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四年初,皇帝抱恙,身居福寧宮靜養。
靖康四年五月,太上皇趙佶病逝,帝大怮,咯血不止,朝堂上下一片恐慌,好在經過整個太醫院的全力搶救,總算轉危爲安。
同月,康王趙構請旨,自願前往皇陵,守孝三年。帝允。
現在已是初夏時分,顏景白卻還裹着一件厚厚的袍子,斜倚在矮塌上。
殿內門窗緊閉,縷空的香爐中點着安神香,白煙嫋嫋。
墨黑的長髮有些凌亂的披散在肩上,更襯得他面色蒼白若紙,那絕對不是健康的人會有的膚色。
顏景白手中握着一本書卷,但他的注意力卻顯然不在書中,微微渙散的眼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如果是換成其他人的話,絕對不會在這樣的時候去打擾皇帝,但從龍暗衛顯然不在此例。
黑衣精瘦的人將手中剛得到的消息恭恭敬敬的遞了上去,片刻之後就聽到一陣清朗的笑聲,笑聲愉悅。
顏景白很高興,原本蒼白的面色因爲他興奮的心情而浮上一層紅暈。
雪白的紙張因爲指尖的顫動,泛起些許褶皺。
完顏吳乞買終於死了!
那個老傢伙終於死了!他終究是死在了自己前面!
顏景白幾乎要忍不住拍案大讚三聲“死得好”了!
吳乞買是金朝的第二位皇帝,也是一個野心勃勃,一心想要將大宋併入金人版圖的皇帝,他更是一個有能力,有計謀,文武雙全的皇帝。可以說,雖然顏景白從未見過他,但這人是他,是大宋最大的敵人!
如今金朝沒了他,就等於是一隻沒了牙的老虎,而即將繼位的王孫完顏稟不過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孩子,他何懼之有!
顏景白輕咳幾下,吩咐道:“完顏吳乞買一死,金人朝廷必亂,雖然完顏稟擁有完整的繼承權,但他到底還是個孩子,也不是人人都服他的。讓潛伏在金朝的人多添幾把火,金人越亂對我們越有利。”
那人躬身應是。
顏景白想了想,又給顧惜朝去了一封信,如此難得的機會,他不好好把握就是傻子!
靖康四年六月,金國皇帝完顏吳乞買駕崩,大元帥完顏宗望領軍撤退,結束了與大宋長達三年的對峙。
因爲退得倉促,被鎮守北方的顧惜朝準確的抓住時機,打了個措手不及。
完顏宗望雖然經驗老道,勉強控制了形勢,但他本人卻在戰場中被流箭射傷,幾日之後傷勢惡化,就此離世。
顧惜朝趁此機會,下令猛攻,金人不敵,節節敗退,最終逃回中都的只剩八百餘人
。這是以勇武聞名的金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慘敗!
消息傳開來後,宋朝這邊自然是歡欣鼓舞,一派喜氣洋洋。而金人那邊雖然從震驚到不敢置信再到憤怒,但他們卻已經騰不出手來給軟弱的宋朝一個惡狠狠的教訓了。
吳乞買猝死,完顏稟雖然是正兒八經的王孫,皇位的正統繼承人,但他到底年紀還小,沒有威望,鎮壓不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勢力。
最後,完顏稟終於在完顏宗幹、完顏宗弼等一干貴胄親勳的輔佐下坐上了皇位,但那也是幾個月之後的事情了。
而經過了一些列的明爭暗鬥,金國朝廷也是元氣大傷。
靖安王顧惜朝更是趁此機會連連敗退金人,收回了已經丟失了一百多年的燕雲十六州。
消息傳來的時候,整個大宋沸騰了起來,比之第一次大敗金人之時更甚,朝廷上下再也沒有了對顧惜朝的質疑,民間百姓更是稱其爲戰神!
對此,顏景白只是合上戰報,靜靜的微笑。
燕雲十六州是大宋的屏障,奪回了它們,金人就再也沒有了天然的優勢,金人的鐵蹄每南下一步,就要付出無數的屍體。
更何況,北方邊境還鎮守着顧惜朝,大宋新出爐的戰神!
