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事情真是奇怪,什麼事還沒幹,小半達攬到一宗大活的消息就在江上飛中間傳開了。各路江上飛把頭在鞏二爺家聚齊,大夥議論紛紛,對小半達表示不滿。
鞏二爺說:“都別急,我這就派人請他,看看他怎麼說。”正說着,小半達和天星跨進屋來。鞏二爺兩眼盯着小半達問:“怎麼,聽說你最近攬了個大活兒?”
小半達坦然答道:“是有這麼回事,這不是向舵爺您通報來了嗎。”
鞏二爺又追問:“怎麼,還聽說你們要自己幹?”
小半達說:“對,有這麼個打算。也正要向鞏二爺稟報此事,免得大家誤會。”
鞏二爺又試探着說:“這不好吧,難道你忘了江邊的盟約?”
小半達說:“沒忘,有福同享,有難共當。”
“沒忘就好,我看這個大活兒,大家聯起手來幹吧,你說呢?”鞏二爺話是商量口氣,但意思說得明明白白。
小半達鐵了心並不退讓:“這可不行,我們攬到這個活也不容易,再說了,憑我們的力量,這個活拿得起,放得下,就不勞累各位了。”
楊把頭不客氣地說:“小把頭,你這就是有點不講義氣了。”
小半達冷笑道:“楊把頭,照你的說法,把我鍋裡的肉送給你吃就是講義氣了?可是你什麼時候分肉給我們吃了?聽說前不久你也攬到一個大活,怎麼沒找我聯手?”小半達這反手一掌使楊把頭措手不及,他吱吱唔唔地說:“你,你聽誰說的?那個活我們沒做成。”小半達得理不讓人:“沒做成不等於沒做!”
此事楊把頭有例在先,輸理三分,小半達單幹也不算太過,鞏二爺見此情景,只好從中調解道:“好好好,都不說了,既然小把頭執意要自己單幹,咱們也不好強求,不過我可勸你一句,這江上飛你是初幹,江湖的兇險你還沒數,如果你聽我的勸,這個活,要麼聯手,要麼放棄,我說的都是好話。”
小半達起身拱手道:“謝謝鞏二爺的好意,要是沒有別的,我們走了。”
深夜,小半達和天星領着大夥潛伏在江邊的林子裡,一隊日本巡邏兵走過。潛伏了很久的小半達和天星,趕着雪爬犁衝上江面,突然背後響起了槍聲,這槍聲把巡邏的鬼子引來,鬼子兵回過頭朝小半達他們追來,江幫趕着雪爬犁拼命逃跑,巡邏兵開槍了。小半達和幾個拿槍的弟兄回擊。激戰中,小半達這支江上飛死了不少兄弟。
小半達的江幫們擡着死者的遺體回到村裡,大夥對這回失手都感到懷疑,紛紛議論。一個江幫弟兄說:“小把頭,這一回栽得奇怪,鬼子巡邏隊明明走過去了,可背後誰開槍把他們引回來了?這裡有鬼!”另一個江幫弟兄說:“還用問嗎?除了鞏二爺還有誰?看咱們攬到大活了,眼紅了,就下黑手。”
小半達咬着牙說:“這個老東西,肯定是他們乾的,走,找他們算賬去!”
天星急忙勸說道:“哥,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搞清楚了再說吧。”
小半達熱血奔涌,怒不可遏:“已經很清楚了,仇不報我咽不下這口氣!”說完,他帶着槍,率領本村的江上飛,坐着雪爬犁向鞏二爺的村莊奔去。
小半達的人和鞏二爺的人在江邊相遇了。
小半達鐵了面孔說:“鞏二爺,讓你說中了,果然是江湖兇險,我們這次是栽大了,丟下了五個弟兄。”
鞏二爺一聲長嘆:“你以爲飛江就那麼容易嗎?其中的兇險太大了,日本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吃一塹長一智吧!”小半達冷言冷語地說:“可我覺得,這次我們不是栽在日本人手裡,是被自己的人禍害了!”
鞏二爺聽出這話裡有話,追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小半達指着鞏二爺說:“你還不明白嗎?昨晚我們要飛江,除了你,誰也不知道。”
鞏二爺並不在意地說:“我知道又怎麼的了?”天星毫不客氣地說:“我就問你,日本巡邏隊走過去了,是誰在他們背後開了一槍,把他們又引回來?”
鞏二爺臉色難看了:“你懷疑我?”天星斬釘截鐵地說:“不是懷疑,就是你!”
鞏二爺火氣沖天地說:“放肆
!你小小的年紀就學會血口噴人,真是少教!來人啊,抓把雪來,給這畜牲擦擦嘴!”
