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宮內,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徽宗趙佶一屁股坐在矮塌上,面色蒼白若死,他聲音微顫的問道:“大哥......皇帝,他......他真的去了?”
傅宗書拱手說道:“回太上皇的話,金人那邊親口傳來的消息,鐵定錯不了。”
聞言,趙佶身子又是一抖,臉上神色說不清是喜是憂,是痛快還是嫉妒。
傅宗書覬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您看,我們是不是要宣佈官家的死訊,然後再由太上皇你重新登基?”
“不不!”趙佶趕緊搖頭,“在沒見到他的屍體前,我不放心。”
說着,他忽然抓住傅宗書的手,有些驚惶的問道:“金人、金人會遵守承諾的吧,他們不會反悔吧。”
傅宗書心下冷笑,面上卻一派誠懇的勸慰道:“太上皇放心,金國郎主親口做下承諾,只要折辱了金人使節的趙桓退位,再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給金人,他就與大宋結爲友邦,永不侵犯!”
趙佶的臉上漸漸的泛起不正常的潮紅,內心僅存的一點愧疚和傷心也徹底褪去。
別怪朕狠心!他暗忖:朕這麼做也是爲了大宋!一切都是爲了大宋!
對於金人所提的割地一事,趙佶更是連連點頭,他連自己做皇帝的大兒子都捨出去了,更何況是小小的三個鎮子。
見他答應,傅宗書微微一笑,再次進言道:“太上皇,國不可一日無君,官家的屍體雖然沒有找到,但卻絕無死裡逃生的可能,您還是早做準備,穩定民心的好。”
趙佶起身一臉焦躁的踱來踱去。
良久,他纔對着傅宗書說道:“不如還是讓九哥來坐這個龍椅吧,朕還是做自己的太上皇就好。”
聞言,傅宗書望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驚愕,不明白他爲何做出這樣的決定。
趙佶不自在的乾咳一聲,摸着鬍鬚道:“朕老了,精力不濟,也該享享清福了,這天底下的事還是交由年輕人去管吧。”
傅宗書拱手:“太上皇淡泊名利,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臣欽佩。”
望着笑容得意的趙佶,傅宗書面上感動,心下卻是鄙視之極。
看來太上皇真的老了,越活越膽小,是徹底的被金人嚇破膽了,連重新掌權的機會都硬生生放棄,甘願窩窩囊囊的隱於深宮。
不過此刻對方還有利用價值,傅宗書也樂意拍幾句馬屁將他哄得舒舒服服,而趙佶舒坦了,望着他的眼神也就越發信任了,傅宗書這才施施然的離開了。
回到府中之後,他面色一整,迅速叫來了顧惜朝,將他與趙佶商量的事情同他說了一遍,最後道:“你準備一下,新皇登基之日,就是我們心動之時,正好可以將所有反對之人一網打盡
。”
顧惜朝目光暗了暗,而後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是。
明亮的燈光下,傅宗書滿意的看着這個自己親自選出來的女婿,放緩了聲音問道:“晚晴還好吧?有沒有讓大夫按時請脈?胎息正嗎?”
聽他提到自己的妻子,顧惜朝原本肅穆的容顏也開始柔和起來,“大夫說一切正常,不過今早的時候她有了孕吐的跡象,吃得東西明顯少了很多,晚間被我硬勸着纔多喝了小半碗的雞湯。”
聞言,傅宗書先是皺眉,但很快又舒展開,“無妨,女人懷孩子的時候都是這樣的,你要小心照看着,千萬別讓她磕着碰着知道嗎?”
顧惜朝躬身道:“惜朝明白。”
傅宗書欣慰的點了點頭,而後又道:“讓人去找最好的廚師,就算是孕吐也不能老不吃東西,晚晴身子弱,哪裡受得了。”
顧惜朝再次神情恭敬的應了一聲是。
兩人又商量了一番新皇登基當日的一切部署,直到月上柳梢頭,顧惜朝才告辭離開。
當他踏出書房門檻的時候,傅宗書突然轉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記住!別讓晚晴知道這些,她現在的身子不能操心太多。”
長長的墨發隨着他低頭的動作垂落下來,只有略顯低沉的嗓音不輕不重的響起,“是!”
