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晚上,餘枝忙得不亦樂乎,她如一隻辛勤的小蜜蜂一樣,奔波在西北的各個地方,不僅把傳單散了出去,還刷了許多的大標語。
牆上、樹上、牌坊上……全都刷了。
她自己做的刷子,蘸着蜂蜜、米湯和紅漆,在牆上寫起字來可方便了。開頭還有些不順手,後來越來越熟練,一條標語保證在三分鐘之內完成。
想起楊掌珠,餘枝本想去鎮北王府看看這個老熟人的,但她很快打消了這一念頭。一個吊着一口氣的活死人有甚麼好看的?還是先讓輿論發酵一波吧,她就不去打草驚蛇了。
只是手底下刷着的標語內容就狠了許多:“鎮北王通敵叛國,與關外異族合作”,附上一張他與異族來往的書信。這自然是餘枝自己憑印象默寫出來的。
“鎮北王射殺欽差,等同謀逆”、“鎮北王發動戰爭,是國家的罪人,民族的罪人”、“鎮北王謀朝篡位,罪大惡極”……
句句不離鎮北王,旁邊還都貼着一張張證據。
餘枝就不信,她這樣把鎮北王的畫皮給扒下來,西北的老百姓還會相信他?
最後一點紅漆刷完,餘枝拍了拍手,“收工。”
她朝鎮北王府所在的方向望了望,對自己一晚的勞動成果很滿意,希望鎮北王會喜歡這份她送給他的禮物。
唯一的遺憾便是她不能留下來欣賞自己親手掀起的滔天巨浪,她是悄悄出來幹活兒的,還得在天亮之前趕回去。
“小綠乖乖,姐姐真撐不住了,你記得把我送回去。”餘枝摸着小綠綠得發亮地小葉子,呵欠連天。好久沒熬夜了,還真不大適應。
餘枝躺在小綠藤蔓編織的牀上,很快就睡着了。
攤上這樣不靠譜的主人,小綠能怎麼辦?只能逼着自己成長,它不僅把餘枝帶了回去,還小心地把她送到牀上。整個過程,餘枝都不帶醒一下的。
西北炸鍋了!
西北的老百姓全都懵了,幾乎是一夜之間,他們的三觀被震碎了。
鎮北王,他們的戰神,他們的保護神,原來並不是他們認爲的樣子,原來鎮北王纔是害得他們親人慘死戰場上的罪魁禍首啊!
原來鎮北王的膽子這樣大,連欽差大臣都敢射殺!
原來西北一直戰事不斷,是因爲鎮北王與關外異族勾結呀!
也有人不信,“污衊,這簡直是污衊!鎮北王乃我大慶戰神,護我西北百姓安危……”
話還沒說完就被其他人打斷了,“護住了嗎?若他真是戰神,爲什麼異族還能年年南下?咱們村哪家沒有死在戰場上的兒郎?”
“若是污衊,那村頭牌坊上的血字怎麼說?肯定是慘死的那些人顯靈來訴冤了。”明明是紅漆,可傳着傳着就變成血字了,餘枝都沒想到效果這樣好。
“對,剛纔族長唸的不就是咱村去年冬天凍死的苗寡婦嗎?四個兒子都死在戰場上了,她一個老婆子無依無靠,可不就凍死了嗎?這都是真的!”
“隔壁小王村的牌坊上也有字,不是血字,是螞蟻。哎呦喂,你們是沒瞧見,黑壓壓的螞蟻寫成的字,這是上天降下來的警示呀,如何能假?”
“還有大王村,我老丈人就是大王村的,一早,我小舅子就來了,說他們村最大的那棵古樹上貼着鎮北王的罪證,他們村的秀才給唸了,說是什麼跟關外那邊的通信。”
“真的?連書信都有,那這事八九不離十了。唉,你說關外那些異族那麼可恨,鎮北王爲什麼要跟他們勾結?”
“那誰知道?咱又不是他,哪知道他是咋想的?”
“快,快,快,里長來了,貴人的事哪是咱老百姓能說的?你不怕掉腦袋嗎?都散了吧。”
聚在一起議論的百姓轟然而散,然而,鎮北王通敵叛國的種子卻在他們心中生根發芽。
這樣的場景不止一處,村莊、小鎮、縣城,田間地頭,街頭巷尾,茶館酒樓,幾乎所有的百姓都在議論紛紛,讀書人還爲此爭論了起來。
官府倒是想管,可管得過來嗎?消息擴散得太快了,即便他們收繳了傳單,可內容早就一傳十,十傳百,傳播開去了。
他們也派了人手去清洗標語,紅漆是能輕易洗掉的嗎?至於螞蟻,都牢牢地粘在蜂蜜上了,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即便是鎮北王,他也防不住百姓心裡怎麼想。
這個朝代的底層老百姓是愚昧,他們看不透事情的本質。但是,他們也有他們樸素的智慧。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若鎮北王真是清白的,怎麼可能會有血字?上天怎麼會降下警示?那些紙上寫的可都是真實的!
至於西北軍中,餘枝特意跑他們訓練場上刷了好幾條標語,還朝營房撒了一大疊傳單。不說底層的小兵,單說中高層的將領……他們中的一些人,心情是複雜的,這麼多年了,真打還是假打他們還分辨不出來嗎?就算一時不察,次數多了,時間久了,他們心裡能沒有懷疑嗎?
只是鎮北王是西北的統帥,他們敢站出來說個不嗎?就算他們說出自己心中的懷疑,有人信嗎?鎮北王在軍中的聲譽太好了!
現在這個膿包被挑破了,他們心裡很不是滋味,軍中的漢子,錚錚鐵骨,心中沒那麼多的彎彎繞,他們以爲自己是在保家衛國。實則呢?不過是做了鎮北王手中的一把刀,助紂爲虐的幫兇。
此時他們方纔明白爲什麼今年關外的異族來勢異常兇猛,原來是朝廷插了手,施計讓兩方撕破了臉皮。
如果說底層的小兵是炮灰,他們何嘗又不是呢?
事情太大了,最後還是稟到了鎮北王那裡,驚怒攻心,本就受了內傷剛能下牀的鎮北王,“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他也夠堅毅的,都這樣了,還能撐着召見心腹幕僚和大將,只下了一道命令,那就是“殺!”
所有可疑的人,所有妄議此事的人,全殺了!
幕僚和大將面面相覷,均覺得不妥。要知道防民之口向來堵不如疏,此時應當施以懷柔手段,而不是鐵血鎮壓。主公這是出了一記昏招!
可看着鎮北王佈滿陰霾的臉,無人敢站出來觸黴頭。
大家都知道鎮北王向來說一不二,最厭惡別人質疑他的命令,真犯了他的脾氣,親小舅子都照砍不誤。
屬下一走,鎮北王頓時癱倒在座位上。打小就伺候他的老親兵一臉心疼地扶住他,“王爺,您這是何苦?世子爺都歷練出來了,什麼事處理不來?您傷得這麼重,何苦折騰自己?”
鎮北王喘着粗氣,額上豆大的汗珠沁出,好半天才擺擺手,聲音無力,“老大還是差了點火候。”
不過用想他也知道這是朝廷的陰謀詭計,哼,以爲這樣就能擊垮他了嗎?休想!寧爲玉碎,不爲瓦全。西北是楊家的,他就算毀了,也不會拱手送給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