福寧宮內,凝重肅穆,空氣中飄散着一股苦澀的藥味和安神香的清香。
顏景白喝完藥,在宮人的服侍下慢慢靠回牀頭。
味蕾間還瀰漫着濃濃的苦意,他現在挺想能有一個東西去去嘴裡的那股味道的,只是礙於面子無法說出口。
他輕咳了幾聲,朝一臉擔憂痛心的看着他的方應看和諸葛正我道:“兩位放心,朕沒事。”
這哪裡是沒事,明顯已經病入膏肓了,諸葛正我滿心痛惜,這人是大宋的救星,是真正的中興之主,若是就此英年早逝,是天下人的損失。
他心下酸澀,眼眶發紅,只深深的彎下背脊,道了一聲:“請官家保重身子!”
顏景白嘆息一聲,“朕知道!朕會配合太醫好好治療,朝堂上的事情就勞煩兩位愛卿了。”
“官家放心!”諸葛正我一字一句說的鄭重。
顏景白又叮囑了幾句之後便讓諸葛正我走了,連身邊侍候的宮人都揮退,只餘一個方應看。
兩人相互對視一陣,顏景白實在沒有精力與他綿裡藏針的交鋒,便直接了當的說道:“說吧,你有什麼事?”
方應看笑:“難道不是官家留臣下來的?”
“難道不是你有話想要單獨對朕——”
一個說字尚未出口,顏景白已經劇烈的咳了起來,殷紅的**染紅了帕子
。
方應看面色難看,目光復雜,等他平息下來才澀聲道:“你要死了!”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顏景白擦了擦脣角的血跡,將染紅的帕子塞到枕頭下,這才慢吞吞的說了一句:“是啊,所以你有話還是快說吧。”
方應看抿脣,半響才道:“你什麼時候殺我?”
“嗯?”顏景白挑眉:“方卿要給朕殉葬?”
方應看冷笑:“你要死了,你的兒子還不到十歲,留我這個野心勃勃的人在世上你放心?不怕我哪天奪了你兒子的江山?”
顏景白垂下眼簾,語音淡淡道:“朕承諾過,你不謀反,我不殺你!你現在並沒有謀反。”
方應看動容,“官家果然一言九鼎。”
犀利的目光遊移着,在他枯瘦的手指,殷紅的雙脣上慢慢掃過,方應看沉聲道:“官家放心,在太子沒有成年之前臣絕不反他。”
顏景白含笑:“若諶兒長大之後,還被你奪了位置,那亦是他的無能,說明他根本不能做好這個皇帝,輸給你也不冤!”
方應看走了,帶着滿心思的複雜走的。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的那個承諾等於是放棄了那個至高的位置,但是看着對方消瘦的身形他無法不動搖。
內心深處,他雖然永遠不會承認,但他確實是佩服他的,佩服他用短短几年的時間,做出了這樣的成就。
如果換成是他,他做的到嗎?
這個問題,或許永遠沒有答案。
當人們還沉浸在收復燕雲十六州的喜悅中的時候,宮中忽然傳出的皇帝病危的消息讓剛剛還陽光明媚的開封籠上一層厚厚的烏雲。
百姓都不是傻瓜,他們的心比誰都清明,誰對他們好誰對他們不好,他們知道的清清楚楚。
現在的這位皇帝不增加他們的稅收,不讓貪官污吏奪了他們的錢糧,不讓金人欺辱他們,讓他們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過得好,這就是明君!
而明君的病重在這些樸實百姓的心中自然是一件讓人痛心疾首的事,無數人都在家中擺了長生牌位,向滿天神佛祈禱着,讓官家好起來。
可惜,這些人的願望並沒有傳到神佛的耳中,皇帝的病情越發嚴重,每一個太醫都搖頭嘆息,束手無策。
好在朝廷上還算安穩,文武百官在哀痛之餘,所有人都處理好了自己的分內之事,這也算對得起顏景白多年來的□□了。
入冬的時候,皇帝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幾乎所有人都在爲他準備後事了。
太子趙諶已經八歲,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孩子了,他強忍着悲痛守在皇帝的病榻前,一邊還照顧着年紀小的雙雙,一張小臉漸漸變得堅毅起來
。
小雙雙紅着眼眶,乖巧的窩在趙諶的懷中,小聲問:“哥哥,皇伯伯會好起來嗎?”
