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這天全家人穿着最體面的衣服,決定去鄰村看姥姥姥爺。
夏冬是最開心的,就像夏老頭偏心夏天一樣,由於就生了三個閨女,沒生出兒子,蘇家老爺子蘇建業就格外的重男輕女。
根據以前的記憶,夏天瞭解到這個姥爺是個倔強嚴肅甚至脾氣很大的老頭,並且極其重男輕女。他那萬年冰的一張臉,就只有對着外孫兒們纔有點變化。而夏天的姥姥是個做不了主兒的性子,什麼大事小情都得聽蘇老爺子的。
姥姥、姥爺現在跟夏天的二姨蘇美華一起生活。二姨生了個閨女。表姐名張秀,十九歲,還沒出嫁,不過已經定了婆家。
據說她二姨又懷上了,還找人算卦看了,說是個男孩。其實她二姨之前有過孩子,但後來掉了。這裡還摻雜了點夏天的事兒。
二姨夫張慶山是招贅過來的。別看是招贅,在蘇家,他是極其有地位的。蘇老爺子那麼個倔脾氣,都得哄着他,還得看他的臉色生活。二姨屬於那種有點處事糊塗的人,就把張慶山慣得在家說一不二。
夏天撇撇嘴,有點不知道怎麼評價姥爺和二姨了。你說你們能讓一個招贅的騎脖子上,可見姥爺家的管理有多亂套。別看這算是真正意義上的登門認親。但夏天心裡有點排斥。
蘇美麗是知道自己孃家不招夏家人待見地。其實她自己也覺得提起孃家就鬧心。按理說出嫁的閨女應當初三回門,不過自打她小姑子夏愛琴出嫁後,她和大嫂都年年初二回孃家,因爲初三她們作爲嫂子,得招待夏家的小姑子。
蘇美麗拎着手裡的二斤肥肉,回頭看看後面沒什麼精神的爺三個。不過這仨人裡夏冬除外,這就屬於是個不長心不長肺,就記吃的人。她爹喜歡男孩,把好吃的都給夏冬,難怪這傻小子這麼高興,興高采烈的。
哎!看來這爺幾個還是記得前幾年的事兒。只是希望閨女別記仇就行啦。蘇美麗有種深深的無力感。
前些年夏秋和夏天還讀書的時候,蘇美麗的二姐蘇美華懷孕了,但懷相非常不好。一直折騰到五個月的時候,那孩子到底給折騰沒了。
就是爲了這個孩子,爲了能讓蘇美華去醫院治療好留住這胎,當時的蘇家老爺子命令過蘇美麗和蘇大姐掏點兒錢出來。說是隻要湊夠錢住院就能保住。
蘇大姐出嫁這麼多年只顧着自家的小日子,蘇老爺子也清楚老大的性子,知道指不上大閨女就沒報啥希望幫忙。
而小閨女蘇美麗既顧孃家條件也可以。婆家不是當村長就是書記的,指定有點底兒。他就覺得蘇美麗必須出錢。結果蘇美麗聽完這事一口回絕就給他頂回去了。
蘇美麗那時心裡是想幫忙的。可是她剛給夏秋和夏天交完學費,真沒閒錢幫她二姐住院生孩子啥的。
之後的事就有點出乎蘇美麗的意料了。誰能想到一口回絕之後,蘇老頭轉頭就用手指着夏天開罵。罵夏天一個小丫頭片子,讀書有個屁用,往丫崽子身上搭錢沒用啥的。啥難聽說啥。
夏天人小脾氣大。直接把她姥爺指在她鼻子尖的手給甩到一邊兒了。蘇老頭這下就炸了,回手就扇了夏天一巴掌,十分湊巧地讓進屋的夏愛國看見了。
蘇美麗跟夏愛國過了這麼多年,沒太紅過臉,但那次倆人卻當場吵起來了。
當時夏愛國被氣的說話也顧不上過一遍腦子,張嘴就質問蘇老爺子:“你算老幾啊?來我家打孩子。叫你一聲爹,你就來我家指手畫腳動巴掌啊!”夏愛國大概真是氣狠了,腦子發矇就整出這麼句不孝的話。
這下可好,事兒鬧大發了。蘇老頭沒借到錢本來就惱火,他還着急要孫子呢。他二姑娘結婚是招贅,生出的男孩就能姓蘇了,這當時跟二女婿都是說好了的,眼看就要夢想成真了卡在錢上了,他豁出老臉來還被小女婿罵,你說他能有理智嗎?
