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只是想要在離開地球之後闖蕩出一片屬於他自己的星空,現在他已經做到了,或者說,他很早以前就已經做到了,小九的和諧穩定,再加上他足夠自保的力量,已經讓他完全地擁有了一片獨立自主的星空。
但是那個時候他還沒有滿足,雖然他一而再地對外界表示、對自己催眠說他不想要在權力上有所牽扯,不想管理第八軍團乃至整個的已知星域,對於那些曾經給了他很多傷害的大人物也是極爲仇視與不屑的。
然而最終的結果呢?
結果就是他坐到了那些大人物的位置上,他管理起了整個已知星域,他開始逐漸沉迷於利用權力壓迫別人的愉悅之中。
他過去都做了什麼呢?
他去了第八軍團,是爲了阻止戰爭,但是卻被他說成了來這裡接父母到小九上去生活。
他本可以繼續留在第八軍團星球上,和父母、和朋友、和愛人一起生活,但是他覺得他的目標還沒有實現,因此他選擇和兄弟分別,而在離開第八軍團的時候,也沒有向任何一個熟人打一聲招呼。
他爲了儘快解決掉無罪族的暴亂,選擇了以暴制暴,將無罪族分派出來的所有兵力幾乎全部消滅。
他原本謙遜、陽光,雖然不一定正直,但是有着堅定的原則,不會因爲一點的威脅或者誘惑就改變底線。
然而,現在的他幾乎所有的決定都是他自己決定之後直接交給其他人去辦的,從來沒有真正考慮過其他人的感受。
再到最近,他甚至已經開始期待圈養者之上的文明瞭,那裡有着更加廣闊的天地,有着想象不到的誘惑,甚至可能因此讓他直接統領數不清的星空,號令星光般的高等文明。
他已經不滿足於小九這片小小的星空了,這裡對於他現在的心來說太小了,小到都放不下他由於急切的心情而掉落出來的慾望一角。
他忘卻了太多,拋棄了太多,那些年少輕狂的想法雖然可笑,但是卻很淳樸,很實際,不像現在這樣的虛無縹緲、無限膨脹。
當年寶開市望山山頂仙望石上坐着的那個少年好像已經夭折了,又好像被矇蔽了雙眼,在無盡的黑暗之中摸索着一切能夠摘下遮擋視線之物的辦法。
但是那個少年卻不知道,遮擋他視線的東西正是他自己內心的慾望,哪怕他將整個宇宙的一切都拿在掌心之中,仍然無法用來取下覆蓋着眼睛的慾望。
而很幸運的,那個少年在雙眼還未被矇蔽之前,就遇到了一個女孩。
在那個少年眼中,這個女孩是無比高貴的,聖潔的,不可褻瀆的,她如同雨後纖塵不染的荷葉,安靜而淡然,又如同被荷葉襯托着的荷花,明亮而高潔,淡淡的清香訴說着與世無爭的恬靜與豁達。
正是由於這個女孩的存在,才能幫助少年在他之後的各種冒險中於千鈞一髮之際拯救他。
他曾經由於心理障礙而對李夢凡產生過恐懼,對講述事實產生過抗拒,最終由於李夢凡的包容與豁達而消除。
後來他在訓練中差點兒因爲潛意識消泯而死去,最終還是由於李夢凡的哭泣將他最後僅存的一絲理智給喚醒了。
再後來,他開始以他自己腦海中的那個李夢凡來要求現實中的李夢凡,被李夢凡一語點破,才終於清醒地認識到他的問題。
當然,李夢凡還有很多事情都幫助文山解決了,讓文山少了很多的牽掛以及煩惱,這些有些他知道,有一些他至今未知。
另外,在文山的前期訓練上,李夢凡也提了不少的建議,對文山後來的各種技能發展都提供了良好的基礎,只是後來由於文山的進步速度太快,她不能再隨便給出意見,纔會慢慢淡出文山的訓練生活的。
如果說在文山進入星空之後誰給他的幫助最大,那麼當仁不讓的無疑就是李夢凡。
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文山竟然在之後的生活中漸漸地將她排到了權力、地位、名譽這些之後,儼然已經忘記了當初他對她許下的承諾。
“只要我還在,你就不會有事,只要你還在,我就不會有事。”
當初那個少年對那個女孩許下的承諾,如今看來,好像已經隨風而去了。
這是悲嗎?不是。
這是憾嗎?不是。
這是苦嗎?不是。
那這是什麼呢?