鞏二爺的一個弟兄抓起雪來,要給天星擦嘴。小半達上前喝道:“你們來真的?”鞏二爺又威嚴地說了一遍:“給她擦嘴!”鞏二爺的人抓起雪來,對着天星,躍躍欲試的樣子。天星一挺胸說:“來吧,正好我早上沒漱口!”鞏二爺想不到天星還挺硬,就隨口說道:“也沒揩屁股吧?”
天星感到了侮辱,頓時紅了臉:“鞏二爺,凡事別過分,你要是敢這樣,我什麼事都能做出來!”想不到鞏二爺還來真的,他一揮手喊:“給天星揩揩屁股!”一羣人涌上來真要扒天星的褲子。
小半達的人舉起槍來喊:“誰敢無禮,我崩了他!”鞏二爺挺起胸膛:“你們有槍,好威風啊,朝我開槍吧!眨眨眼睛就不是你鞏二爺!”
那人害怕了,向後退着。鞏二爺逼到天星的跟前,猛地把天星的頭用胳膊夾住說:“我今天就是給她揩揩屁股,這人的嘴不能衝下長着!”
小半達看到天星如此受辱,怒火中燒,忍無可忍,一把從弟兄手裡奪過槍,喝道:“你給我滾開,你要是敢下手,我今天就崩了你!”
鞏二爺並不在乎地說:“好,那我倒要試試!”說着,就要給天星揩屁股。
小半達不顧一切地舉槍逼近鞏二爺喊:“老東西,你要找死呀!”舉起槍來。
天星大聲喊着:“哥,你瘋了嗎?有話好好說!”
小半達說:“我看他敢不敢動手,動手我就打死他!”
天星顫聲求着:“鞏二爺,你趕緊鬆手,不鬆手他什麼事都能幹出來!”
鞏二爺並不相信小半達真會開槍,他說:“那我倒要開開眼,今天不揩你的屁股,日後龍江就不會有安靜日子!”說着又要給天星揩屁股。
小半達已經難以控制自己:“姓鞏的,你鬆不鬆手?不鬆我真的開槍了!”
鞏二爺像給自己催命似地:“開槍啊,不開槍你不是人揍的!”
小半達已經失去理智,他神差鬼使地開槍了,砰的一聲,鞏二爺應聲倒地,說了一句:“好小子,下手真黑!”昏厥過去。
場面大亂了,鞏二爺的人喊:“反天了,打死這混蛋!”揮刀砍來,兩撥人一場混戰,雙方火併,各死傷了幾個弟兄。
兩拔人各自散去,回到小木屋,天星哭着把小半達一頓臭罵:“你是什麼東西!事情弄清楚了嗎?你怎麼敢開槍傷人?”
小半達辯解道:“都怨我嗎?是他逼着我開的槍!我要再不開槍,你白花花的大屁股就露出來了,鞏二爺這是要羞臊你,要是那樣,你在江邊就一點尊嚴也沒有了,江上飛的弟兄們還能聽你的嗎?我是爲了你纔開的槍!”
天星悔恨交加地說:“你斗的什麼氣?你不開槍,雙方會大打出手嗎?兩邊都死傷了幾個弟兄,你怎麼和大夥交待?”
小半達還是硬着脖子說:“在江湖混,你不硬氣起來,永遠受欺負!”
天星哭着說:“鞏二爺中了你一槍,也不知死活,你這是造孽呀,和龍江的江上飛都結下了冤仇啊,我看你還怎麼立足!”
小半達擺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勢:“我怕什麼?這個地方我就要呆下去,看誰能趕走我?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
天星跺着腳說:“你就知道拼,冤家宜解不宜結你不知道嗎?走啊!”
小半達問:“幹什麼去?”天星說:“給人家賠禮道歉,化解冤仇啊!”
小半達執拗地說:“要去你自己去,這件事,是他們先對不住我們,沒有他們給日本巡邏隊報信,就不會有今天的火併,理虧的是他們!”
天星硬不過小半達,只好一跺腳說:“好,你不去,我去!”
天星來到鞏二爺家,只見當院一口黑漆棺材赫然在目,許多人哀哀地哭着,多數是各路江上放飛的把頭。天星驚愕地說:“怎麼?鞏二爺……”
楊把頭翻白了天星一眼恨恨地說:“問什麼?沒救過來,是被你們頭打死!”
天星撲通一聲跪倒棺前,哭着:“鞏二爺,怎麼會是這樣呢?這都是誤會呀,咱們不該自己
弟兄相殘啊……”她說的都是真心話。
楊把頭譏諷地說:“行了,你這是諸葛亮給周瑜弔孝吧?”
