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箏?
叫得這般親暱, 對方果真認識她。
秦箏心思電轉,太子妃在原書中只是番外裡才正式出場的角色,除了和沈彥之的虐戀情深, 基本上沒有其他戲份, 人物關係單薄得可憐。
不過太子妃倒是還有個兄長, 所以眼前這人, 要麼是沈彥之, 要麼就是太子妃的兄長秦簡。
但不論他是沈彥之還是秦簡,對秦箏來說都極爲不妙。
畢竟這二人一個是太子妃兩小無猜的竹馬,一個是看着太子妃長大的兄長, 他們對太子妃都再熟悉不過,自己一個魂穿的, 又沒有太子妃的記憶, 很容易叫他們覺出不對勁兒來。
在這敬畏鬼神的時代, 秦箏可不想被當做妖孽燒死。
她定了定心神,疑惑朝那人看去, 眸中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疏離和警惕:“你是何人?爲何知曉我的名字?”
爲今之計,只有裝失憶,才能解釋得通她爲何不清楚太子妃以前發生過的一些事。
怎料對方聽到她的回答,一雙鳳目紅得更錐心了些。
他嘴角挽起的那抹笑愈顯蒼白,整個人像是用一捧薄雪捏成的個空殼, 一碰即碎。
“不記得了啊……”
每說一個字對他來說似乎都格外艱難, 他看見了秦箏眼底的疏離和警惕, 心口像是被尖刀剜了個口子, 每呼吸一下都疼得厲害。
他努力維持着嘴角那抹溫柔而蒼白的笑, 眼裡的沉痛看得人揪心,“是我來晚了, 叫阿箏受苦了。”
看着秦箏那張抹了不少灰垢的臉,他下意識想用袖子幫她擦乾淨,怎料秦箏卻警惕後退了一步。
林昭也帶着幾分敵意盯着他,喝道:“放尊重些!”
沈彥之喉嚨口發苦,日思夜想的人如今就在眼前,可她不認得自己了,甚至看着他滿眼戒備。
逃亡的這些天,從山賊窩到水匪窩,她究竟都經歷了些什麼?
心臟似被一隻大手攥緊了,窒痛得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收回那隻手背到了身後,緊緊捏成拳,直抓得掌心鮮血淋漓,艱澀道:“忘了阿箏不記得我了,沈氏三郎,沈彥之,阿箏再記一遍這個名字可好?”
秦箏聽他自報家門卻是心底一驚,竟是沈彥之!
他爲何會在此處?還穿着一身水匪的粗布衣裳?
太多疑問堆積在秦箏心頭,以至於讓她忘了回覆了沈彥之那句話。
遠處傳來打鬥聲,秦箏朝那邊看了一眼,但夜色太沉,又有房屋樹影遮擋,什麼也看不清。
沈彥之顯然也聽見了,眸色微微一變:“官府在剿匪,這裡不是久留之地,阿箏先同我回船上吧,我給你找個大夫。”
他一說大夫,秦箏倒是想起林昭身上的傷來,林昭的傷只草草包紮了一遍,現在人又虛弱,是得找個大夫看看。
她們如今在盤龍溝老巢,要想不落到水匪手裡,跟沈彥之走纔是最安全的。
秦箏稍作遲疑,便點了頭,手卻緊緊攥着林昭:“阿昭跟我一起被水匪抓來的,帶她一起走。”
“自然,被水匪擄來的姑娘,官府都會帶回去。”
兩名扮成水匪的官兵在前邊引路,秦箏扶着林昭跟他們走時,卻仍是沒忍住往傳來打鬥聲的那邊回望了一眼:“那邊是官府的人?”
官兵回話有幾分遲疑:“應該是。”
他們也不太確定,畢竟按理來說,他們還沒回去,船上的官兵不敢貿然開戰纔是,可若不是官府的人,這個時間點能在水匪老巢的,還能有誰?
爲了保險起見,他們還是避開了那邊,繞道離開了水匪老巢。
沈彥之和他的貼身護衛走在最後,遠離了秦箏,他周身的陰鶩再也壓制不住,寒聲道:“這裡的水匪,我不想再見到一個活口,把這地方夷爲平地吧。”
戰船上有攻城用的投石機和火藥彈,轟平一個盤龍溝不在話下。
陳青抱拳:“末將領命。”
****
楚承稷進入地牢後看着裡邊的情形,不由得眉頭一蹙。
一個看守的人都沒有?
