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朦山的黑夜, 降臨的要比別處更早一些。
申時才過,日頭便開始西沉。
又過了一時三刻,倦鳥歸巢, 山野隨之悄寂。
不久, 黑夜如幕, 星光如鑽, 又是木朦山一個尋常的傍晚。
彎月一鉤, 原本懶洋洋躺在星河中,享着晚風微拂。
忽地,有幾朵烏雲東來, 帶着狂風,攜着驟雨, 嚇得羣星散盡, 彎月躲藏。
大雨, 不期而至。
樂遠行站在小廟,靜靜看着窗外。
按照舒朗的意思, 樂遠行幾人是要住在他家的,可杜南秋一意孤行非要回破廟。
樂遠行想起他的心結,不由慨嘆,便順了杜南秋的意願,拒了舒朗好意, 要了幾牀棉被, 幾個枕頭, 還是回小廟過夜。
那個不知何來頭的少年, 一聲不響, 也跟着他們去了娘娘廟。
沈憶然小心翼翼看那少年一眼,低聲問:“師父, 這人到底是誰?”
樂遠行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沈憶然蹙眉:“可他一直盯着你。”
“哦?”樂遠行轉過頭,果然見月相思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樂遠行摸摸臉,又整整衣服,道:“爲師可有哪裡奇怪?”
沈憶然眯眼打量一番,道:“沒什麼奇怪。”
正想着,徐新恨跨進了門。
樂遠行立刻迎了上去,替他解開蓑衣斗笠,順手靈力逼幹了徐新恨被雨打溼的衣角。
月相思見到這一幕,先是有些愕然,接着目光一沉,移開了視線。
樂遠行給徐新恨倒了杯茶,才問道:“沒找到莫含情?”
徐新恨搖搖頭,“莫含情和老乞丐都沒見到,但在六十里的山洞裡瞧見了許多幹屍,死了四五日,大概是陽北村村民。”
莫含情午飯後出門,到現在還沒回來,樂遠行覺得奇怪,所以讓徐新恨四處找找,沒想到莫含情又失蹤了。
莫含情隨心所欲,來無影去無蹤,幾人便也沒有多想,轉而思索起陽北村一事。
樂遠行想想,道:“按照舒朗和老乞丐的說法,潛居在木朦山的邪魔是從半月前開始殺人,推算下來,差不多五天便要動一次手。按照這個規律,這幾日應該要輪到月花村,可是月花村村民遷來了石頭村,你們說,邪魔會不會直接找來此處?”
杜南秋不知想到什麼,正色道:“師父,徒兒無論如何也要守護石頭村,可又不想連累你和兩位師弟,不如……你們趁夜趕緊走。徒兒不孝,無以爲報,只能下輩子再孝敬師父。”
說完,杜南秋竟神色肅然的給樂遠行磕了個頭。
樂遠行大驚失色,忙扶起徒兒,道:“南秋,師父可是見死不救之人?”
杜南秋想起樂遠行受傷前,遇到危險那是一定要繞着走的,不但繞着走,還要讓徒兒殿後。
受傷再醒來,師父遇到險阻多了義氣、俠氣、膽氣,不再一味想着跑,甚至還會挺身而出保護徒兒。
想到這裡,杜南秋對師父的尊敬之意滔滔,乾脆答道:“不是,師父在南秋心中頂天立地,是九重第一人。”
樂遠行沒想到杜南秋會說這樣的話,霎時熱淚盈眶。
按照書裡的寫法,倆人是要漸行漸遠,最終勢不兩立,沒想到在他春風化雨,以身作則下,師徒二人的情分居然不淺反厚。
這就是堂堂上神,天帝之師的人格魅力,樂遠行欣慰地想到。
月相思若有所思的看了一陣,忽道:“你們師徒……關係很好?”
樂遠行未開口,沈憶然卻道:“那是,師父對我們都很好。”
月相思不知爲何冷哼一聲,別開了眼。
想到邪魔要來,樂遠行夜不能寐,乾脆起身打坐,守着大家。
打坐一陣,忽地睜開眼,看了看身側的徐新恨。
徐新恨闔着眼,長長的睫毛落下。掩住眼中的千山萬水、狡黠光芒,乖巧的好像一個瓷娃娃。
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開始守護他,陪伴他。
未來有此人相伴,很值得期待。
樂遠行含笑,視線又溫柔地掃過沈憶然和杜南秋。
每看一位徒弟,心中便歡喜幾分,真是老父親看孩兒一般,怎麼看怎麼可愛。
心道就算離開九重,也要時常回來看看他們。
想到要分別,樂遠行忽地父愛爆棚,摩拳擦掌,站在門前,勢要守護自己心愛的徒兒。
徐新恨並未睡着,見樂遠行折騰來折騰去,覺得好笑,也有些吃味。
雖說如此,還是立刻起身,抱着被子,站在樂遠行身側,陪他一起守夜。
樂遠行朝他一笑,由着徐新恨將二人用被子裹在一處,四肢百骸連着心口都泛着暖意。
月相思睜開眼,看着牀前相依的兩人,重重翻了個身。
師徒倆等了一晚,除了風雨交加,石頭村平安無事。
樂遠行覺得奇怪,當天晚上又一晚未睡,等着邪魔光臨。
可惜,這回更是平靜,連風雨都沒了影子。
是守株待兔的法子太蠢?還是邪魔察覺到他們的氣息,不敢靠近?
