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推開兒子拽自己的手,對秦楓賠笑道:“秦大夫,你是大好人,咱也不矯情,就跟你說實話吧:咱們鄉下人,窮得很,住這耗不起哩。//**//我就想着,兒媳婦這娃兒也生下來了,不如讓我們接回家,我一邊幹家務,也能隨時照應她,好過住這白花錢不說,還要搭個人陪她,耽誤農活。”
秦楓緊抿着嘴脣,面無表情地盯着她,好一會才道:“想她死,那就接回去吧!”
婆子一呆,愣愣地問道:“咋會死哩,不是都生了麼?”
方虎怒道:“你們送人來的時候,她不是快要死了?就算把孩子生下來,那身子也是有所虧損,也總要請醫吃藥,治療損傷。你當是雞下蛋哪,下完就沒事了?”
那漢子便懇求地對婆子道:“娘,就讓桂花住些日子吧,她這回生娃吃了大虧,有秦大夫幫着治,可是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兒。娘不記得了,秦大夫走了幾年,那年大牛媳婦生娃,也傷了身子,也抓了幾服藥吃了,不還是沒過那個坎兒麼?”
婆子瞪眼道:“老二,你這是啥話?我說不幫她治了?抓藥歸抓藥,回家煎藥不是一樣?住這吃飯、瞧病,哪樣不要錢?地裡還有好多活哩!”
雲影板臉道:“你們既然把人送來了,要是不治好就讓你們把人帶走,回頭出事壞了我跟師兄的名聲。既然你說家貧,這藥錢我們只收一半好了,留她男人在這照顧。”
這個產婦是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帶走的。
沒接收之前,死了就死了;此時,別說死,就算那產婦身上落下後遺症,要是這婆子鬧起來,都會對他們師兄妹不利。因此,她根本不敢說出剖腹的實情。
那婆子頓時大喜。忙堆起一臉笑,道:“真是多謝雲大夫了。雲大夫和秦大夫真是活菩薩。常聽人說,你們幫窮人瞧病都不收錢哩。老二,你就在賠桂花兩天。過幾天我跟老大來接你們。”
過幾天?菊花聽了面色古怪。
秦楓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道:“過一個月來接吧——你兒媳婦身子大虧,不好好調治的話,往後別想再生兒育女。”
秦楓覺得自己惹上麻煩了——鄉村人,也不是個個都純樸良善的。
事已至此,後悔無益,索性將醫治時間延長。確保無虞。等下再將實情告訴這個漢子,各樣忌諱也都跟他說,想必他不會拿媳婦性命不當數的。
“一個月?那不成哩。**秦大夫,就算你們只收一半的錢,咱家也沒活路哩。”那婆子聽說要住一個月,如同挖了心肝,剛纔的笑臉立馬就變,跳起不依。
那兩個漢子臉色也有些難看。
這下不但秦楓等人生氣。連菊花他們也聽不過耳——咋跟秦楓求着她要治一樣?
菊花閒閒地問槐子:“槐子哥,把媳婦治好身子便宜,還是重新娶個媳婦便宜?”
槐子一手抱着板栗。一手緊緊拉着菊花,板臉道:“當然是治好媳婦便宜了。要是媳婦死了,說明這男人克妻;人要是曉得他家媳婦生娃,虧了身子都不捨得出錢治,誰還敢把閨女嫁他?”
這家子還有點良心麼?
這媳婦生娃,鬼門關走一遭,他們圖省錢就不說了——畢竟家裡窮也是要想到這些的——可是不問媳婦死活,秦大夫都說的那樣清楚了,還一心要接人回家,真是混賬!菊花當初生娃。可是養了好幾個月哩。
青木忽然道:“我認得你們,是劉家塘隔壁村的。你們家姓趙,好像也沒那麼窮吧?”
那婆子忙道,家裡也就能吃飽飯,就算有點結餘,老三也要娶媳婦。老四是閨女要出嫁,這都是要用錢的;平日裡她是一文錢也不敢亂花,早上過來,她連個饅頭也沒捨得買了吃哩。
方虎看着師傅難看的臉色,怒道:“你家過得如何,關我們什麼事?減一半的藥費你還不知足,難道我們是開善堂的?我們的藥難道不是花錢買來的?你怕花錢,那爲何要把兒媳婦送來?哼,下次你家再有病人送來,就算死在醫館門口,我們也不會管了。”
婆子和漢子聽了色變。
那漢子急忙道:“對不住!秦大夫,你可千萬別生氣,我們願意出醫藥費。這小兄弟說的對,你都減了一半,我們該知足纔是……”
“老二,你好有錢麼?”那婆子瞪眼呵斥兒子,轉頭又對秦楓道,“秦大夫,我們這不是在跟你商量麼。人家媳婦生娃,頂多也就在牀上躺個十來天,咋桂花要躺一個月哩?還要不停吃藥。你看這樣成不:藥費我們出一半,老二媳婦就住十天算了。咱鄉村人,沒那麼嬌氣,有人生了娃,當天就下地幹活哩。”
秦楓眼裡爆出懾人的光芒,寒聲道:“藥費不收了,一個月後再來接人。”
轉頭又對方虎道:“以後他們家人來看病,莫要理會。”說完拉着雲影就進了大堂。跨過門檻,想起什麼,又轉身回頭,對那漢子道,“你跟虎子去後院等着,一會我有話跟你說。菊花,你們進來!”
