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屬實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
雖然眼前一片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不對,她好像壓根感覺不到自己的四肢,但不管如何, 意識是存在的。
這種奇怪的情況讓她無法幻想自己可能是回到現實裡了, 她分明還在書裡, 而且估計還在荊沉玉身上。
昭昭一肚子氣, 憋得頭暈目眩。
計劃失敗, 賠了夫人又折兵,偷雞不成蝕把米,死了也就死了, 至少還能解脫,可偏偏似乎沒死成, 又活過來了, 這就讓她不得不扼腕嘆息, 滿懷怨憤。
怎麼就沒死成呢?
分明感覺自己魂飛魄散了,消失之前荊沉玉看她那個複雜至極的眼神, 顯然也代表着他半點都沒手下留情,他也不認爲她還能活,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錯?
算了,管不了那麼多了,既然能重生, 那肯定就是老天爺賞飯吃, 她這次得吃得飽飽的。
因爲四肢沒有感覺, 昭昭只能努力專注意識, 掠奪黑暗中一切明亮的東西。
她如此行爲, 就給宿主帶來了極大的壓力,讓荊沉玉的傷勢更重了。
他從入定中醒來, 擰眉看着掌心,能感覺到靈力匯聚又消失,不知去了何處,但神識查看身體,什麼問題都沒發現,非常奇怪。
昭昭也覺得很奇怪,如果她重生在荊沉玉體內,爲什麼這鬼死的狗男人還沒出現?
當然,他不來更好,昭昭也不用費心想法子對付他,能專心吸收明亮。
她發覺這些“光亮”對她很有好處,每吸收一點,意識就更強大一些,吸收得多了,四肢的感覺也漸漸回來了。
後面昭昭發現,這些“光亮”應該是靈力,極爲醇厚的靈力源源不斷地聚集,又被她快速掠奪,直接導致荊沉玉療傷三天,一點都沒好,還更虛弱了。
昭昭這個時候差不多搞清楚狀況了。
一回生二回熟,現在出現在荊沉玉靈府裡,她簡直像回到家一樣。
對於如何糟蹋和掌控他的靈府,她也是專家級別。
儘管如此,荊沉玉還是沒出現,任由她爲所欲爲,這很難不讓她想——他是不是根本就沒發現她復活了。
除了這個,她想不出其他理由來解釋這種情況。
低頭看看重塑的身體,和之前一模一樣,衣裳一樣,髮簪也在,甚至連手腕上秦夜燭給的那隻用來壓制追魂術的銀鐲也都還在。
就好像她沒死過似的。
站在風雪極大的殘斷冰川裡,昭昭提着裙襬勉強找了條路走,荊沉玉的靈府變成這樣,可見他傷勢比她死之前還重。
他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搞成這個樣子,難道她沒了,一切不該恢復正規,繼續劇情嗎?
對了,或許正是因爲劇情才如此。
正思索着,昭昭便聽見了江善音的聲音。
“君上醒了。”
昭昭精神一震,女鵝!是女鵝!
“君上入定三天,我一直用靈力溫着藥,既然醒了,就快些喝了吧。”
入定……溫着藥,昭昭剛重生,一直忙着恢復身體,對劇情的記憶模糊了一些。
她仔細回憶纔算出這段劇情,應該是到了鎮魔淵,菊嵐潮自爆後荊沉玉受傷。
難怪他沒發覺她復活,果然是這廝恰好到了受重傷這段,所以這靈府才殘破成這個樣子。
可惜啊。
要是因爲她毀了他的功法才變成這樣的就好了,這樣也算報復到他了。
她命都沒了,也沒對他造成什麼太大傷害,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也罷,暫不想這些,趁着荊沉玉反應不過來,從他身上離開纔是正事。
她絕不允許自己失敗第二次。
之前掠奪的那些靈力,如今看來應該是他用來療傷的,卻不知便宜了她。
昭昭冷笑一聲,就這點靈力,一點都不夠償還她的死,她搶得問心無愧。
不但問心無愧,還要繼續搶,後面兩天但凡感覺到靈力,昭昭就全都自己搶過來,荊沉玉就跟傻了一樣,一點都沒發現,昭昭知道,這次她跑掉的機會相當大。
