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間到,劉季才垂頭喪氣地走進家門。
秦瑤問他:“幹嘛去了?”
她不問還好,一問起,劉季當即升起一股氣,“我剛去蓮院轉了轉,想找點老師寫過的手稿看看,才發現他爹的不知道什麼時候連一張草紙都叫那幫黑騎給搜刮走了!”
劉季就奇了怪了,“娘子你說那些黑騎到底是太子什麼人啊?這麼神通廣大,我竟都不知道他們何時回來收颳走的東西。”
秦瑤有時候真的很懷疑劉季的智商,擡手往學堂方向一指,“黑騎是走了,但還有一個人沒走。”
劉季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瞬間反應過來了,猛的一拍大腿,“好你個甄玉白!”
當即就要叫上阿旺衝去學堂,把老師的手稿都要回來。
阿旺人及時到位,嘴巴卻說出無情的話,“老爺你去了也拿不到,留下吃晚飯吧。”
劉季怒目:“我老師的手稿,我這個堂堂正正的弟子爲什麼拿不到?”
阿旺冷靜分析:“甄玉白是前天夜裡去的蓮院,此時已經過去一天一夜外加一個白天,手稿早已經轉移了,你就算現在過去也無用。”
等等!
劉季驚愕的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阿旺,還有懶坐在堂屋裡吃果子的秦瑤,“你們知道?”
阿旺不語,看向秦瑤,他也只是聽命行事,夫人沒說要阻攔甄玉白。
雖然他知道那些手稿對大老爺來說或許、可能有一點重要,但!夫人沒說!
秦瑤淡定喝完一口茶解了果子的膩,點了點頭,“我知道,我也知道那些手稿沒有什麼重要的內容。”
道理劉季都懂,“但那也是個念想啊.”幽怨的撇她一眼,好像是她沒提醒他就有錯似的。
秦瑤冷笑一聲,指着劉季教育,“你應該怪你自己,先前甄玉白留了那麼多時間,你既然覺得那些手稿重要,就該自己先收回來。”
劉季:“.”
算了,吃飯!
手稿這個小插曲,在一頓和諧的晚飯中過去了。
飯後,四娘吭哧吭哧抱來小叔送給她的七絃琴,拉着劉季不讓走,要阿爹教自己彈琴。
劉季哪會兒這個啊,先前公良繚壓着他學君子六藝也就一個數能夠堅持下來。
還是被公良繚壓着繼承衣鉢,不得反抗這才學下來的。
當然了,其餘幾項村裡也沒有那個條件,比如御,馬是有,可人家指的是戰車,朝廷軍隊管制的東西,秦瑤有錢也找不到。
至於這琴,都排在《樂》的細支裡去了,簡直是兩眼一抹黑。
但看閨女兒期待的大眼,老父親好面子,說不出不會這兩個字,只好硬着頭皮坐下來,拿起琴譜裝模作樣的看。
心裡慶幸,得虧被小師兄壓着看了許多書,實戰經驗零,但理論經驗忽悠一個八歲小兒綽綽有餘。
就是那雜亂的琴音,聽得全家人都是一臉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迷惑表情。
二郎弱弱問:“阿爹,您確定琴是用一根手指彈的嗎?”
三郎就很直接了,捂着耳朵怒視老父親,“阿爹你別彈了行不行,聽着比蚊子嗡嗡叫還煩人。”
劉季“嘿”了一聲,抄起琴譜給這三小子屁股上來了一巴掌,“不懂就閉嘴,這叫調音你個毛小子你懂個屁,音不調正咯,這琴音能好聽嗎?” 三郎捂着屁股委屈縮到阿孃身後,雖然阿爹彈琴不好聽,但還想湊熱鬧。
大郎沒有發表任何意見,給足了親爹面子。
只是瞄到淡定喝茶吃瓜子,還能瞧着二郎腿哼哼曲子的阿孃,不由得心生佩服。
這般難聽的琴音,阿孃居然都能聽得面不改色,實在是太強了。
殊不知,把鬢角碎髮之下的雙耳裡,早已經塞上棉花。
劉季和四娘,拿着一把琴折騰一晚上,滿山頭都是‘duangduang’的雜響。
村裡人什麼反應無人知曉,但與秦瑤家就隔了一個矮山頭的甄玉白,頭要裂開了!
他五感本就比常人敏銳,夜間本就難以入眠,再被琴聲一打擾,更是清醒。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他都不敢相信這世上居然會有對琴如此蠢鈍之人,彈了這麼久,還沒有一點入門章法,胡亂一氣,難聽得要命。
偏這人還無知無覺,擾鄰而不自知。
不過也奇怪,這山村裡怎麼會有人家中有琴?
順着琴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原來是從村長家中傳出來的。
甄玉白站在學堂空地上,注視着對面那家亮着燭火的小院,雙耳自動忽略那不成調的嘈雜之音,想起一事,眉頭微皺。
將蓮院中所有公良繚所作手稿送上去的時候,他‘不小心’看見了暗探從信鴿腳上取下的信紙。
這信不知是要傳給誰,卻在這中轉,叫他看見。
【自入京,舊疾復發,還伴有心疾抑鬱之症,恐時日無多】
總之,暗探看過信後,便讓他去繪製一份蓮院建圖送回去,試圖在京城造出一個一模一樣的蓮院,挽救鬱疾。
這也是上面交待給他的最後一個任務,做完此事,他與東宮再無瓜葛。
圖紙繪製容易,甄玉白已經繪好送出。
說來可笑,今日正是他不受鉗制恢復自由之日,他反而有點不適應。
所幸還有份教書先生的活可幹,日後慢慢體會,應該會尋到自己感興趣的事情。
對面的琴音終於停了,甄玉白長舒一口氣,轉身回到屋內,換下已被細雨打溼的衣裳,上牀躺下。
睡去之前,腦海裡各種思緒紛紛亂亂,又想起去年冬日自己摔落亂石溝被救起來的事。
車伕和馬都死了,他原以爲自己也要死於非命,沒成想,那麼沉重的馬車車廂居然輕而易舉就被人托起,將自己從那狹窄逼仄的溝裡救了出來。
這麼算起來,他還欠了這些人半條命。
明日下課去村長家一趟吧。這麼想着,紛亂的思緒終於恢復平靜,得以安然睡去。
春雨一下,至少持續一月,斷斷續續,時晴時陰。
甄玉白上完一天的課,把學生們都送走後,天上又飄起牛毛般的細雨。
他鎖上屋門,撐開一把油傘,緩緩朝北坡上的院落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