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咎說,巴蜀的張良忽然率十萬大軍東下,戰船連江蔽日,氣勢洶洶,來者不善。而北面的南陽郡已經被共尉奪取,蒲將軍正在調兵遣將,看樣子也會有所行動。南郡只有萬餘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他雖然在積極準備,可是爲防萬一,還是請大王即刻支援。
項羽一陣心驚,他雖然知道自己遲早和共尉要有一戰,但是他們的約定才過了半年,共尉怎麼就動手了?雖說他解決殷王、韓王和河南王比較迅速,但是他現在已經做好了決戰的準備嗎?
項羽很頭疼,自己的速度雖然已經夠快了,但是還是趕不上共尉,齊地剛剛拿下一半,共尉就開始動手了。南郡現在是塊飛地,北有南陽,東有衡山,自己想要救援南郡,要麼通過南陽郡——這顯然是做夢——要麼通過衡山郡,那是吳芮的地盤,這顯然也不是什麼好辦法。
項羽忽然發現,共尉雖然只是拿下南陽郡,實際上無形中卻是連南郡也給吃掉了。
救還是不救?救,根本來不及,不救,南郡就白白的扔了?
項羽進退兩難。
隆隆的鼓聲依舊,東楚軍將士進入了齊軍的射程。田橫一聲令下,齊軍萬箭齊發,羽箭飛馳,向東楚軍傾瀉而來。東楚軍將士高舉着盾牌,緩慢而堅決的向城牆接近,長箭射在盾牌上,咚咚作響,不時有長箭穿過盾牌的縫隙,射中躲在後面的士卒,中箭的士卒悶哼着,倒在地上,被隨後的袍澤毫不留情的踩在腳下。
五十步,東楚軍用盾牌立住陣腳,弓弩手躲在盾牌後面,開始往上仰射,壓制齊軍的箭陣。長箭交往飛馳,兩邊都開始有大量損傷,但是齊軍躲在城牆後面,又是俯射,比起仰攻的東楚軍來說,佔了不少便宜。
“嚯嘿!嚯嘿!”近百名赤裸着上身的東楚軍將士齊聲吶喊着,推動巨大的樓車向城牆接近,在過去三天的進攻中,即墨城的護城河已經被填上了,樓車暢通無阻的向前移動。
田橫看着樓車,連聲吼叫:“給我砸,砸倒這破車。”
城牆上的弩砲轟鳴,一塊塊巨大的石塊向樓車飛去,砸在粗大的木架上,隆隆有聲。但是樓車做得很結實,雖然被巨石砸得搖搖晃晃,卻沒有散架的跡象,還是不斷和向城牆接近,前面充當過道的木板已經鬆開,繩索被東楚軍將士緊緊的拽在手中,只等一到合適的距離就放下。
田橫心急如焚,一面召集弓弩手和步卒,準備堵截即將從樓車上衝上城頭的東楚軍士卒,一面命令弓弩手射擊那些推動樓車的人。推動樓車的士卒隱在樓車後面,正面根本射不着,只能由側面射擊,而且還得把身子探出城牆才能看得到他們。可是一探出身子,立刻成了東楚軍弓弩手的靶子,一個又一個齊軍弓弩手中箭斃命,而樓車卻還在不斷的接近。
田橫火了,跑到守城弩旁邊,一把推開操弩的士卒,命人取來一根尾部繫着長繩的巨箭,瞄準樓車,扣動了懸刀。巨箭呼嘯而出,正中樓車的粗大木架,深深的紮了進去。
“給我用力拉!”田橫連聲大吼,一面又命人重新上弦,再次裝上巨箭,一面飛奔到另一架守城弩旁,如法炮製,接二連三的射了十幾支巨箭。幾百名士卒拉着繩子,奮力拖曳。樓車被拉得搖搖晃晃,一面翹了起來。東楚軍大駭,立刻有士卒飛奔過來,不顧危險,從掩體後面探出身子,揮動手中的刀劍,拼命的砍擊巨箭。但巨箭都是鐵製成的,他們手中的青銅劍雖然砍得巨箭火花直冒,卻無濟於事。而與此同時,城牆上的弓弩手毫不留情的集射,將一個個暴露出來的東楚軍士卒射殺。
在幾百名齊軍齊心協力的拖曳下,那架樓車終於撐不住了,轟隆一聲,側翻在城牆前。不少樓車裡的士卒被壓在下面,發出淒厲的慘叫,有的則四散而逃。