拿起屋裡的凳子對着夏愛國後背就是一下子。蘇美麗拉完這個拉那個,她哪個也拉不住。本以爲夏愛國被打都沒還手,看來是恢復理智了唄,這事也就大事化小了,結果沒注意夏天是啥時候跑出去的。
有些事兒就是這麼寸這麼巧,夏天跑出去沒多遠就碰見了老夏頭。夏天哭着拽着他爺爺,小嘴巴巴的就告狀了。
夏老頭先是打發村裡的人去喊夏愛華。他自己則是去倉房找了跟木頭棍子就進屋了。
蘇美麗每當回憶到這兒就頭疼,之後那真是打聯營了。張慶山也不是個好餅兒,他是陪着蘇老頭一起來借錢的,但他不好意思進門,也許還怕他在場的話,借錢完將來得他還。總之他就跟村裡大隊附近的大石頭上坐着等蘇老頭呢。
聽見有人喊夏愛華,說是你爹在你弟弟家跟人家幹仗呢,看見夏愛華一聽撒開腿就跑,那張慶山反應過來後也跟着往夏愛國家跑。他猜到了老丈人脾氣,借不到惱羞成怒會鬧事。不過沒想到打起來啦。萬一被打壞了再住院花錢的誰掏啊?
就因爲張慶山的加入徹底打亂套了。先是夏老頭進屋就揍蘇老頭,邊揍還邊問:“你憑啥打我孫女?你算哪根蔥!你又憑啥打我兒子?你瞅瞅耳朵都刮出血了!我兒子跟你差着輩分不能動手。可我能啊,咱倆來,看誰能整死誰!”
然後兩個老頭一個比一個脾氣大就動武了。一個木棍子亂甩,一個凳子腿亂揮。夏愛國這時候也不犯傻了,開始跟蘇美麗保持一條戰線開始拉仗。
再等夏愛華和張慶山到了,一看倆親家打的這個熱鬧,也趕緊加入戰線跟着拉仗吧。事兒壞就壞在張慶山耍心眼,他拉偏架。就是按着夏老頭,那意思是讓老丈人抓緊揍吧。
夏愛華和夏愛國看明白過來就不幹了。夏愛國本來就一肚子火,媽滴!這都算咋回事啊?我們自己家過日子過得好好的。你們一來連我爹都得捱揍了。那都給我滾犢子吧!
夏愛國啥也不顧慮了。扯過張慶山按地上就踹,把那張慶山揍的直吭哧,最後牙都掉了一個,夏愛國纔算放過他。
夏老頭也被夏愛國的勇猛嚇住了。早就顧不上自己動不動手這事了,改拉着夏愛國。要是不抓緊拉架,就張慶山那小雞仔樣兒,夏愛國能給他打個半殘。
你說當時蘇美麗是啥心情?她就覺得天旋地轉啊。本來幹活就重,再加上有點營養不良,當場就翻白眼暈了。
蘇美麗走在路上,一回想這些,她就撓心撓肺的想轉頭回家。你說這事都過去這麼多年了,但夏天和蘇老頭至今關係還是不咋地呢。
夏天每次去姥爺家都不咋說話。她不是沉悶的性格,卻坐那不說話,就給人的感覺是不愛搭理人瞧不起蘇家,以至於蘇老頭更反感她了。蘇老爺子跟夏愛國和夏老頭早就恢復關係了,卻跟夏天關係冷到極點。
再加上蘇美麗的二姐蘇愛華,最後因爲沒錢住院流產了,蘇家老頭老太太就對蘇美麗和夏天有了怨念。覺得蘇美麗不幫襯孃家讓他們心寒。對夏天怨念是因爲她的那一次幹架。當時那事出了之後,蘇家兩老好長時間出門都被人指指點點,還說她家跟夏家結親是高攀了人家,揭他們傷疤。
夏天低眉喪眼的跟着直到進入蘇家大門才擡頭。環顧周圍開始觀察。房子倒挺大,就是看着跟要塌了似的。估計這土房年頭得挺長了。
夏冬又蹦又跳的跟院裡的一條大黑狗抱在了一起,夏天煩透了夏冬這死孩子看不出眉眼高低的樣子,你說他這一道上,居然就沒發現她姐我很不開心嗎?
