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道:“好了。不說那麼多了。菊花,我們還是在集上住兩天,等雲大夫說你沒事了再回去。這兩天你不要出門,省得被人瞧見了說些不好聽的。”
菊花也能想象得到人們是如何議論自己的,當然不會出門供人瞻仰,因此滿口答應。
劉富貴家,青木聽了來財的話,嚇一跳,當即就要來集上看菊花。
來財忙說菊花姐姐沒事了,說讓他把這邊忙完了再回去。
青木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待下晚小舅子媳婦進了門,便跟劉雲嵐打了招呼,趕晚來到下塘集探望菊花。
見面後,發現何氏和劉叔也過來了——他們是聽送貨的黑皮回家說的這事,於是匆匆趕來了,不過沒敢告訴鄭長河和楊氏,因此他們還不知道。
衆人同聲埋怨菊花大膽。
何氏又驚又怕,數落道:“你平日裡怪精明一個人,咋不曉得把娃兒抱過來,讓槐子去追哩?他跑得也比你快,遇上壞人也能打,你一個媳婦攆上去算啥?這事想起來就叫人懸心,要是沒追回葡萄,反把自個搭進去了,這幾家人也不要活了。”
劉黑子紅着眼睛道:“就是這個話。少奶奶,你待葡萄這樣,我們心裡真是……過意不去哩。要是你有個好歹,我們一家人可咋辦?就算東家不怪我們,我們也沒臉活了。”
菊花訕訕地笑道:“娘,是我笨。不過那會兒葡萄不見了,我又氣又急,所以沒想到這麼周全的法子。過後一想,還真有好些主意都比我自個攆上去強哩。不過事情都過了,也沒辦法了。反正我也沒吃虧。”
她強烈鄙視自己:先前還教葡萄“遇事莫慌張,想好再做,下手要準”,殊不知自己就是最笨的。怎麼就沒想到把兩娃兒抱過來,讓槐子去追哩?她都不好意思說,她是聽何氏說了纔想起來的。
槐子見何氏還要說,忙攔住她道:“娘,事情過了,就不要再說了,白讓菊花難受。你還不如去哄哄板栗和小蔥,省得他們鬧菊花。明兒再讓雲大夫瞧瞧。要是沒事,咱們回家去養。”
何氏急忙道:“是要家去。這兒一出門就是大街,吵死了。菊花如今又不能出門,那些人把你說得跟個夜叉似的。也不想想,要不是你跟槐子,那些娃兒能找回來?真是爛了嘴的黑心腸。”
她一來集上,就聽滿大街人都在說菊花喝人血挖人眼珠,殺人不眨眼;更有那消息靈通的,打聽到這是張秀才的哥哥嫂子,猜測他們家人是不是都心狠手辣,常打罵下人。
何氏聽了氣得半死,劉黑子臉色也不好看。想要上前跟人理論,被她拉住了。
大家議論歸議論,卻還是有許多人說了公道話,知情的人都罵那人豬腦子,說張家媳婦爲了救個丫鬟都這樣不要命,那還是心狠的?對那些壞人就該這樣手狠,要不然。他們還要來下塘集拐騙小娃兒。
何氏聽了這話纔好過多了。
青木怕菊花心裡膈應,安慰她道:“人都是喜歡說閒話的。說多了,等過些日子就淡了。”
菊花不在意地說道,反正她又不住在集上,人家看不見她,說着沒趣,也就不說了。
於是不再提這事。
晚上,槐子託着菊花包的厚厚的手。止不住又是心疼又是自責,暗怪自己沒看好她們,才害得菊花受罪。他問菊花害怕不害怕。
菊花回想了一下,立即又是滿臉殺氣,“哼”了一聲道:“怕啥?槐子哥,我那會兒就是想殺人——我恨不得喝他血哩。我也不全是爲了葡萄。你不曉得,早上吃豆腐花的時候,他們就盯着板栗和小蔥瞧,我就覺得不對勁兒,要不我瞧見他們抱個人上了車,咋會去追哩。你明白了吧——葡萄不過是湊巧讓他們捉去了。我一想到要是板栗和小蔥被他們抱走,我就還想要再摳他一隻眼睛。”
槐子聽了大怒,心中也升起一股戾氣,果然覺得不挖眼睛不剁手,不足以泄其憤。
他沉聲問道:“你自個攆上去,是不是怕我去追,有人會趁機搶板栗和小蔥?”
菊花一愣,紅臉道:“我……我哪裡反應那麼快,想那麼多?不過就是沒想起來讓你去追罷了。不過,你這一說,我想還真是這麼回事,要是你去追了,會不會有人連我帶兩娃兒一塊都迷暈了擄走?我總覺得他們不止這幾個人哩,街上人不是說附近鄉下丟了好些娃兒麼?”
