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_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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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傅磕巴躲不過漢奸黃正本的威逼,只得硬着頭皮去唱堂會。正值黃昏時分,西天雲霞盡散,幾隻烏鴉在樹梢呱噪,令人心緒煩悶。傅磕巴膽戰心驚地出家門,悽悽皇皇邁着腳步。院裡的人一起來送行,烘托出了些許的悲壯。

謝瞎子仰面朝天地說:“兄弟,去吧,忍字頭上一把刀,這把刀要藏在心裡,是刀就有出鞘的時候,出鞘就會見血,咱們不撐一時的英雄。”賈雲海扶着傅磕巴的肩頭爲其壯膽:“磕巴,誰要是欺負了你,回來告訴二哥,看我怎麼收拾他!咔咔咔。”翠玉更是語深意長暖心窩子:“老傅大哥,千萬要小心,低一回頭就低一回頭吧,你是被逼無奈,咱大院裡的人沒人笑話你。”傅磕巴的眼圈紅了:“啊就諸位高鄰,有你們這些話墊底,我什麼都不怕,都回吧,我去了。”

龐奶奶站在樓梯口,手裡端着一碗酒說:“磕巴,慢走,老嬸子這兒有一瓶存放了多年的老酒,你給我喝了,算我給你壯行!”傅磕巴眼淚流了出來:“啊就老嬸子,謝了,老鄰居們,我都謝了,啊就什麼都不說了,我不會給中國人丟臉的!”龐奶奶再次情真意切地囑咐:“磕巴,記住老嬸子的話吧,人該躺下還是得躺下。”傅磕巴說:“老嬸子,我有數!”喝了酒,摔了碗,昂首走出大院。

在黃正本公館裡,滿廳堂日本人政要、漢奸頭面人物,大家杯觥交錯,好不熱鬧。兩個相聲演員在說傳統相聲《誇住宅》。

黃金輝說:“老爺子,關東州廳的代表也來了,您太有面子了!”黃正本人模狗樣地坐在太師椅上笑道:“嗯,不錯,沒想到日本人這麼擡舉我,我臉上有光啊!”他問道,“咦?山東大院的傅磕巴來了嗎?”“來了,下一個就是他出場。大連的名角兒有的是,你怎麼就看好他了呢?”

黃正本說:“這個傅磕巴,說話磕磕巴巴的,可是唱起戲來,一點也不磕巴,麻溜極了,尤其是《法門寺》賈桂念狀子,妙極了,那叫過癮!”

相聲說完了,有人給演員送賞錢。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對傅磕巴說:“老傅,該你的了,給我唱好了,要是唱砸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鑼鼓點響起,摺子戲開始,演員上場,開唱。戲唱到賈桂念狀子的當口,黃正本興奮地對周圍的人說:“你們看啊,這個傅磕巴念狀子是一絕,一張嘴,炒豆似的,巴巴巴巴,從不倒板,你就聽吧,絕對過癮!”

不料傅磕巴剛一開口,忽然結巴起來:“啊就竊,竊巧姣,系,系,系眉鄔縣學庠生宋,啊就宋國士之女……”

黃正本笑了:“這個傅磕巴,今天怎麼給我逗樂子來了,往下聽。”可是傅磕巴越來越磕巴了,脖子上的青筋跳得老高,嘴嘎悠着,一句臺詞也說不出來,一片叫倒好聲!黃正本的臉色變了,摔了茶杯,忽地站起來吼道:“傅磕巴,媽了個巴子,你這是成心撕我的臉皮!”

傅磕巴大汗淋漓說話越發磕巴:“啊就老獸(壽兒),獸(壽)兒……星,我本來就,就,啊就是個磕巴,啊就見不得大世面,一緊,緊張就犯老毛病,你不信就,啊就看看我的褲襠,我都拉,拉了褲子!”祝壽的人鬨堂大笑。

黃正本吼着:“給我亂棍打出去!”幾個惡奴棍棒齊下,傅磕巴抱頭鼠竄。黃正本氣咻咻地說:“真他媽的喪氣,好好的壽誕讓他攪了!金輝,你給我好好查查,這個人是不是有意捉弄我?“黃金輝咬着牙說:“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頭破血流的傅磕巴回到大院,猛然愣了,只見鄰居們都在大院門口等他歸來。大家圍上來。天好關切地問:“磕巴叔,他們打你了?”