齊軍士氣大振,一股作氣,再連續拉倒了兩架樓車。東楚軍見狀,士氣受挫,攻勢緩了下來。
項羽皺着眉頭,看着神色緊張的前軍主將周蘭,沉默不語。樓車是他們的殺器,前面幾次攻上城頭,就是借樓車的力量,卻沒想到現在被田橫想出了破解的招數,人還沒能上城牆,反倒被他接連拉倒了三輛樓車,嚴重影響了士氣。本來想今天一股作氣拿下即墨的,看來希望又落空了。
“大王,臣無能。”周蘭單腿跪倒,慚愧不已。
“起來吧。”項羽有些煩躁,揹着手在帥臺上來回踱着步。本以爲很快就能拿下的即墨遲遲不能拿下,而南郡卻又危在旦夕,讓項羽有些難以取捨。
“暫且收兵,明日再戰。”項羽想了好半天,見天色已晚,只得下達了撤退的命令。金鑼聲“噹噹”響起,東楚軍士卒依次退回本陣。田橫長出一口氣,擡起手抹了抹額頭的冷汗,慶幸的說道:“又熬過去一天。”
他停了片刻,心有餘悸的看了看遠處正在回營的東楚軍,命人出城給臨淄的齊王田榮報信,請他立刻派出援軍。雖然他急中生智,想出了破解樓車的辦法,可是這並不能從根本上扭轉他和項羽的實力對比,以即墨眼下的情況,最多隻能守住三五天,再沒有援軍來,即墨肯定要易手。
項羽回到大帳之後,愁眉不展,倒不是因爲沒有拿下即墨——攻克即墨是遲早的事情——而是擔心南郡的戰事。周蘭、周殷等人圍坐在一旁,見項羽臉色不好,大氣也不敢出。
“西楚出兵南郡了,你們說,怎麼辦?”項羽悶聲悶氣的說道。
周殷等人大吃一驚,互相看了看,都從眼睛裡看到了驚恐。他們不擔心別人,就擔心西楚,西楚一插手,他們就落了下風。怎麼西楚這麼快就準備好了?
項羽見諸將面生懼色,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周蘭,這裡的戰事由你負責,我留五萬人給你。即墨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你不要太着急,圍着他就行,等我擊敗了西楚軍,再回來攻打即墨。”
周蘭嚥了口唾沫,點點頭:“喏。”
項羽安排了任務之後,回到內帳。虞姬正抱着呀呀學語的項琳在看一本從西楚送來的書,這本書上沒幾個字,卻畫了不少日常物品的圖案,虞姬說一個,項琳就用胖乎乎的手指指一個。每指對一個,虞姬就讚一聲,用力的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一下,親得項琳咯咯直笑,樂不可支。
“夫君回來了?”聽到項羽的腳步聲,虞姬擡起頭,看着項羽笑了笑,又拍拍項琳說道:“阿翁回來了。”
項琳一軲轆爬起來,飛奔到項羽面前。項羽蹲下身子,一把抱起女兒,高高的舉起,樂呵呵的拋在空中。項琳尖叫着,手舞足蹈,興奮異常。玩了好一陣,項羽才放下項琳,坐在虞姬的身旁,一手摟着女兒,一手摟着虞姬,探過頭看了一眼那本畫滿了圖的書,嘿嘿一笑:“又在識物?”
“可不是。”虞姬小心的將書收起,得意的看着項琳:“琳兒已經能認識上面的所有物件了,她現在可愛認這個呢。”
“女娃娃,認什麼字,讀什麼書嘛。”項羽不以爲然的說道。
“你不愛讀書,也讓女兒不認字嗎?以後嫁出去,豈不是讓人笑話?”虞姬笑着說。
“嫁?”項羽臉上的笑容淡了,情緒一下子變得很快,他將項琳摟得緊了些,鬍子在項琳粉嫩的小臉上蹭了蹭,這才說道:“西楚出兵南郡了。”
虞姬這纔看出項羽的神色不對,她直起身子,看着沮喪的項羽,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才喃喃的說道:“西楚出兵南郡了?”