當鐵手回到神侯府的時候,身後還跟着一個人,一個單劍獨臂,面露風霜的青年男子。
四個多月前,他因傅晚晴的突然嫁人而傷心傷情,遠離汴梁,誰料卻在半路之上遇到了被人追殺的“九現神龍”戚少商。
在得知鐵手的身份後,戚少商便將自己被追殺的原因以及連雲寨的被滅告訴了他,並提出要見諸葛正我。
戚少商雖然斷了一隻手,整個人落魄到了極點,但眉宇間的磊落正氣,豪邁氣概卻讓鐵手很是欣賞,況且他頭腦敏捷,心細如髮,已經隱隱的察覺到如果對方所說的是真的,那麼這將是一場滔天的陰謀,足以顛覆大宋的社稷江山。
如此一來,他自然不敢耽擱,早就將自己的那點情殤跑到了九霄雲外,立刻帶了人前來拜見諸葛正我。
而他也是回了神侯府方纔知道,原來他不在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他的世叔,他的師兄弟們都在爲了天下的安危奔波勞碌,可他卻在爲了自己的兒女私情在傷春悲秋,想到這裡,他的內心泛起濃濃的愧疚之意。
以諸葛正我對這幾個弟子的瞭解,他幾乎是立刻就看出鐵手心裡的愧疚了,他捋着鬍鬚,微笑着說道:“你回來就好,我聽說你是帶着朋友回來的,怎麼?不帶去我見見?”
鐵手勉強笑道:“自然要爲世叔引見的,不瞞您說,他之所以會跟我回來,就是爲了見世叔一面
。”
“哦?!”諸葛正我大笑,“那就更要去見見了,可不能怠慢了客人。”說着,他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鐵手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
戚少商腰脊筆直的端坐在會客廳的椅子上,他的耐心很好,即使已經坐了有一會兒了,卻一點都沒有焦急的樣子,甚至他還捧着一杯茶在慢慢的,一口一口的細品着。
忽然,他眉眼一動,擡頭往門口看去。
金色的陽光之下,鬚髮皆白,仙風道骨的老人正拂袖而來,緊跟在他身後的則是跟他相談甚歡的鐵手。
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已經知道了老人的身份。
戚少商起身,迎了上去,對這個無論是在江湖還是在朝堂都極具聲望的老人很是恭敬,“諸葛神侯!”他提劍,施禮,執的是弟子之禮。
諸葛正我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他,朗聲笑道:“‘九現神龍’戚少商,老夫雖久在汴京,卻也聽說過你的鼎鼎大名,這一禮,可是承擔不起。”
戚少商微笑道:“區區薄名算什麼,神候纔是真正憂國憂民的大賢者,是在下敬仰已久的前輩,這小小的一拜又算得了什麼!”
說完,他後退半步,避開對方的攙扶,再次彎腰拜了下去。
這一次諸葛正我並沒有再伸手阻攔,直到行完禮,他才笑眯眯的說道:“受‘九現神龍’這一拜,卻是老夫賺了!”
戚少商淡淡一笑,彼此間閒談幾句後便切入了正題。
他將對鐵手說的那番話再次複述了一遍,而後道:“這些日子以來,我一邊逃離追殺,一邊苦苦思索,想來想去一切的起因恐怕就是這把逆水寒劍了。”
聞言,鐵手有些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顯然這件事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的。
戚少商略帶歉意的朝他笑笑,而後接着道:“這把劍是一個陌生劍客贈送與我的,他讓我答應他一件事,只是還沒有說是什麼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人了。後來我得知那人正是宋朝大將李齡!”
“李齡?”諸葛正我眯起眼睛,“那位以通敵叛國之罪被處死的李齡?”
“我開始也是這麼以爲的,知道我發現這個。”戚少商嘆息一聲,倒提長劍輕輕敲擊,也不知他觸到了什麼機關,鐵鑄的劍柄竟然向外彈開,掉出一張卷在一起的信紙。
他將信紙遞給諸葛正我,說道:“這是相國傅宗書與金人密謀造反的信件。”
諸葛正我驚得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接過那封信件認真的看了起來。良久他才皺着眉頭暗暗舒氣,看來顧惜朝所言句句爲真,就是不知他在裡面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而那位站在顧惜朝身後的人又知道了多少?
即使睿智如諸葛正我,也不禁覺得那個被所有人都小瞧的官家深不可測起來
。
客廳內安靜之極,戚少商在想着那個曾經被他引爲知己,後來又徹底背叛他的顧惜朝,他是進了開封才知道對方竟是當朝相國的女婿的,一時間內心很是複雜。
而鐵手卻在想着傅晚晴,倘若她的父親和丈夫都是這場陰謀的策劃者的話,她該怎麼辦?等到真相大白那日,那個善良美麗的女子又將何去何從?
這是一個難解的問題,不到那一天誰也不知道答案!
逆水寒劍還是那把逆水寒劍,只是裡面的那封能將天地翻個個兒的信件卻被諸葛正我妥善的收藏了起來,而戚少商也暫時在神侯府住了下來。
正在爲傅宗書謀反之事而苦苦擔心,做着準備的他們並不知道,從明天開始,大宋將徹底動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