不能再磨蹭,吃過一次虧,昭昭長記性了,在甦醒後的第三天,昭昭彙集所有魔氣,將自己送出了荊沉玉的靈府。
從他身上漫出來,她藏在一重又一重的魔氣裡,悄無聲息地打量着周圍。
現在應該是晚上,殿內沒有燃燈,只憑月光照明,但也不影響昭昭視物。
她屏息去觀察她的宿主,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的背,他在打坐,哪怕重傷在身,未有半點癒合,他萬分疲憊,卻依然將脊背挺得筆直。
他穿了件銀邊廣袖錦袍,腰間並未腰封,衣裳鬆鬆散散,顯得他異常單薄,近乎有些脆弱。
昭昭咬牙,強忍着對他的殺意,頭也不回地掠出大殿。
不能殺他,雖然恨不得讓他爲自己償命,但一來真把他殺了,她這剛辛苦得來的重生就沒了,二來……
他是這個世界的男主,真殺了,哪怕她想法子割裂關係活下來,世界崩塌的話,她也沒什麼好下場。
這就是傳說中的主角光環吧,做盡了讓人恨之入骨的事,可偏偏還不能幹掉他,實在太犯規了。
不過這些並不妨礙昭昭變強,在解除心魔與宿主的綁定之後,她可以憑藉自己知道劇情的BUG來變強,等她變得比荊沉玉強大,哪怕殺不了他,也能折磨他。
只要有機會,她一定要狠狠地折磨他,讓他嚐嚐做人砧板上的肉的滋味。
昭昭邊逃邊下決心,並不知她才離開荊沉玉的靈府,他就睜開了眼。
她逃離他療傷的這座小島,他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荊沉玉目視前方,看不出心裡在想什麼。
江善音熬了藥送來,就見到他這副冷俊難懂的樣子。
雖然和之前幾日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但總覺得他今天很不一樣。
江善音將藥端過來,低聲道:“君上,今天的藥。”
荊沉玉看過來,淡淡道:“本君說過,無需你照顧。”
“如今鎮魔淵只有我哪兒都去不了,最爲空閒,來照顧君上也算爲大家盡一點心意。”
荊沉玉微微蹙眉,眉心硃砂痣鮮紅似血。
江善音慢慢道:“這藥熬製頗費心力,需得子時一刻準時取下謐靈花的夜露做藥引,君上還是快些喝吧,不要浪費。若君上不想看到我,明日我便不會再來。”
前面幾天江善音送來的藥荊沉玉都喝了,但今天他好像不想喝。
她這麼說了他也不接受,只讓她走。
反應很奇怪,爲什麼?
前幾天還肯喝,今天怎麼不肯喝了?
被趕出大殿的時候,江善音想不太明白。
荊沉玉自己當然知道這是爲什麼。
他前幾日急需傷藥和靈力用來恢復,但現在……
已經不着急了。
殿外,江善音被拒絕,猶豫許久還是走了。
她離開荊沉玉療傷的小島,告知問心宗的人君上沒喝藥就回到了天樞閣的營地。
師尊的帳篷暗着,她在外站了一會,還是沒勇氣見他。
她辜負了師尊的好意,短時間內是沒臉見他的。
回了自己的帳篷,江善音剛坐下,水還沒喝一口就被人自後矇住了眼睛。
“誰!”她呵斥一聲,立刻站起反抗,但被按住了肩膀。
一個女子的聲音,帶着些熟悉在耳邊響起。
“別怕,我不是壞人。”
女子?
還有點熟悉……
是誰??
江善音一時沒有頭緒,預備拔劍的手也被人按住了。
“我來見你,是有件事要告訴你。”
那女子還在說,江善音也終於想起這聲音爲何耳熟了。
她在無上峰聽見過!是荊沉玉身邊那個魔!
“是你!”江善音掙脫昭昭的手,猛地回過身來,不可思議道,“你怎麼會在這兒?”
昭昭攤手:“我不在這兒還能在哪?我的事不重要,晚點再說,你的事比較重要。”
“我的事?”江善音擰眉,後退幾步戒備道,“我的事與你有什麼關係,不要妄想蠱惑我。”
這裡是鎮魔淵,所有與魔有關的都可能關乎到魔尊,她必須警惕。
昭昭知道自己的身份對於還沒黑化的女主來說,只能是敵人,但沒關係,她有殺手鐗。
“如果我說,這件事和江善果有關呢?”
江善音瞪大眼睛:“果兒?!”
她頓時忘了拔劍,上前幾步着急道:“果兒有什麼事?”
昭昭拉着她的手讓她坐下,低聲道:“你弟弟在這裡。”
江善音當即道:“不可能,母親怎麼會讓他到這裡來,這裡這麼危險!”