“來啦,進屋坐。”蘇姥姥比夏奶奶個頭高了許多,面相看着顯老,估計日子過的沒有夏奶奶舒心。身上穿着帶補丁的衣服。
蘇美麗趕緊接過老人手裡的簸箕,幫着挑上了豆子,就跟門口坐着娘倆嘮嗑。
夏天隨着夏愛國一起進屋。表姐張秀趕緊迎了上來接夏愛國手裡的東西,有些靦腆的笑着。夏天細瞅了瞅這個內向的表姐。個頭還不錯,不像她那個小雞仔爹似的身高,比較隨老蘇家人。小眯縫眼兒,皮膚有些黑,相貌普通,看的出性格靦腆,有點畏手畏腳地,夏天猜測也許是在這個家不太被重視造成的吧。
蘇老頭跟夏愛國點了點頭就當打招呼了。然後就衝着門外喊夏冬。看的出他是真心喜歡夏冬。
夏冬那臉上就這麼一會兒,一條條黑印子跟鬼畫符似的了。夏天強迫自己不伸手,她怕她扯過夏冬擦臉擦手,蘇老頭又該找她茬兒了。她記憶裡,那段找她爺爺給自己報仇的畫面是非常深刻的,所以也知道她跟姥爺家的典故。
蘇美華大着個肚子,磕着瓜子晃了過來。夏天一看她二姨呸呸呸的往地上吐瓜子皮,嘴上還沾着一星半個的瓜子皮,一說話嘴角處還有吐沫子她就感覺渾身受不了,強迫自己眼睛往別處看。
“你二姐夫拿着黃豆去給我要凍豆腐去了。知道我懷孩子愛吃那個,這不,說是怕兒子該饞了,滿村裡給我找呢。”蘇美華大着嗓門有點顯擺地跟蘇美麗說。
“那可感情好,正好二姐夫回來咱就做豆腐粉條燉魚。”
蘇美華被噎住了。她沒打算拿出來給大家吃啊,她這個妹妹打小就招人煩,她不愛聽啥她說啥。
蘇美麗尋思:我讓你臭顯擺。幾十年了,你倆過得咋樣誰不知道是咋地。也就你缺心眼,啥都聽張慶山的挑撥,才讓自家爹跟自己這麼多年不冷不熱的。拎不清的玩意兒。
蘇美麗觀察到夏天悶悶不樂的神情,她路上又回憶過去那些事,再加上發現她娘滿手的大口子,才知道原來是家裡的活都是他娘一個人在幹。蘇老頭別看長得人高馬大的,他只負責地裡賺公分的活,家裡的啥也不會,那也沒人說啥,農村老太爺都這樣的做派,屋裡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主兒。但張慶山三口人也啥也不幹,她二姐說怕孩子養不住得歇着,張慶山成天喝酒還跟村裡人出去玩牌,張秀呢倒是幹些,但還得準備做自己的衣服被面啥的準備出嫁呢,她二姐剛纔進屋就是從別人家串門子剛回來,你說她有功夫出去跟人家閒扯淡,沒功夫回家幫娘做頓飯?脾氣有點要壓不住了。
蘇美麗都想跟二姐理論理論來着,是她娘拉着她說是自己願意的,可別嚇到蘇美華肚子裡的孩子。
夏愛國趁沒人注意他,悄悄跟他媳婦說:“就跟這吃頓中午飯吧。你去幫娘做,晚上飯咱別在這了,人多娘還受累。”蘇美麗點點頭,欲言又止。夏愛國:“你嫁人了,少管孃家事兒。”蘇美麗馬上利索的出去幫她娘張羅中午飯。
