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崖底竄上來的風撩起冷血黑色的衣角和髮絲,那雙碧綠的眸子明明沒什麼波動,卻總讓人覺得彷彿他下一秒就會哭出來一般。
他的背脊挺得筆直,下巴高高揚起,整個人顯得堅韌不拔,似乎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將他打垮,但他握劍的手卻攥得死緊,指節泛白,手背青筋直冒。
他就這麼一動不動的在崖邊站了很久,直到一名從龍衛迅速的出現在他身後。
那人拱手道:“冷大人,從龍衛四百二十九人都找到了,無生還者,也沒有官家和小侯爺的行蹤。”
冷血指尖一顫,啞聲問道:“福公公呢?”
“已死。”
冷血深吸一口氣,沿着地面明顯的拖痕走到了懸崖邊,幽綠的眼睛望着底下濃濃的白霧,他道:“崖底下呢?”
那人頓了頓,道:“派人下去過,只是崖底太深了,又陡峭,我們的人沒能下到最底下。”
聞言,冷血沒有猶豫的道:“我親自去。”
“大人,”那人試圖阻攔,“這很危險。”
可惜,冷血並不是個會聽人勸阻的人,他決定了的事很少有人能夠改變。
在腰間繫上繩索,他便沿着拖痕所在的地方跳下去了。
他的輕功很好,雖然比不上追命,但在江湖上也算得上是頂尖了。此刻在陡峭的崖壁上騰挪縱躍,竟是說不出的靈巧。
忽然,他眼角餘光一閃,似乎捕捉到了一點亮芒。雙足連踢幾下,右手緊緊的攀住一塊稍稍突起的岩石,然後才定睛看去。
那是一段只有半截的劍刃,深深的釘在峭壁之中,看劍刃折斷處的痕跡,顯然是剛斷沒多久的。
冷血用帕子裹着手,然後將那截斷刃取出,小心的放在自己懷中,這纔再次向下縱去。
只是身形騰挪間,似乎比剛剛更快了。
時間漸漸流逝,等他終於下到崖底的時候,就算他內力再深厚,也不禁有些體乏無力。但他卻並沒有坐下休息的意思,剛解開腰間的繩索就身形一閃,如一頭矯健的獵豹一般消失在原地。
冷血是六扇門的名捕之一,就算他現在做了皇帝的貼身護衛,卻也沒有忘掉他的本職工作,在荒無人煙的野外,找到人生存過的痕跡,對他而言還是輕而易舉的。
望着那一堆早已熄滅的篝火,幽綠的眼眸瞬間黯淡下來。
他,究竟在哪裡!
就算他再不通朝堂之事,也知道皇帝失蹤是一件大事,是不能公之於衆的,所以在知道對方還活着的現在,他也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召集人手尋找,甚至要避着官府。
他覺得很累,從來沒有這麼累過,心中隱隱作痛。那個狼一般孤獨,岩石一般堅硬的冷血,終究還是有了弱點。
一個他雖然一直不承認,不正視,卻在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在那裡的軟肋。
上了懸崖之後,他給神侯府去了一封信,信中只有兩個字:幫我!
雖短,卻重於千斤!
顏景白現在很苦逼,非常非常苦逼,因爲他現在伺候的是一位大爺。
自從兩人攤牌之後,方應看算是徹底拋開了君君臣臣那一套,仗着自己有傷在身,指使起他來更是毫不客氣。
看在對方終歸是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顏景白一直是能忍則忍的。但他不是聖人,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終於爆發了。
把撿來的柴禾往地上一扔,顏景白怒目而視:“你究竟想怎樣?!”
方應看睜着一雙天真無辜的大眼睛,有些委屈的說道:“我餓了。”
委屈?他竟然還敢委屈?!顏景白暴躁了: “餓了就吃東西,我綁了你的手了還是縫了你的嘴了,讓你沒法子進食了?!難道你還要我喂不成?!”
“可是,”方應看瞄了一眼那幾個乾癟癟的果子,一臉嫌惡的說道:“本侯不要吃這個!”
“你以爲我就喜歡吃這個?!”顏景白越吼越大聲,所有的風度通通拋到腦後,他委屈?他比他更委屈好不好!“荒郊野嶺的不吃這個還能吃什麼?我也想山珍海味大魚大肉的飽餐一頓,可是天上會掉下來嗎?還是地裡會長出來?你以爲這些野果來的很容易嗎,這都是我辛辛苦苦找來的好不好!你以爲爬樹很容易?你以爲我和你一樣能夠變身超人在天上飛來飛去?!!”