“嗯,剛剛收到的戰報。”項羽將曹咎的戰報遞給虞姬:“我打算馳援南郡。”
虞姬打開戰報看了看,搖了搖頭道:“夫君,我看不妥。”
“有什麼不妥?”項羽一邊逗着女兒,一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如果西楚真的出兵取南郡,夫君就算趕去,也趕不上。南郡到這裡三千多裡,只怕夫君趕到南郡的時候,曹咎已經敗了。”虞姬長長的手指點了點戰報,細長的眉毛蹙着,又搖了搖頭:“而且,曹咎只是看到西楚軍兵出巫峽,並沒有確切的說是攻擊南郡,你這麼急急的趕出,耽誤了這裡的戰事不說,還造成了先行攻擊的事實。”
“那我該怎麼辦?”項羽也有些猶豫了。
“南郡是塊飛地。”虞姬有些遲疑的說道:“要想保住南郡,不是件容易的事。”
項羽見虞姬似乎有話沒有說出來,笑道:“愛姬,你有話就直說,還有什麼擔心不成?”
虞姬羞澀的笑了笑:“臣妾愚笨,不通軍事,只是覺得南郡與我東楚之間隔着南陽和衡山,大王每次救援,都要借道,事費而功寡,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難道讓我把南郡放棄?”項羽沒好氣的笑道。
“大王,如果你現在回軍,你覺得周蘭他們能拿下即墨嗎?”
項羽不假思索的搖搖頭:“不能。”
“那就是了,你費了千心萬苦奪回隨時可能再次失去的南郡,卻舍了唾手可得的膠東,你說是得還是失?”虞姬偏着頭,目不轉睛的看着項羽。項羽一下子愣住了,他轉動着眼珠,仔細的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難道就這麼放棄南郡?”
“且不說西楚是不是真的要取南郡。”虞姬點了點戰報:“這上面可沒這麼說。再說了,真要取南郡,大王能奪得回來嗎?張良八萬人,蒲將軍一萬多人,北面還有周叔的大軍,夫君不佔優勢的。”
“人多有什麼用。”項羽撇撇嘴,不屑一顧:“且不說我也不落下風,就算我的兵力不如他們,憑江東子弟的戰力,我也有把握擊敗他們。”
“夫君,那可是西楚軍,他們每一個人都用鋼製刀劍,穿着精甲。”虞姬提醒道。
項羽臉一僵,也有些不自在了。田橫手中只有爲數不多的西楚鋼劍,卻給東楚軍造成了不小的麻煩,遇上全部裝備這種鋼劍的西楚軍,那肯定是一場苦戰,自己就算能戰勝,傷亡也不會小。
“那……”
“臣妾也沒有什麼好辦法。”虞姬爲難的搖了搖頭,沉思片刻說:“臣妾以爲,南郡的生死,只能聽天由命了,大王應該集中力量拿下即墨,或許可以補償南郡的損失。”
項羽很不滿意,讓他就這麼放棄南郡,和他的脾氣很不相符。但是虞姬一個女流之輩,她確實也想不出什麼兩全齊美的好辦法。項羽嘆了口氣,不由得想起范增,如果范增還在,他一定能給他出個好主意。
“讓我再想想。”項羽頹喪的說到,揮了揮手。虞姬見他一臉的失意,心裡也不好受,只得帶着還沒明白過來的項琳去休息了,由項羽一個人坐在那裡沉思。項羽一動不動的坐在地圖前,在救南郡還是攻即墨之間猶豫不決。
……
臨淄城北十里一個無名山頭上,陳餘和臧衍並馬而立,聞名天下的臨淄城就在前方不遠處,隱隱約約的喊殺聲,讓胯下的戰馬有些興奮,昂首奮蹄,不停的打着噴鼻。
“大王,還算趕得及時啊。”臧衍笑着說道。
陳餘淡淡的笑了笑,胸有成竹:“臨淄城天下聞名,城高池深,哪是那麼容易攻下的。田榮那麼有把握,不也是倚仗着這個嗎?可惜他硬氣沒能硬氣到底,終究還是要向我們求援了。”