天星拱手環視衆把頭,真情實意地說:“各位把頭,這真是一場誤會呀,事後我哥也後悔不迭,說了,願意和大家把事情說開,咱們江上飛的盟約不能背棄,不能這麼自己毀了自己,要是這麼窩裡鬥下去,看笑話的是日本人啊!”
楊把頭說:“你們倆要真心實意和好,後天鞏二爺出殯,讓你們小把頭當孝子扛幡。”天星一口應承道:“我回去跟我哥說,他會同意的。”
天星迴到小木屋,把楊把頭的意思對小半達講了,小半達說:“什麼?讓我給他當孝子,還要打幡?你去告訴他們,不可能!”
天星耐心勸道:“哥,人家被你打死,不找你報仇已經很寬容了,你還想在龍江立下腳,爲了活命,該受的委屈就得受啊!”
小半達的心這會兒比石頭還硬,他拿出了寧折不彎的勁頭:“人被我打死了,我認,誰要報仇找我來,我小半達決不做縮頭烏龜,要我的命,拿去,要我給他鞏二爺當孝子,別想!難道我的弟兄就白死了嗎?”
天星氣極了:“我現在纔看清你是什麼樣的人,你心比石頭還硬!”
小半達說出了多年的怨氣:“我心硬?你呢?我跟了你這麼多年,你一直不把我放在心上,你爲什麼不肯給我做媳婦?你是打心眼裡看不上我!”
天星備感委屈:“你冤枉人!我不是說了嗎?找到姐姐就和你成親!我也不和你吵了,你不是就要我和你成親嗎?行,你說什麼時候?我聽你的!”
小半達這會兒倒是得了便宜還賣乖,他一梗脖子說:“你想成親就成親?我現在還沒那心思呢!”天星說:“隨你的便!”說着要走。小半達問:“你要幹什麼去?”天星說:“給人家回個話,後天鞏二爺下葬,我去給人家當孝子,扛幡。”小半達說:“唉,看來這個地方我是呆不下去了,咱倆的緣分到頭了,我也該走了。”說着收拾東西。
天星慌了,拖着小半達說:“哥,你不能走,你走了我怎麼辦啊!”小半達嘆息着:“天星,咱們該分手了,我不走他們也不會饒過我!”天星急切地說:“哥,鞏二爺下了葬,我跟你一起走!”小半達冷冷地說:“你跟着我幹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到哪兒去,你在這兒好好混吧,我出去轉轉,轉不動了會回來找你的。”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天星望着小半達遠去的背影,淚流滿面。
鞏二爺要發喪了,棺材停在街上,大夥翹首以待。楊把頭說:“這個天星,怎麼還不來?孝子不到怎麼發喪?”遠處一輛雪爬犁飛奔而來,爬犁上的天星披麻帶孝。天星下了雪爬犁,接過靈幡,她爲鞏二爺執幡扛靈。衆人唏噓,感動不已。“這個閨女,真夠豪氣的!”“說話算話,這纔是爺們兒做派!”大夥擡起棺材,慢慢在冰天雪地裡走着,哀樂奏起,淒涼哀怨的聲音傳得很遠很遠。
埋葬了鞏二爺,天星在墳前長跪不起,哀痛地哭着。楊把頭攙起天星說:“閨女,起來吧。對鞏二爺,你已經夠意思了,大夥都看在眼裡。”
天星說:“各位把頭,叔叔大爺,出了這樣的事,真令人痛心,可是靜下心來想一想,這件事有些蹊蹺。”楊把頭問:“怎麼個蹊蹺法?你說說。”
天星入情入理地說:“大家想一想,我哥固然不對,可鞏二爺斷然不會做出傷害自家兄弟的事來。”大夥都說鞏二爺不是那樣的人。
天星給大夥分析着:“這一槍打得陰毒,真是一箭雙鵰啊!既引來了小鬼子的巡邏隊,又造成了咱們的火併,我敢肯定,這一槍是有預謀的。”
楊把頭說:“可這一槍是誰打的呢?”天星說:“大家想一想,這一槍得利是誰呢?”楊把頭說:“總不會是小鬼子自己打的吧?”天星說:“當然不會,不過,這個人我一定會揪出來!”大夥都說:“抓到他,扒了他的皮!”
天星說:“這都是後話了,眼下咱們一定要團結起來,咱在日本鬼子的鐵蹄下活得本來就不容易,要是不團結起來,就沒有活路了!”大夥也七嘴八舌地表示要團結起來,再也不能做骨肉相殘的事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