方應看神情無辜的望着皇帝走過來走過去的不斷髮飆,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後忽然插口道:“超人是誰?”
顏景白呼吸一滯,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靡下來,感情他說了這麼多,對方根本就沒當回事,那他還說個屁啊!
他手一伸,攤在方應看的面前,不甘不願的說了一句,“拿來!”
“嗯?”方應看疑惑,哼出一個淺淺的鼻音。
顏景白不耐煩道:“你不是要換餐?劍拿來用用,我去試試看能不能獵個野味回來。”
方應看玩味的看他一眼,然後慢吞吞的將纏在腰間的血河劍抽了出來,遞給對方。
顏景白拿着劍,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怕自己再多看一會兒那張臉,會忍不住給他一劍。
方應看倚着樹幹,眯眼看着那個遠去的背影,眉眼一轉,再沒有剛纔的天真稚氣,而是變得莫測高深起來。
“趙桓嗎......”他輕笑一聲:“倒是有趣!”
夕陽西下,夜色漸漸籠罩大地,天空一片墨藍。
方應看坐在原地等了很久,就在他幾乎要睡着的時候,顏景白終於回來了。
如離開之時一樣,他去的時候拎着一把劍,回來的時候依舊是一把劍,整個人看上去狼狽不已。
方應看有些驚訝的看着渾身溼透的人,不解道:“你掉河裡了?”
顏景白狠狠的瞪他一眼,照舊從懷中掏出兩個果子,往他跟前一擺,道:“只有這個,你愛吃吃,不愛吃就餓着!”
方應看挑眉,他幾乎是瞬間就猜測到對方身上發生的事了,一時間不禁感到異常好笑。
不過,他是萬萬不會真的笑出聲的,把對方惹毛了對他可是沒有半分好處。
方應看彎了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枚小小的石子,然後在顏景白驚詫的眼神中指尖一彈,迅速向上射去。
撲啦啦,一隻飛鳥從樹枝間掉了下來,掙扎了兩下不動了。
顏景白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半響才道:“你怎麼不早說?!”想到自己追着一隻山雞滿山跑,最後還跌進湖裡險些被嗆死的情景,他的怒火騰騰騰的又燒起來了。
“我以爲只是打個獵而已,官家完全可以勝任的。”方應看的神情要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
見鬼的無辜!顏景白很想揍他,可很快的他又無比悲催的發現,要比打人的話,自己絕對不是他的對手!
如果是靠身份壓人的話,對方願意被自己揍一拳的可能性是多少?!顏景白認真思考着。
好在方應看見好就收,並不敢真的過分得罪他——雖然他得罪的也不算少了——再次如法炮製的從林間打落幾隻鳥,他邀功似的朝顏景白笑了笑。
顏景白默默捂臉,不再看他,轉身開始爲兩人的晚餐做準備。
天色暗了下來,篝火冉冉。
顏景白一手拿着劍,一手拎着鳥,準備——刮毛、開殺!
看着他這幅架勢,方應看眼皮一跳,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不禁開口問道:“你要幹嘛?”
顏景白白了他一眼,冷淡道:“莫非你要連毛帶內臟的一起啃?”
方應看的面色更凝重了,他指着他手裡的劍,道:“所以,你打算用我的血河劍刮毛剖腹?”
“不然呢?你還有其他可以代替的武器?”
方應看沉默了。
顏景白低頭,開始刮毛,一邊刮還一邊抱怨:“你以爲我想用它刮毛嗎?一點都不趁手!”語氣間是十成十的嫌棄。
方應看的眼皮跳得更厲害了。
顏景白不是一點廚藝都不會,但在沒有器具沒有調料甚至連火都是熊熊燃燒的篝火而不是煤氣竈的情況下,你不能指望他烤出來的東西有多好吃。
事實上,他能烤熟已經非常不錯了。
方應看看着那黑乎乎的一塊,眉心擰的厲害,有一瞬間他甚至非常想扔開手裡的東西重新選擇野果。
可是,似乎有些晚了。
他瞄了一眼死死盯着他的顏景白,豁出去似的咬了一口黑乎乎的肉塊。
太......難吃了!
方應看努力咀嚼着,勉強讓自己忍着不吐出來。一股古怪的焦炭味和血腥味在味蕾間散開,時刻考驗着他的神經。
顏景白滿意的點了點頭,忙活了半天,總算是餵食成功了。
他啃了一口野果,望着其他幾塊烤熟的鳥肉,低頭沉思了一下,留出兩隻放在方應看面前,剩下的則用帕子包了起來,一邊包還一邊道:“這幾隻我先收起來,明天給你當早飯。”
方應看呼吸一滯,俊朗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