趙諶看了一眼昏睡中的人,狠狠點頭,道:“一定會!”
軟軟的小手緊緊地攥着明黃的衣袖,小雙雙聲音哽咽,“那我爹爹呢?我要爹爹......我想他......”
趙諶學着顏景白,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道:“雙雙別怕,你爹爹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你馬上就能看見他。”
夜更深了。
顏景白能夠聽到身邊的一切動靜,他想睜開眼睛,想說話,可他的身體卻一點都不配合,他現在就像是一個健康活躍的精神體被硬生生的套在這個老舊殘破的殼子裡,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幾乎是有些惱怒的在腦子裡問道:“我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脫離這個身體,前往下一關?”
雖然他並不想去面對另一個他不知道關卡,但總比拖着這個活不了死不掉的身體強啊!
“玩家的屬性值尚未達標,無法通往下一關。”熟悉的金屬聲在耳邊響起。
顏景白咬牙切齒,“那究竟還差什麼!”
“玩家自行摸索,系統拒絕回答。”
顏景白氣的吐血,事實上他還真吐了。
鮮紅的血液噴出來的時候把兩個孩子嚇得直哭,也讓顏景白終於從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他扭着頭,對着一臉欣喜的宮人道:“把他們......帶下去,別讓他們......咳咳、看見、看見朕現在的樣子......”
趙諶自然不願意,但被顏景白一聲虛弱的“聽話”給乖乖的哄走了。
顏景白揮退了所有人,然後有些懨懨的閉上眼睛,所以他並沒有發現一道黑色的身影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的站在他牀頭。
冷血緊緊地抿着脣,眼帶痛意的看着躺在牀上的人。短短兩年而已,這人已經病成這樣了嗎?如果他來晚一步,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了?
滾燙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滴在瘦得只剩下骨頭的手背上。
顏景白募然睜眼,一下子就對上那雙比世界上任何一塊翡翠都要閃亮奪目的綠眸。
他先是一愣,繼而苦笑:“你終究還是回來了啊!”
冷血沒有說話,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的臉上甚至也沒有太多的表情,但那一滴滴的眼淚就像是不要錢一樣不斷落下,讓顏景白的心都顫抖了起來。
“別哭......”他嘆息一聲,慢慢伸手想要幫他擦,但關鍵時候,這個身體總是不太配合,只伸到一半就再沒有力氣了
。
冷血迅速的握住那隻往下掉的手,緊緊的貼在自己滿是淚痕的臉上,然後啞聲道:“這是我第一次哭......”
“嗯。”
“也是最後一次......”
“好。”顏景白再次嘆息。
幽綠的眼眸深深的看着他,似乎要把他現在的樣子牢牢的記在心裡,永遠都不會忘。冷血忽然笑了,只是淺淺的勾起脣角,看上去竟無比的生動柔和。
“我喜歡你。”
沙啞的聲音響起,帶着認真與執着。
這句話本該早就告訴他的,只是因爲當年無情的一番話讓他隱忍了下來,他自己是不在意什麼佞幸之名的,別人的想法又與他何干!可他卻不得不爲對方着想。這人是少有的明君,他不能讓他揹負上昏君的罵名。
顏景白不知道自己是該配合着做出震驚的表情,還是該柔情款款的迴應一句“我也喜歡你”。
看着那雙痛苦而又執拗的綠眸,最終他唯有淡淡的“嗯”了一聲。
冷血俯身,在那雙沒有血色的脣瓣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叮——系統提示,玩家獲得美人香吻,快樂+100,所有屬性達標,成功進入下一個世界!”
顏景白覺得大口大口的血腥味從喉間涌上,模糊的視線中是冷血震驚沉痛的臉,然後他眼前一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昏睡前,他腦中唯有一個念頭。
他這是——被人親死的?!!
什麼時候開站啊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