樂遠行思來想去,決定再等一夜,若邪魔還不現身,再去另尋他法。
到了晚上,舒朗慌里慌張跑來告訴他們,有幾個月花村的村民不見了。
樂遠行大驚,趕緊和徐新恨兵分兩路去找。
兩人出了村口,還未分手,就瞧見遠處草叢似乎躺着什麼人。
走近一看,正是月花村失蹤的那幾人。
這幾個村民,有人死死抱着雞,有人手裡攥着半截鞭子,想來是惦記家中來不及帶走的牲畜,偷偷回去尋,誰知道碰到邪魔一命嗚呼。
可邪魔都到了石頭村前,爲何不進去殺人?是一時發了善心,還是真的是畏懼樂遠行等人?
樂遠行回望石頭村,神色探究。
經此一事,高招和舒朗將兩村人聚在一處,說了事情經過,又讓親屬領回屍體,接着三令五申要求大家不得離開石頭村半步。
見到前幾天還有說有笑的人變成了乾屍,人人自危,原本也想跑回月花拿些家當的村民也打消了念頭。
當晚,家家緊閉大門,早早熄燈,一家老小和衣抱在一處,瑟瑟發抖。
夜涼如水,晚風哀嘯,恐懼的村民們難敵睏意,還是沉沉睡去。
月上中天,傳說中陰氣最濃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身影趁夜出了村門。
第二天天未亮,小漫姐姐舒意的叫聲傳遍了了石頭村。
舒朗來不及穿鞋,跑去一問,才知道小漫竟然不見了!
鄰里慌亂地趕過來,聞言全都面無人色。
舒朗讓村民出去打聽,看小漫是否去了誰家玩耍。
半個時辰後,村民紛紛迴轉,說誰也沒見過小漫。
舒朗想,既然如此,小漫應該是出了村。
這結界未動,可見不是有外人闖入帶走了小漫,而是小漫主動出去。
昨天才有幾人被邪魔吸成乾屍,他還敢四處亂跑!
舒朗着急,顧不上面色慘白的舒意,拔出叉握在手中,縱身掠了出去。
還未出村口,又碰到樂遠行幾人,大略一解釋,幾人便心急火燎的一道去找。
村後的小溪,村前的樹林,小漫從前喜歡去的地方都找了個遍,可就是不見這孩子的蹤影。
樂遠行道:“彆着急,咱們分頭找,不但要找小漫喜歡去的地方,只要是他腳程能走到的地方,都要找。”
舒朗此時已經急的主意全無,擡眼看了看穩重的樂遠行,又覺得安定不少,立馬答應下來。
算上月相思,一共出來五人。
五人獨自成隊,一點點一寸寸的將石頭村周遭翻了個遍。
可還是找不到小漫。
舒朗心灰意冷,想到還有無數人的性命等着他看護,只得道:“算了,回去吧,咱們離開村子太久,別讓邪魔鑽了空子。小漫他……吉人自有天相。”
說罷,垂頭喪氣就要返回。
樂遠行何嘗不知舒朗的糾結,村裡的修士,滿打滿算只有六個,眼下除了不頂事的沈憶然,都在村外。
石頭村,等於是唱了空城計,若此時邪魔來了,他們肯定來不及迴護。
他想了想,道:“你們先回去,我來找。”
他這麼說了,徐新恨自然要跟着他,誰知道月相思也寸步不離。
樂遠行扶額,問道:“月道友,你不回去?”
月相思沒說話,只是握着劍柄站到了樂遠行身後。
樂遠行心思一動,忽道道:“其實我很厲害,你們不用擔心。”
徐新恨抽出行風,也道:“師父有我就行,你跟着算怎麼回事?”
月相思擡起眸,淡淡的看了他們二人一眼。
舒朗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最後認命道:“你們都回去,我去找小漫。”
話音才落,忽見草叢深處有人影一閃而過,緊接着,揹着小布包的小漫走了出來。
雖然胳膊腿俱在,可是神色迷茫,目光木然。
舒朗一見,趕緊跑上前去,先是看了看小漫是否安然無恙,接着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你膽子太大了!”舒朗的語調嚴厲卻顫抖。
小漫怔了良久,忽然一頭扎進舒朗的懷中,嗚嗚嗚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