牆壁上燃着火把,他順着地牢深入,抵達牢房時,只瞧見兩個被扒了外袍暈過去的水匪。
她們自己逃出去了?
楚承稷拎起桌上茶壺裡的水澆醒了其中一個水匪。
水匪迷迷糊糊醒來,人都沒看清就開始大叫:“那兩個女人跑了,快追!”
一柄寒劍抵上他脖頸,劍主人的嗓音比那劍刃還寒涼幾分:“何時跑的?”
那名水匪慌張環視一眼,這才弄清了處境,戰戰兢兢道:“好漢饒命,小的當真不知,小的一進門,就只看到那黑臉女子站在牢門邊上,看守牢門的弟兄倒地不起,小的還沒來得及報信,就被人砸暈過去了……”
他腦袋上腫起一個大包,隔着頭髮都看得分明,可見所言非虛。
楚承稷往門後掃了一眼,果然在那裡瞧見一根板凳。
的確是某人的作風。
他沒理會被關在牢裡的兩個水匪,提了劍直接走出大牢。
再次瞧見倒在地牢門前的那幾個水匪屍體時,楚承稷眉心擰了擰,這些人身上的傷口手法並不一致,顯然不是林昭殺的。
有人帶走了她們?
今夜出現在盤龍溝的,除了祁雲寨的人,就只有官兵了。
想到吳嘯是因爲官府的通緝令才抓走的秦箏,楚承稷眸色一沉。
今晚官府的人出現在盤龍溝,只怕不是巧合。
他思索之餘,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巨響。
這巨響楚承稷並不陌生,是攻城用的火藥彈,先前在祁雲寨的船上他們也用來威懾過水匪。
兩刻鐘還未到,投擲火藥彈的不是祁雲寨的人才對。
在那一身巨響後,夜空裡又有無數顆火球被擲向了水匪老巢,落地後發出震耳欲聾的爆破聲。
僅剩的那些水匪無不鬼哭狼嚎、抱頭鼠竄。
現在往江邊去反而是更危險的,那邊是炮火集中區域,楚承稷直接運起輕功朝後山掠去。
後山地勢極高,藉着月色遠遠望去,水匪老巢已是罩於一片火光中,江面上一艘官船在夜色裡漸行漸遠。
亮着燈籠的甲板上站着一人,船已開得太遠,楚承稷看不清那人是何模樣,但那身緋紅的官袍,甚是扎眼。
*
祁雲寨衆人並沒有聽楚承稷的,兩刻鐘後沒等到他,又聽見官府狂轟水匪老巢,一個個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爆破聲停了,他們才慌忙把船靠岸去尋楚承稷。
昔日的龍潭虎穴,如今已被燒成一片廢墟,一腳下去到處都是焦黑的屍體。
“這她娘地轟得也太狠了,還好咱們的船開得快,不然弟兄們怕是都給炸成碎肉塊了!”王彪看着滿目瘡痍的匪窩,想起在江上被官船追着跑那會兒,不免心有餘悸。
“軍師!”有人發現了從後山下來的楚承稷,狂喜叫到。
王彪擡頭看去,也面露喜色:“還好軍師你沒事,可嚇死弟兄們了!”
他左看右看,沒瞧見秦箏和林昭,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收:“大小姐她們呢?”
其他人也以爲秦箏和林昭遭遇了不測,神色凝重。
楚承稷道:“她們被官府的人先一步帶走了。”
這話一出口,祁雲寨衆人才鬆了一口氣。
王彪見楚承稷身邊被劃了好幾道口子,忙道:“軍師,咱們先回船上,你這一身傷得處理下。”
“不礙事,弄一張青州城內城的輿圖來。”楚承稷顯然沒把身上那幾道口子當回事,無論何時,他音色都是沉穩的,讓人不自覺地信服於他。
王彪知道他要青州城輿圖,是想了解城內路線和佈防,方便救出秦箏和林昭,看今日官府這狂暴的打法,劫獄的難度可想而知,他道:
“早就聽說那姓沈的在朝中是條瘋狗,惹了他的沒一個有好下場,也是盤龍溝這窩水匪倒黴,他們劫了朝廷的兵器,皇帝派他來青州剿匪,盤龍溝這算是被殺雞儆猴了,不過官府已經知道那批兵械如今落在了我們手裡,只怕官府不日就會對付兩堰山……”
走在前邊的楚承稷腳步突然一頓,微微側過臉問:“今日官府領兵的是沈彥之?”
