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將鋤頭往田埂上一扔,疾步跑到鏡湖邊,邊跑邊將外衣脫下,只見那水面只剩淺淺的漣漪盪漾,便趕緊縱身跳下水去撈人。
他運氣比較好,下水很快就看到了小秀,將她撈上來後,又是氣悶不已。
爲啥?因爲這媳婦溺暈過去了。
且不管怎樣,眼下都要趕緊幫她做人工呼吸。自從菊花救了小石頭後,清南村倒有一半人都曉得了這個緊急救人的法子,生在水邊,自然要以防萬一,青木是菊花的哥哥,更容易知道了。
可是,讓他對着小秀的嘴巴吹氣,他卻極不情願:雲嵐會不會不自在?村裡人會不會說閒話?這可不比小石頭當年,年紀小,菊花救了他根本沒人說閒話,他跟小秀可都是成親過的人了,誰知這一舉動會帶來啥後果?
青木氣得將她翻轉身,照菊花說的,用膝蓋輕輕地顛她的肚子。
雖然小秀嘴角有水流出來,但人卻無醒轉的跡象。
青木無法,只得一手捏住她下頜,一手捏住她鼻子,俯身往她嘴裡吹氣。
吹了幾下不見效,想起菊花說還要按壓胸部配合,看着小秀高聳的胸部,只覺心裡堵得慌,並沒有侵犯她的自覺,倒有一種自己吃虧的感覺,鬱悶地直想開口罵人。
小秀掉進湖的時候,附近田畈還是有人看見的,那人是趙大嘴。他本來還莫名其妙哩,見離得近的青木轉身走了,心想那人沒掉進水,是撈啥東西吧,要不青木能不理會?
可緊跟着就見青木轉頭跑過來。脫了衣裳跳進湖,這才相信,是真的有人掉進水了,便也匆忙趕過來,一邊還大聲喊叫遠處的人來幫忙。
青木見了他大喜,忙讓他按壓小秀胸口。他繼續往小秀嘴裡吹氣。
趙大嘴想都不想。纔不管那些哩,立即伸手使勁地按壓小秀胸腹處。觸手柔軟,讓他有一剎那的不自在,很快就被小秀死去的恐怖念頭壓了下去。於是一心救人。
小秀從掉下水,到被救上來,也沒一會的工夫。比小石頭那會兒情形要好多了,很快,她就醒了過來。這時旁邊也圍了幾個人。又有人去叫劉三順和周家的人。
青木本待撒手不管了,可是他讓趙大嘴幫小秀顛出肚子裡的水,這莽漢子重手重腿,把人家都骨頭都抖散架了,水沒抖出多少,小秀眼一翻又暈了過去。
他無奈之下,只得上前接過小秀。用膝蓋頂着她肚子,輕輕震了震。那水就不停地從口裡流出來,好一會才放下。
完事後,他才覺得秋風吹在身上寒冷,便請趙大嘴送小秀回去,自己找到外衣穿上,也準備離開。
可是,就這麼一會的工夫,那些人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從鏡湖四面的田埂上往這邊急速涌來,其間哭喊不絕,山邊、老村也不斷地有人奔出。
劉三順在田埂上狂奔,既悲傷又憤怒:小秀這是故意要他難受麼?他跟她說,想不開就和離。她想不開,又不想和離,就用死來讓他不好過?
想到這,他幾乎腿軟得跑不動了,這事比小秀哭鬧更讓他無法忍受。
等到了鏡湖邊,看見小秀安然無恙,他撲通一聲跌坐在草地上,渾身無力,再也爬不起來。看着那個渾身溼淋淋、靠在趙大嘴肩上不斷咳嗽的蒼白小媳婦,不知是恨還是愛,更多的是痛心。
趙大嘴正要將小秀背了送去劉家,見劉三順來了,他急忙叫道:“三順,你來了就好了,把你媳婦背家去吧。是青木救的她。青木身上全溼了,要換衣裳,他讓我送你媳婦回去哩。你來了,你就揹她吧。”
劉三順見小秀癡癡地看着自己,也不言語,滿心疲憊地點頭,費力爬起身,拖着沉重的腳步上前接過小秀,準備揹她回去。
小秀看着三順目無表情的圓臉,輕聲道:“我想找你……說事兒。我沒投湖。我沒看清路,就……就掉下去了。”
劉三順猛然擡頭,眼中爆出驚喜的神采,捏緊她臂膀急切問道:“真的?”
小秀淚水不斷滾落,啜泣道:“真的。我沒投湖。我就是想找你,想跟你說,說……我想開了……三順,我想開了!”