傅磕巴忽然哈哈大笑,拍着巴掌唱:“啊就褲襠一響,黃金萬兩,你們誰敢碰我?我,啊就是玉皇大帝的女婿……”

龐奶奶搖着頭說:“唉,可憐,這孩子,嚇傻了。”

賈雲海熱心地說:“老少爺們兒,不管怎麼說,磕巴是咱大院的人,不能叫他就這麼廢了,瞅熱乎勁趕緊給他治治。”說着,去了傅磕巴家,大家跟了去。

傅磕巴躺在炕上,四爪朝天,拍着巴掌唱:“啊就褲襠一響,黃金萬兩,你們誰敢碰我?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大夥涌進屋子。

賈雲海環顧衆人,滿有主見地說:“你們沒看過《范進中舉》那齣戲?范進中了舉,高興過度,糊塗油蒙心,瘋了。有人出主意,讓他最怕的人扇幾個耳刮子就能醒過來,大夥把他最怕的老丈人胡屠戶找來,一個耳刮子打去,病果然好了!”他接着又說,“要我看,除了日本人,就是曹巡捕了,可惜他不在。”恰巧曹巡捕一步跨進屋門:“誰說我不在?”

龐奶奶心急燎地說:“說曹操,曹操就到。磕巴叫人家嚇傻了,雲海說讓他最怕的人扇幾個耳刮子就好了,都說他最怕你,你就扇他幾個耳刮子。”

曹巡捕一本正經地說:“淨扯淡,要是土法子好使,還要精神病院幹什麼?”

翠玉拉一拉曹巡捕的衣袖求情道:“曹大哥,誰不求誰呀!試試吧。”

曹巡捕走到傅磕巴眼前厲聲吼道:“傅磕巴,你他媽的是玉皇大帝的女婿,我是他老丈人,吃我的耳刮子吧!”曹巡捕幾個耳刮子打去,並不見效。

傅磕巴笑得更歡了:“啊就給我撓癢癢了,好孝順的乾兒子,再來幾下!”

曹巡捕兩手一攤:“我說什麼來?沒用。翠玉,回去睡覺!”翠玉“哎”了一聲扭着腰肢跟着曹巡捕走了。曹巡捕和翠玉剛一到家就親熱起來,他把手裡提的包往桌子上一放,雙手抱着翠玉的腰就要親她。翠玉一扭身子小聲說:“噓!小點動靜,小環子還沒睡實成。”曹巡捕說:“沒事。”一邊繼續他的動作。

“你提了包什麼回來?”翠玉說着,伸出一隻手要看包裡的東西。曹巡捕把她的手抓過來繼續摟着說:“別給我動!殺人的家把什兒。”“嘻嘻,你就會嚇唬我!”翠玉說着,頭軟靠在曹巡捕肩膀上。曹巡捕真真假假地說:“不是嚇唬你,我手裡最少有七條人命了。”“拉倒吧,咱大院的爺們兒,吹牛腿都是好手,要是說膽兒大,啞巴狠兒,也就是荊玉亭的妹子吧!人沒逼到那一步,要是逼到那一步,我也能做得出來。”翠玉說這話的時候,抱曹巡捕的手不由地放了下來。

“不說這些了,別壞了情緒。我問你,自從和我好上了,你再沒找男人來家?”曹巡捕捏着翠玉的耳朵垂兒問。翠玉輕咬了一下曹巡捕的脖梗子,有點委屈似的說:“你這個人,都幾年了?你天天晚上把我包下了,誰還能來?”“白天呢?沒偷過嘴?”曹巡捕故意追問。

翠玉哭了:“自從跟了你,人家死心塌地守着你,不管你娶不娶,我就想跟你過一輩子,可你成天疑神疑鬼的,我把心扒給你看看吧!嗚嗚……”曹巡捕說:“好了,別哭了,我承認,這方面小心眼,可我告訴你,你要是真的把人招來家,不管誰,我都會殺了他,絕不是說着玩的!”說着,攬腰把翠玉抱起來,直朝炕邊走去。

二人親熱過後,曹巡捕好像很累,不久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還打着呼嚕。翠玉對曹巡捕的包十分好奇,她趁曹巡捕睡熟,悄悄下了炕,打開曹巡捕的包一看,嚇得緊緊捂住嘴。曹巡捕閉着眼睛說話了:“翠玉,都看到了?”翠玉嚇壞了:“我的媽呀!你沒睡呀?”曹巡捕平靜地說:“看到了也好,記住千萬別對人亂說。”

忽然,遠處傳來警報聲,尖厲的聲音,在夜空中傳得很遠,讓人聽了心神不寧。山東大院的人都出來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只見西北天一片火紅。

天好指着着火處說:

“不用問,又是放火團燒了日本人的油漆廠。”

這時候,曹巡捕光着膀子,提着褲子,拎着槍從翠玉家跑出來。他一邊繫褲子一邊說:“我的媽呀,這放火團的膽子太大了,正在忙活呢,嚇壞我了!”