月華切出他側臉的線條,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一半籠罩在霜白的月光下,一半隱匿在陰暗中,許是面具擋住了光,他那雙眼瞧着也比平日幽暗了幾分。
王彪被這一刻的楚承稷嚇了一跳,撓撓頭道:“俺也是和官船周旋時,跟他們對罵才知道的這些,那狗官叫啥俺就不清楚了,不過官船上的人都管他叫世子。”
天底下姓沈的世子,只有那位無疑了。
“先回山寨修整,暗中派人進城打聽那沈姓官員的落腳處。”楚承稷說完這句才擡腳繼續往前走。
王彪狐疑瞅了他的背影兩眼。
是他的錯覺麼?怎地軍師聽到官府領兵的姓沈後,周身氣息都冷凝了下來。
***
下船後,碼頭距離青州城還有一段距離,秦箏和林昭被安排上了一輛馬車。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沈彥之似乎有意讓她們避開了官船上其他官兵。
這輛馬車應該原本是備給沈彥之的,她和林昭坐進去後,沈彥之便騎馬走在了前方。
已經入夜,青州城城門早已關閉,沈彥之的護衛叫門又拿出令牌後,守城的將士纔打開了城門。
和守城門的小將一道出城門來迎接沈彥之的還有青州知府。
“下官恭賀沈大人剿匪大捷!”青州知府滿臉堆笑:“大人果真是武能上馬安天下,文能提筆定乾坤,解決了困擾青州十餘年的匪患,實乃青州百姓之福吶!”
沈彥之急着帶秦箏回府給她找大夫,半點聽青州知府拍馬屁的心思也無,不耐道:“周大人怎在此處?”
“沈大人深入匪窩,我雖是把老骨頭了,可好歹是青州父母官,哪能安寢?等沈大人得勝歸來,我這心裡才踏實。”青州知府說起這些牙酸話來是一套一套的。
沈彥之眼底的不耐更多了些:“辛苦周大人了,夜色已晚,周大人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青州知府卻半點沒有就此作罷的意思,他目光往沈彥之身後那輛馬車瞟去:“不知沈大人可捉拿到通緝令上的犯人了沒?”
“並未,不過是水匪爲了賞金做的套,那兩名女子本官已命人押送回府衙了。”沈彥之雖這般說着,眸色卻已經冷了下來。
他審訊那名前來報信的水匪時,都刻意避開了青州知府,就是不願秦箏的行蹤叫更多人知曉,但顯然這個青州知府是個心思多的。
好在那窩水匪也是自作聰明,綁了兩個女子妄圖欺瞞官府和另一窩匪徒,他正好能借此事把找到秦箏一事揭過去。
畢竟船上那兩個冒牌貨,是整艘官船上的官兵都看見了的。
而他帶回秦箏,這是避開了人的,更何況秦箏二人還做了僞裝。
“這些匪徒,膽子未免太大了些!”青州知府嘴上雖這般說着,卻仍不死心道:“夜寒露重,沈大人何不乘坐馬車回府?”
沈彥之冷眼掃過青州知府,這次連敷衍應對都懶得敷衍了:“周大人大半夜守在城門口,就是爲了管本官坐不坐馬車?”
他一雙冰寒的鳳目眯起,不怒自威。
青州知府嚇到跪倒在地:“下官冤枉,下官只是擔心大人貴體。”
沈彥之冷哼一聲,不再出一言,直接馭馬進城,馬車和他的十餘名親衛跟着魚貫而入,青州知府一直跪在地上,頭抵着冰冷的地面,等他們都進城了,才被隨從扶起來。
青州知府對着沈彥之一行人離去的方向,狠狠呸了一聲:“他的馬車裡肯定有古怪,這幾日給我盯緊他住處!他對本官不仁,別怪本官對他不義,他想保前朝太子妃,等本官拿住他這個把柄,不怕他查出本官早年跟水匪有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