劉三順看着狼狽的媳婦,腮頰邊貼着幾縷溼透的頭髮,牙齒咯咯打顫,嘴脣也微微抖動着,卻含淚吸着鼻子微笑,正如前些日子無法掩飾她的痛苦和不安一樣,眼下也將她的悔恨和釋然表露無遺。
他激動地將小秀緊緊摟在懷裡,閉目流下兩行淚水——他溫柔的小媳婦又變回來了,又能跟以前一樣過日子了。
他感覺到懷裡小秀身子發抖,急忙放開她,轉身在她面前蹲下,道:“快上來,我揹你家去。再不換衣裳就要着涼了。”
這時,周矮子、劉胖子等人也趕了過來,小秀娘不顧一切地將小秀從三順背上拉開,對着他臉“呸”了一口,哭罵道:“和離就和離,好稀罕你個胖子麼?秀啊,甭怕,和離了爹孃養你。咱不跟那下作東西置氣。讓他和離,看他還能娶上菊花不?不要臉的下作東西。”?一邊緊緊將小秀摟在胸前。
劉三順聽了前面的話,還有些尷尬,可是最後一句話卻讓他臉色大變,怒視着小秀娘道:“娘在瞎說啥?”
小秀急急地用手撐住孃的胸口,仰頭想要辯解,無奈寒氣浸骨,渾身痠軟,無力大聲說話;周矮子和劉胖子一個呵斥、一個勸慰,加上週圍人的議論,鬧哄哄的。
正亂着,青木臉色鐵青地扒開人羣,大喝道:“滾!”
人們嚇一跳,急忙後退閃開,青木鐵臂搡開周矮子和劉胖子,一把扯開小秀,揪起小秀娘,雙手使勁一掄,將她往鏡湖裡拋去——
小秀娘扎手蹬腳地尖叫一聲,跟個大秤砣似的被扔進鏡湖,就聽“撲通”一聲響,水花四濺,連撲騰一下的機會也沒有,就沒影了,湖面咕嚕嚕冒起一串水泡。
湖邊剎那間一片死寂,都愣愣地瞧着青木。
就聽他寒聲對周矮子道:“周叔,我救了小秀,你們家欠我一條命。這瘋婆子要是死了,就當給小秀還命了;要是沒死,你們還欠我一條命。周叔家去好好管教媳婦,別惹我爹跟張叔打上門,把幾十年的情分都斷了。”
劉三順最快反應過來,根本無暇答話,立即縱身跳進湖裡,去救他岳母。
周矮子氣得渾身發抖,不是氣青木,是氣媳婦再一次讓他顏面掃地,今兒人家心裡可是一點內疚都沒有,所以出手狠的很。
青木掃一眼周圍的人,嗤笑道:“甭跟看大戲一樣,當真有新聞哩?這婆娘瘋魔了,你們也瘋了?忘記自家一堆醜事了?別惹我把你們幾代人的破事都翻出來,讓人在集上說書給人聽。”
說完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走出幾步,就聽身後小秀哀聲道:“對不住!青木,對不住了……我娘……都是爲了我……是我糊塗……”
青木腳步頓了一下,並不回頭,大步去了。
小秀娘被撈上來後的事,青木不知道,他回到自家田邊,撿起鋤頭扛着回家。迎面遇上劉小妹跟她二嫂,她們問他話,他也懶得答,理也不理就錯身而過。
他悶悶的,到家也沒跟家人說這事,讓馬嬸打了熱水送去西邊澡房,洗了把澡,換了衣裳,吃過飯也沒出門,就在家抱小兒子玩。黃瓜太小,劉雲嵐不讓他抱出房門,因此他只好抱着他在房裡轉了兩圈。
這小子長得像他娘,眉眼都像,下巴尖尖的,將來臉型就算不是跟他娘一樣的鵝蛋臉,也不會長成他的四方臉。
十幾天的奶娃兒,除了吃睡,根本不管外界的事,逗他笑是不可能的了,因此青木還是悶悶的,不過就是在房裡打轉。
劉雲嵐靠在牀上,頭上捆着紅色的頭巾,打量了青木一番,輕聲問道:“青木哥,你有啥心事麼?”
青木想了一下,踢掉鞋子,上了牀前踏板,坐在牀沿上,將先前發生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劉雲嵐生氣地說道:“小秀娘真是瘋了,她咋越變越不像樣哩?上回說丟了泥鰍心裡難受還說得過去,這回這話也能說出口?”
青木悶聲道:“理她哩。”
劉雲嵐道:“你把她扔鏡湖去了,這個天,身上溼了水,撈起來被風一吹,可是冷的很,回家怕是要害一場病,也算是出了一口氣,咋不高興哩?”
青木道:“就是覺得沒勁。咱爹跟矮子叔、劉叔是老交情了,我跟三順和小滿也算是關係好的,如今弄成這樣。”
劉雲嵐安慰他道:“咱莊稼人,不都是三天吵兩天好的?再說了,跟外人相處,那還不是心氣相投就多來往些,心思不順就少來往些,誰還指望攢幾輩子交情不變?就是親戚,隔了幾代,那情分都淡了哩。你如今不是又有弟弟、又有兩個兒子麼?菊花還幫你生了外甥哩,往後家裡只會越來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