中午飯是豆腐粉條頓魚,貼的大餅子,苞米麪粥。又炒的土豆絲,還有一個幹茄子絲炒肉,量倒是挺足。
張慶山都快要吃飯時人才回來。知道今天蘇美麗回孃家還掐着飯點兒回來。不過人家比蘇美華會說啊,直接就把凍豆腐給了夏天她姥姥,說是加個菜,妹妹妹夫一年都難得回來,他跟別人去要這點玩意可不容易了,這不剛整到立馬帶小跑趕了回來。然後跟夏愛國熱情四溢的打招呼聊天。人家也不需要夏愛國說啥,只要給個迴應他自己就能負責一個接一個的話題聊下去。
吃飯的時候,蘇美華給夏天夾菜,夏天瞄到了她二姨有些黑了的脖子。心裡稍微有點犯各應。
她二姨這是多久沒洗澡了?雖說農村冬天洗澡不宜,但她家,上到夏愛國,下到夏冬那個小泥孩兒,隔三差五的就各自回屋燒熱水擦身,每晚洗臉洗腳的,早都養成了乾淨的習慣。
不過對於她二姨給她夾菜,夏天心裡挺領情。這麼短的時間她以自己的視角觀察蘇美華這人發現,她並不是如記憶中那麼的招人煩。
夏天主動跟張秀沒話找話聊了幾句。沒辦法,飯桌上除了張慶山在叨叨的不停,其他人都沒咋說話。姥姥不愛吱聲,蘇美麗也跟老人之間除了關心身體沒啥說的。
蘇美麗是不敢瞎說啊。你說她聊過日子話,這她二姐跟她爹孃一起過,不一定哪句就扯他們身上。這張慶山再順杆子爬,萬一聊到修房子借錢呢?她又沒啥錢,蘇美麗乾脆閉嘴不說話了。反正該問的該關心的,在外面挑豆子時都囑咐好她娘了。
蘇老頭跟夏秋都是不愛說話的人,唯一跟小跳騷似的夏冬,小嘴兒吃的油乎乎鼓鼓囊囊的堵着呢。
夏天找話題,張秀大多數的迴應就是靦腆的一笑,夏天覺得甚是無趣。開始問姥姥身體咋樣啥的吧。老太太話不多,每句話都回答,但不會介紹詳細就更指望不上她另起話題。
夏天在夏家已經習慣了其樂融融的氣氛,在蘇家,她有點泄氣。她真心想跟蘇老頭老太太處好關係,改變一下原來的相處方式。不爲別的,就爲了蘇美麗,她也要試着學會跟姥姥姥爺親近。關係弄的不冷不熱的,難爲的還不是她娘?就二姨蘇美華挺配合。最後走的時候,蘇美華還拉着夏天的手很是感慨的說:“甜甜長成大姑娘了,比原來懂事多了。過兩天你姐出嫁,你別忘了湊熱鬧來送嫁。”
夏天答應了,還跟蘇老頭主動說了句:“姥爺,少喝酒多吃飯,您要注意身體啊。”換來的是蘇老頭的一句冷哼,不過嘴角卻翹了翹。夏天挺知足,這就算沒白來,至少有迴應。
夏愛國和蘇美麗都覺得挺欣慰,不記仇的孩子,性子寬泛,做人厚道,活的樂觀,以後也差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