大夥哈哈大笑:“老曹啊,你也有害怕的時候?”曹巡捕臉對着火光出神地說:“不是我害怕,是日本人害怕,得,又得忙活幾天。”

翠玉在樓上尖着嗓門兒喊:“曹大哥,別亮膘了,回屋啊,進被窩吧!”

曹巡捕嘟囔着:“這娘們兒,離開男人一會兒都不行。都回去吧,把嘴紮緊了,日本人來了別亂說話,不要給我添麻煩。”

人們各自回家,關起門來睡覺,心裡可都對這事兒高興。

一大早,孫立武領着黃金輝來到大院,直接奔傅磕巴的家去了,大院的人看着二人進了屋,也跟着涌了進來。傅磕巴躺在炕上呼呼大睡,家裡亂得不成樣子,一股難聞的氣味令人作嘔。

孫立武捅着傅磕巴:“磕巴,醒一醒,你看誰來了!”

傅磕巴醒了,眼睛直勾勾的,拍着巴掌唱:“啊就褲襠一響,黃金萬兩,我是玉皇大帝的女婿,誰敢動我一指頭,我讓他滿地找牙!”

孫立武對進屋的鄰居說:“哎,你們都進來幹什麼?出去!”天好往前擠一擠說:“磕巴叔是我們的鄰居,我們看看還不行嗎?”黃金輝用手絹捂着鼻子說:“看吧。哎,你們都說說看,他昨晚兒一回來就這個樣了嗎?”

孫立武說:“沒錯,這混球,一回來就這樣了,我親眼所見。曹巡捕還給了他幾個耳刮子,也沒打好,這個人,傻了。”黃金輝皺着眉頭說:“哦,是這樣,那就算了,和一個傻子也沒什麼好計較的,這事兒就這樣拉倒了吧,算我倒黴。”說着要走。

不料天好卻攔住了門:“要走?那可不行,人是你們請去唱堂會的,被你們嚇傻了,你們不能推出來不管!”大夥也都說不能不管。

黃金輝一甩手說:“要我管?我還沒找他算賬呢,他把我家老爺子好好的壽誕攪合了,這筆賬怎麼算?”說着還要往外走。

天好並不讓路,大聲說:“那是你們願意,是你們逼他去唱堂會。你們得給他治病!”孫立武上來幫黃金輝說話:“天好,這不是放賴嗎?”

天月甩手一指說:“小立武,前兒你還說,好狗護四鄰,你幫誰說話?”“小立武,你也是這個院裡長大的,他們要是不管,磕巴今後的日子怎麼過?不行,今天不給個說法,你們不能走出這個門!”翠玉今天也大着膽兒說出個理來。

黃金輝看這麼多人,知道衆怒難惹,只得息事寧人:“好好好,都別吵了,我出點錢,你們帶他治病。”說着掏出一沓錢。

天好說話氣兒更粗了:“就這幾個錢啊?你當這是治傷風感冒啊?不行!”

賈雲海說:“我說句話吧,你一個當刑事的,你家老爺子還是商會會長,錢還不有的是?太摳了就不怕大夥笑話?這件事傳出去,你爺兒倆有面子嗎?”

龐奶奶更是理直氣壯地說出一番滴水不漏的話來:“黃刑事,我老婆子一直沒說話吧?我說句公道話,這件事,是你們虧理。磕巴是在你們家嚇傻的,你們就應當對他負責到底!你不管是不?我們這些老鄰居可以把磕巴擡到到大衙門,找你的上司說理,我們不說別的,就說說你們是怎麼請磕巴去唱堂會,怎麼把他嚇得拉了褲子,又是怎麼把他亂棍打出家門嚇傻的。你上司要是說,這件事你們沒責任,我們二話不說,擡着人就去報館……”

黃金輝理屈詞窮,又怕事情大了太不划算,忙說:“好好好,你們也別找了,我多出錢就是了!”又掏出一把錢,“都拿去吧,不夠再去找我,千萬別把事情鬧大了!”接着匆匆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