槐子也後怕,覺得幸好是他抱着娃兒,一時又發狠生氣,倒讓菊花勸了他好一會才歇息。
第二天,雲影幫菊花開了些藥,青木趕來馬車,一家人悄悄地回清南村去了。
隔一天,打魚的虎子在江邊遇見那兩個人販子,裝作商販的模樣,給了銀子讓虎子渡他們過江。偏偏虎子跟媳婦早就認識他們,只不過原先不曉得他們是人販子罷了。
頭天被救的娃兒裡面,就有虎子的侄兒。那娃兒受了驚嚇,睡夢中還不停地哭喊。他和媳婦打魚回家聽說了這事,也是氣得要殺人。
今兒既然碰上了,兩口子想起昨天聽人說的菊花那兇悍的行徑,當即也動了殺心,尤其是虎子想,自己還是男人哩,難道連張嫂子也不如了?於是便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讓他們上了船。
劃到水中央,兩口子將二人撲下水,溺暈後捆了起來。也不送去領賞,而是用菜刀一頓剁了,只留下臉面完好,扔在荒灘上。
再過一天,這兩人的屍體叫野狗咬得稀爛,被人發現。仔細辨認,有認得的人就說是歇在碼頭上的船主人,也就是那兩個在逃的人販子。
至此,下塘集兇名赫赫,一般的歹人果然不敢在這撒野。就連那些偷兒、騙子之類的,碰見了也會讓人一頓好打,甚至丟命。
虎子媳婦有次賣魚,被一個猥瑣的老男人揩油,頓時把魚往地上一摜,一腳踏上去,罵道:“你個老狗,信不信老孃把你兩個眼珠子摳出來,丟地上踩爛,就跟這魚一樣。”說完猛一跺腳,把那魚踩得沒法見人。
那男人聽了,嚇得面色如土,“啊呀”一聲,抱頭鼠竄。
周圍人聽見這話,也一個個都變色。
虎子媳婦“哼”了一聲,得意地想,張嫂子做得對,這人就是要狠,不然就會被人欺負。
後來,下塘集人吵架時常說:“跟老子鬥?小心老子把你兩眼珠子摳出來,丟地上踩稀爛。”一邊還揚手跺腳,做了個狠摔猛踩的動作。
這些事來喜他們都知道,也沒人敢對菊花說,怕她聽了心裡膈應。
她也無心管這些,只一心養病,打理荷葉雞的生意,又添了好些菜色。
何氏和劉嬸輕易也不讓她出去。槐子更不讓她出去,說是怕人來找事,千叮嚀萬囑咐了好些事情。
劉黑子也整天不離院子。反正他如今養木耳和餵豬,都在後院,槐子和張大栓出外張羅事情時,他便留在家裡照應一家老小。
家裡人不說,村上人嘴巴可不會閒着。待下塘集的事傳遍十里八鄉後,清南村也是家家都聽說了這事。儘管官面上都說是衙門裡的人抓住了柺子,私下裡卻傳菊花殺了人。
柳兒生了個女娃,洗三那天,孫李兩家人都去了。
吃晌午飯的時候,李家幾個媳婦說起菊花摳人眼珠的事,皆是滿眼的驚懼。
柳兒娘不知是被打怕了,還是被菊花的傳聞嚇壞了,並未插嘴,好半天才咕噥道:“早曉得她不是善茬——”擡頭瞅了一眼梅子道——“也就你們這些小輩,信她是個好的,把人當菩薩一樣。人家根本就是個烈貨。他們家老小都不是善茬。”
狗蛋娘也在席上,正幫外孫李敬文搛菜,聽了這話,瞪眼道:“照你這麼說,人家聽見兒子被人罵,就該忍着;家裡娃兒被拐子拐走了,也該忍着,那就是善茬了?要是你孫子叫老柺子抱去了,我瞧你蹦吧!”
這婆娘,先沒聽見她搭腔,還以爲她改好了哩,轉頭又說這些尖酸話。
她對柳兒娘前些時候欺負梅子耿耿於懷,正想要出頭跟她吵一架的,誰料她自個嘴賤,招得何氏和石頭娘將她狠揍了一頓,倒省了她不少事。不過,如今見了她也是沒好臉。
柳兒娘頓時又怒了,她還沒說話,兒媳婦王氏不悅地問道:“嬸子幹啥咒我兒子?”
狗蛋娘冷笑道:“誰咒你兒子了?不過是打個比方。瞧你婆婆說的那話,人家菊花跟柺子打架,這還有錯了?要是你,只怕你比她還厲害哩。”
柳兒娘惱羞成怒道:“誰說她錯了?我不過說她厲害。”
狗蛋娘眉毛一豎,道:“你說她不是善茬。打拐子咋不是善茬了?照你這話的意思,你孫子要是叫人抱跑了,你兒媳婦嬌滴滴地攆上去,哭着喊着求柺子放人,柺子不放人,連她也擄走了,她就是善茬了,是不是?”轉臉面對梅子,“梅子,你可別學人家,誰要是欺負你娃兒,你就挖他眼珠子,戳他喉嚨。”
梅子連連點頭,板臉道:“娘,我曉得。哪個敢欺負咱敬文敬武,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