臧衍嘿嘿笑了兩聲,沒有說話。項羽從四月起攻齊,連戰連克,接連拿下三十餘城,近一半齊地落入他手,一直不願意向陳餘和臧荼低頭的田榮這才害怕了,派出使臣向兩國求救。陳餘不喜歡田榮這個人,他覺得他不識大體,眼光太淺。項羽攻齊,只是第一步,他的目的絕不僅僅是齊國,而且包括燕趙。他們三家只有合力拒敵,纔有可能和項羽周旋。燕國的經濟情況一直不太好,國力較弱,而趙國因爲破秦時的幾次大戰,到現在一直沒有緩過氣來,因此三家合作,就需要齊國多提供一些糧草物資。齊國底子本來就好,又一直沒有大戰,現在除了西楚,就是齊國的實力最強了,可是偏偏田榮覺得這樣子太吃虧了,儘儘不願意答應。直到現在兩個大城即墨和臨淄都被東楚軍狂攻,破城在即,他才捨得割肉。
臧荼和陳餘一樣,都不喜歡田榮,但是現在的形勢逼得他們只能救援齊國,要不然的話,等項羽拿下了齊地,實力更強,不是他們能夠抵抗的。他們來救齊國,不是爲了齊國,而是爲了他們自己。特別是燕國,有齊趙在前面擋着,他才安全。一旦齊國亡了,燕國就暴露在項羽面前了。
“大王,我們怎麼辦?”臧衍客氣的問道。
陳餘手中馬鞭一指,指揮若定:“雙方激戰正酣,我們從兩翼包抄過去,直接衝散東楚軍的陣勢。不要糾纏,利用騎兵的衝擊力,大量殺傷。”他看了一眼臧衍,笑了:“以你的一萬精騎,想必手到擒來吧。”
臧衍有些小得意,他這次帶來了一萬精騎,全是西楚提供的裝備,比起陳餘五千步卒,五千騎兵來,他算是財大氣粗了。
“大王說笑了,我只是聽從大王的指揮而已,縱有微功,也是大王的成就。”
陳餘將臧衍掩飾不住的得意看在眼裡,忍不住仰天大笑:“太子,你太客氣了。手下能有這樣的一萬精騎,太子能做的事,可就太多了。陳餘還要倚仗太子,才能解臨淄之圍啊。太子放心,等見了齊王,我一定爲太子請功。”
臧衍哈哈大笑,一提馬繮,跨下的戰馬前蹄擡起,仰首長嘶。臧衍大聲叫道:“大王,我們就不要這裡有客套了,這就殺下去,給東楚軍一個下馬威吧。”
“敢不從命。”陳餘大聲應道。
臧衍催動戰馬,一溜小跑下了山,一萬精騎立即跟上,捲起沖天的煙塵,浩浩蕩蕩的向臨淄城下衝去。陳餘也不怠慢,下令出發。五千步卒、五千精騎聞令而行,雖然不是很快,卻也不慢。
十里的距離,轉眼就到。臧衍一路急行,奔到臨淄城下時,戰馬已經全速前進。一聲令下,一萬人撞進了剛剛得到消息、慌亂不堪的東楚陣中。
東楚軍接到斥候送來的消息時正在攻城,一聽說北面有大軍出現,他們立刻變陣,可惜時間太短了,他們的陣勢還沒變過來,臧衍的鐵騎就殺到了跟前。戰馬嘶鳴着,衝入陣中,將一個個東楚士卒撞得東倒西歪,鋒利的長戟,肆意收割着東楚將士的性命,甩出一串串的血珠。
“不要戀戰,加速衝擊!”臧衍興奮得聲音都有些變了。他在西楚見習了半年多的騎兵戰術,又在北疆和匈奴人交戰幾次,已經頗有幾分火候,這次獨自領萬人作戰,心潮澎湃,熱血沸騰。
“加速衝擊!”燕軍一邊砍殺着潰不成軍的東楚軍,一邊高聲吶喊。趕着東楚軍,沿着臨淄高大的城牆向東衝去。
城頭上的齊軍早就看到了援軍的身影,他們看着象趕羊一樣將兇猛的東楚軍趕得四散奔逃的燕軍,也興奮起來。一直貓在女牆後面的弓弩手探出身來,向靠近城牆的東楚軍猛烈射擊。這些天他們被東楚軍欺負得太狠了,現在有了報仇的機會,焉能放過。
久戰力疲的東楚軍一擊即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