這是“逝去”。
沒錯,是逝去啊,文山已經逝去了啊。
溫熱的淚水從已經逝去的眼眶中無聲滑下,順着文山不斷抽動的臉頰滴落進那片已經乾枯的胸膛,滋潤着已經不再跳動的逝去的心臟。
本已經毫無生機的心臟突然顫動了一下,極致的痛苦隨之而洶涌噴薄,讓文山張大了嘴巴,艱難地呼吸着,伴隨着不時地衝破壓抑而出的嚶嚀之聲,讓文山搖搖欲墜。
微微顫動的心臟開始微弱地跳動着,好像剛剛睡醒一般,開始了新一輪的工作。
文山的身形越發的佝僂,似乎堅實的脊樑已經承受不住剛開始工作的心臟所迸發的力量。
他最終跪倒在了地上,雙手撐地,胸口依然極度的痛苦難忍,而雙眼早已看不清任何事物,只是一直往外噴涌着滾燙的悔意。
“啊——”,文山大喊出聲,聲嘶力竭,似乎已經撕裂了喉嚨,極度的刺耳。
一直站在文山對面的李夢凡也早已淚流滿面,但是依然不發一語,只是盯着文山的動作,並且極力地遏制着不斷顫抖的身體,努力地想要保持平靜。
“你上一次說想要我陪你散散心,那個時候也許你已經意識到了你的這些變化,所以想要嘗試回到最初的狀態,而我也是十分高興的。
但是在僅僅過了一個月之後,你就沒有忍受住誘惑,再次回到了那種生活之中,我也只好再次默默地站到你的身後,陪着你。”李夢凡溫熱的淚水流進了嘴角,滿嘴苦澀地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文山蜷縮着身體,雙手抱頭抵在地上,搖着頭,痛苦地說道。
“我跟你說過,我不想要你說‘對不起’,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而我也只是在背後默默地支持着你罷了。”李夢凡同樣搖了搖頭。
“對不起,對不起······”文山依舊喃喃自語,完全喪失了理智,甚至都不知道他現在在說些什麼。
李夢凡輕輕抹了一把眼淚,走過去,蹲下身,輕輕撫摸着文山的頭,抓揉着文山細軟的頭髮,心中越發的痛苦。
過去的一切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了呢?
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
那個發誓要保護我的男孩,和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一點傷害的男孩到底都去哪裡了呢?
陽光變出了他們的影子,然後慢慢拉長,似乎在挑戰着極限,最終還是歸於了黑暗,讓陽光無數年來的不懈挑戰永無結束的一天。
當陽光再次重整旗鼓地開始嘗試的時候,李夢凡緩慢地睜開了睡夢中的雙眼,扭頭看了看四周,沒人,眼中藏不住的失望灑滿大地,被熱情逐漸高漲的陽光抹消。
之後的一個月,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一如既往地各種積極準備。
而文山在這段時間也沒有再出現在公衆的視野中,他具體在幹什麼,也許只有圈養者纔會知道了。
而一個月之後,所有的族羣都在同一個瞬間收到了同樣的一條信息,來自文山。
“致所有人:
目前所有的準備基本就緒,圈養者那邊也早已整裝待發,因此,我們很快就會開始啓程前往集合點。
已知星域的各個族羣都已經回到了當初的狀態,星盟的權利雖然被削減,但是依然還是代表了所有族羣的共同利益,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圈養者已經和我們達成了共識,不會對我們有什麼特別的壓迫,因此我相信之後的各種工作都會有序地進行。
基於此,我決定,不再過問已知星域中各種事務,所有的決策由星盟和各個族羣代表共同商議決定,我只會在面對外來威脅時出手相幫,希望各族羣代表能夠切實考慮各族羣的共同利益,做出讓所有族羣滿意的決策。
最後,感謝一直以來對我包容的所有人,作爲一個二十一歲的成年人,有些事情我做得太過於幼稚了,希望你們能夠體諒。
謝謝。”
這條消息發出來之後,立即驚動了所有人,他們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至於他們到底會做些什麼,文山已經不關心了。
龍風的個人終端早已被打爆,但是他同樣也不知道文山突然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只能選擇不接。
而此時,文山正走在一條小溪旁,向着下游走去。
而在不遠處的下游,一個身穿白衣,長髮飄然的女孩正在打理着周圍一片的夢蘭,動作輕柔,神色恬靜,有一種超脫塵世的美。
文山走到女孩身後,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的動作,看着她的神情,心中逐漸坦然。
女孩發覺身後有人,立即站了起來,這裡一般是不讓人進來的,還是文山親自下的命令,周圍都有蟑螂人把守的,怎麼會有人來呢?
轉過身,看到來人,女孩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動作也稍微頓了一下。
“要不要我幫你澆水?”文山笑着問道。
女孩正是李夢凡,她怎麼也想不到文山竟然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他應該正在忙着處理一些事務纔對。
如今的她已經很少再將個人終端佩戴在身上了。
“嗯?要不要我幫你澆水?”文山見李夢凡沒有說話,又問了一遍,目光期待。
李夢凡好像想明白了什麼,心中一動,嘴角忍不住地顫動了一下,但是很快地就被她掩飾掉了,“不用,我已經澆過了,你去忙你的吧。”
“那我幫你鬆土吧。”文山再次提議,並且已經開始拿起旁邊一直放着的小鏟子了。
“剛澆過水,翻什麼土啊,你別添亂了。”李夢凡依然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
“那我幫你除蟲吧。”文山依舊堅持不懈。
“根本就沒有蟲。”李夢凡翻白眼。
“那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