“他是爲你而來。”昭昭凝着她,“他怕你有事,想來幫你。”
江善音一愣,抿着脣說:“你胡說,你是魔,跟我說這些肯定不安好心,你到底想做什麼,不要以爲拿我弟弟來矇騙我,我就會相信。”
“我有沒有騙你,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昭昭彎下腰,在她耳畔嘆息道,“西京江家的帳篷就在不遠處,你過去看看你弟弟是不是藏在裡面不就行了?他用了法陣易容,旁人可能認不出來,但你肯定可以。”
她語氣這麼肯定,讓江善音堅定的信念動搖了。
她茫然地擡起頭,喃喃道:“你到底想幹什麼,如果你想蠱惑我幫你做什麼,那你選錯了人,我恐怕什麼都做不好……”
昭昭看她鬱郁在心,不由嘆了口氣:“我能想幹什麼?我只是想幫你啊。”
江善音入魔,是在鎮魔淵這一段。
她入魔的原因正是因爲江善果。
最疼愛的弟弟,江家唯一給過她溫暖的弟弟,得知她要前往鎮魔淵非常擔心,瞞着父母易容混進了江家的隊伍中,想到鎮魔淵保護姐姐。
他也真的做到了,在原書裡,江善音失了和荊沉玉的婚約,在宗門和江家舉步維艱,爲了證明自己的價值不僅只有和荊沉玉的婚約這一樣,她沒有聽從天樞閣大司命的話老老實實守在營地,而是到了鎮魔淵底,想助元采衣一臂之力,將前來幫夜月眠衝破結界的大魔們打回去。
她險些死在淵底,是江善果及時出現爲她擋下致命一擊。
她活下來了,弟弟卻永墜鎮魔淵,死的時候連屍體都不全。
江善音怎麼受得了這種打擊,拼死要殺了那大魔給弟弟報仇,但她只是玉成境,完全不是對手,她幾次嘗試都失敗,自己受傷不說,還連累想要保護她的元采衣。
這下她更痛苦了,心態爆炸走火入魔,因着入魔而實力增加,硬生生將元采衣從大魔手下救出,還將對方打成重傷。
這一系列劇情讓江善音此後受萬夫所指,同門和師尊因她入魔而摒棄她,父母族人更是因江善果爲她而死恨極了她,江夫人甚至指着她質問爲什麼死的人不是她,聲嘶力竭,痛徹心扉。
江善音那時也忍不住跟着想,爲什麼死的人不是她,如果死的人是她就好了。
是她不聽話,是她一意孤行,爲什麼要報復在果兒身上?
她想殺了所有的魔再自殺,給全天下一個交代,可她發現魔是殺不完的,永遠有人在成魔,只要還有人活着,就總會有魔。
所以她想,那就做魔尊,從根源改變魔界。
這志向不錯,看書時昭昭覺得女主終於要搞事業了,還激動了一下,誰知沒幾章她又開始戀愛腦了,高光都是男主的。
既然左右都是一個樣,還不如別經歷那些糟心事。
昭昭從小島出來,一路經過江家帳篷,看見江善音進去,老覺得不做點什麼就走,這心裡頭癢癢的。
也罷,生死看淡,不服就幹,速戰速決就是!
“你若肯信我,我就陪你一起去。”昭昭蹲在江善音身邊,“我時間不多,得快點解決這件事離開,否則你那前未婚夫肯定會跑來再殺我一次。”
“再殺你一次?”江善音眼睛微紅地重複她的話。
昭昭嘆了口氣:“是的,我已經被他幹掉一次了,很難想象我居然又活了,可能是我生命力頑強的緣故吧。”
江善音抿脣說:“他殺了你一次,如今就在這附近,你卻不趕緊逃開他,反而來告訴我這些,你……”
“別管我是爲了什麼,你到底去不去找江善果?”昭昭有些着急,“再磨蹭那殺神真要追過來了。”
“去。”江善音咬牙站起來,“我去。”她抓住昭昭的手,“你帶我去。”
昭昭笑着反握住她的手,領着她前往江家的帳篷。
江家的帳篷很多,又是晚上,除了守夜的都要麼入定要麼睡了,她們得一頂一頂找過去。
昭昭有些犯難,她時間是真不多,幫完女主還得想法子溜號,這樣一個個找過去,荊沉玉那種人,受傷再重也該反應過來了。
可是……
看着江善音佈滿擔憂的素美臉龐,昭昭一片拳拳愛女之心,渾身充滿了力量,感覺能打十個荊沉玉!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找!
昭昭挽起袖子,正要開始翻帳篷就被江善音拉住了。
她回過頭去,見她急切低語道:“是果兒,真的是果兒。”
昭昭順着看去,很好,天道又在幫她了,西面一座小帳篷外站着個少年,約莫十八九歲的樣子,臉上沒什麼特點,穿着護衛的衣裳,正不斷點頭打瞌睡。
江善果是江家族長唯一的兒子,是他們盼望多年的繼承人,自小錦衣玉食,萬千寵愛於一身,所用的易容法寶也是頂級的,只要不是荊沉玉那種變態來了,都不太能看穿他的真面目。
他再小心點別遇見各宗主,就更保險了。
但缺點也是有的,裝得太像旁系族人,直接被安排來守夜,有點辛苦。
小少爺哪裡吃過這樣的苦,守夜的時候瞌睡得不得了。
江善音再也忍不住,快步跑過去三兩下把弟弟的易容法寶給拆了,將人緊緊抱在懷裡。
剛醒來還在犯迷糊的江善果一臉懵逼,下意識道:“阿姐?”
略頓,他猛地瞪大眼:“不好!被發現了!”
江善果當即想跑,被江善音抓住,帶着鼻音道:“還想往哪兒跑?”
被拎着領口,江善果轉回頭,低着頭委屈地又喚了一聲:“阿姐……”
見他們姐弟相遇,不用在鎮魔淵生死離別,昭昭圓滿了,準備悄悄離開。
姐弟倆相見那麼激動,壓根沒注意到她的行動。
她後退着步子,面朝着江家姐弟,也就沒發現在她身後不遠處,有一人看了她許久,握劍的指節因過於用力而發白。
月光灑在那人身上,他身如琉璃,蒼白俊美,眉心一點硃砂痣,白衣翩躚,冷淡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