。”裘春海吸了一口煙意有所指:“科長,既然責任這麼大,我這個小小的警尉恐怕擔當不起呀。比我級別高的還有警佐、警正嘛。”

小川一笑,像耍猴給猴子戴花帽似地對裘春海說:“可是論偵察技術,你纔是這個。”小川豎起大拇指。裘春海也笑了笑:“科長心裡有我就行。”

有了天星扛回來的兩袋大米,全家人都很高興。吃晚飯的時候,天星搬來飯桌,放到炕上。虎子跳上炕,坐在桌邊。天好端來一瓦盆大米飯,天月端上一蓋簾野菜糰子,還有鹹菜、蔥、醬。

天星說:“虎子,就你吃現成的,啥也不幹。”虎子笑嘻嘻地:“有三個能幹的姐姐,還用我幹啥。”天好說:“虎子,去,把門劃上。”虎子問:“吃飯劃門幹啥?”“要是有人敲門,就把大米飯藏起來,吃菜糰子。”

天星不高興:“真是的,嚇成這樣,至於嗎?”天好說:“咋不至於?小鬼子知道了,咱家就沒個好了,就是經濟犯,就得蹲大牢!”天月不滿地斜了天星一眼:“淨惹事兒……”

天星忽地一下就來了火,把飯碗一扽,喊道:“咋的?我還有罪啦?大老遠的,又打槍又放炮,我去三江鎮弄回了大米,容易嗎?我不是爲這個家嗎?啊,吃着大米飯,反倒怨我?還講理不講理?”

天好息事寧人:“別說了。以後幹啥事兒掂量掂量,想想後果。”天星的火越來越大:“啥後果呀?大米飯不香嗎?”虎子加油往嘴裡扒着米飯:“香!二姐,下回有這事兒,咱倆一塊兒去!”天好喝止虎子:“得了,你就別跟着瞎攪和了!”“不吃了!”天星氣呼呼地摔了筷子下地,打開房門走出去。天好連忙喊叫:“天星……”天月不滿地說:“大姐,別管她!還說不得了……”

天已經很黑了,外面幾乎沒什麼人。

天星坐在一棵大柳樹下生悶氣。忽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一箇中年漢子,他走到天星身邊,打量着這個漂亮女人,露出淫笑搭訕着。天星警惕地站起來,背靠柳樹喝斥着。可是這漢子看天星孤女可欺,就撲上來要抱天星。他哪裡知道天星可不是軟柿子,正在他拽住天星欲想好事之際,天星上面一拳捅向他面門,下面一腳踢中他下襠,打得這人一個咧嘴,差點摔倒。這漢子沒占上便宜,只得落荒而逃。天星看着這人消失在黑暗中,暗自罵了一句,心想,今天淨碰上倒毒事,連放個屁都砸腳後跟。她擡頭看看天上彎彎的月亮和閃爍的羣星,笑了笑自語道:“媽的,我這個天星真要是天上的星星倒好了。”眼看夜色漸重,她晃悠着走回家去。

就在同時,天好和天月因爲天星深夜外出不歸而着急、擔擾,天月急得哭起來,姐妹倆哪還有心思睡覺?正擔心着,外面有人敲門。天好小心地打開一道門縫往外看,原來是個男人,那人問天好要不要僱長工。天好說:“我們還要給人當長工呢。”那人又說:“給口飯吃吧。”天好有心給他端米飯,又怕他是鬼子奸細,怕被抓經濟犯,只給他拿了兩個野菜糰子,又讓天月給端一碗熱水,從門縫裡遞出去。那人在接水的時候好像認出了天好,急忙喝完水走了。

那人剛走,天好回到炕沿才坐下,門“咣”地一聲,天星迴來了。

天好說:“你還知道回來呀!都急死人了!”天星風風火火地說:“我帶個人回來,你們自己看吧。”原來天星迴來的路上,又碰見那個欲行不規的男人躺在地上,就把他帶了回來。天好、天月忙跑到屋外去看,只見院子裡躺着一箇中年漢子,正在“哎喲,哎喲”地叫。

中年漢子見天好過來,嚇得直抖,連連喊叫着:“姑奶奶饒命!姑奶奶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虎子邊穿衣服邊從東屋出來問:“咋的啦?咋的啦?”天月也從屋裡出來。天星拿水瓢喝着水,走出屋,一臉的無所謂:“在道上認識的,他想佔我的便宜,我就踹了他一腳。”

虎子蹲下去薅住中年漢子的衣領罵道:“你他媽的……”忽然他認出來了,“這不是西瓦窯的馮貴兒嗎?”馮貴哀求着:“大兄弟,饒我這回吧……”虎子掄起拳頭說:“你敢欺負我姐!”天好擋住虎子的拳頭:“行了!”虎子踢了馮貴一腳:“你滾!”馮貴要站起身,可就是起不來,他嚎叫着:“唉喲,我這腿……”天星說:“他太不禁踹了,一腳,腿就折了。大姐,賠他兩個錢兒吧。”馮貴忙擺手說:“不用,不用,送我回家就行了。”

天好說:“虎子,上陳二爺家借掛車,把他送回家去。”虎子扶起馮貴,馮貴對虎子說:“兄弟,送我回家千萬別提這事兒,我那屋裡的……我就說是自個兒摔的……”“走吧你,毛病還真多!”虎子帶馮貴出了院子。

天好耐心地對天星說:“老二,你那性子往後得收一收,老三不就說了那麼一句嗎?姊妹之間,哪能說驢就驢啊——跺下腳就走,黑燈瞎火叫人上那找你?老三都急哭了!”

天星笑笑:“我這脾氣是得改改了,出了門我自己也後悔。”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對天好說:“姐,那天在三江鎮扛大米,有個抗聯的說是認識你,好像還是個當官的,挎短槍呢。”“他叫啥?”天星眨巴着眼想了想說“叫……對,好像叫魏啥謀。”天好腦子轉幾轉,想不起自己認識叫魏啥謀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