張槐等人急忙轉身跟了進去。
那婆子聽秦楓說往後都不幫她家人瞧病,頓時急了——人吃五穀雜糧,哪能不生病哩?何況他們吃的比五穀雜糧還差。
她攆在秦大夫身後,急慌慌地叫道:“秦大夫,秦大夫……”
方虎上前一步,擋住她道:“我師父已經免了你兒媳婦的藥費,你還想怎樣?再囉嗦,這人就不要治了,反正擡來的時候就剩一口氣,這會兒就算死了也不能怪我們。”
那婆子被另一個漢子扶着,臉色難看地呆立。
方虎揮手道:“趕快離開,莫要擾了這裡清靜。都說免去醫藥診費了,你待要如何?莫不是真要她一個將死之人,回去下地幹活?”
趙家老二眼睛都紅了,上前對那婆子道:“娘,你先跟大哥家去,我……我在這照應媳婦。”
那婆子脫口就要問“你一個月都不家去,家裡活計咋辦”。看看方虎難看的臉色,沒敢吱聲,只得跟大兒子轉身去了。
濟世堂裡,雲影見秦楓緊繃着臉。便柔聲勸道:“師兄莫要跟這無知蠢婦一般見識,我們就舍些錢財,幫她治了,就當積善行德好了。”
她剛定了終身,正滿心歡悅柔軟,因此也沒那麼生氣,也不想秦楓心裡不痛快。
秦楓聽了失笑道:“師兄是那麼小氣的人嗎?我哪裡是不捨得那醫藥費。我是怕那婆子壞事。她這樣一個人,這趙家媳婦就算傷口癒合回家,要是不好生調治,再讓她乾重活累活,還是會出事的。到時候要怎麼說?”
這婆子根本就不問兒媳婦身子好歹,只一味圖省錢,關心花錢多少。她要是對兒媳婦關心些,沒準他早就答應不收她的醫藥費。偏擺出這副嘴臉。
雲影想了想道:“跟她男人實說了吧——他總不會不顧媳婦性命。”
秦楓點頭,又期盼地望着菊花,欲言又止。
菊花心裡有數。知他想問什麼,便嘆口氣道:“秦大夫,你一向仁心仁術,只是這世上總有些人是難纏的。這剖腹產尚未被世人接納,下回再有這類情況,你該跟他們簽訂一紙文書,將各樣後果一一列出。如家人同意,再爲產婦做這手術;如他們不同意,那……那隻好……總不能爲了救人,把自己搭進去。不是說你就該貪生怕死。而是你若惹上麻煩,對其他患者來說,那可不是福音。”
雲影和槐子同時叫了起來。
雲影不可思議地瞧着菊花道:“人送來的時候,就剩一口氣了,再耽擱就要一屍兩命,如何來得及跟人商議簽訂文書?”
槐子驚道:“秦大夫幫她做了剖腹產?那養十天哪成哩?就算養一個月。往後都要當心。那老婆子一看就不是慈和的,肯定把兒媳婦使喚的團團轉,這要是往後出了事,不得賴上秦大夫和雲大夫?”
青木和劉雲嵐也擔心起來,菊花做過這手術,他們都清楚的很,那是能大意一點的?
菊花無奈地說道:“這文書自然是要先擬好,單空着姓名、住址和就診日期,以及因何病求治等欄目,臨時再酌情填上。這文書其實也是跟大門上鎖一樣,對君子不對小人。不然,遇到那存心鬧事的,條文擬得再詳盡,也是躲不開麻煩。”
又對雲影道:“像今日這事,你們一邊準備救治,一邊着人跟他們說清楚情況,是籤還是不籤,要不要剖腹,都由他們自個拿主意,事後就好說話了。”
秦楓連連點頭,又細問要注意事項。
菊花感嘆,讓一個一心以治病救人爲己任的大夫,費心來琢磨這些勾心鬥角的罅隙,真是罪過。
她便道:“我先擬個範式,其中醫術上該留心、容易生罅隙的事項,就由秦大夫和雲大夫自己來添上,我也不懂那些。”合同見得多了,自然熟悉的很,
雲影高興地說道:“那你快點擬出來。其他的我跟師兄慢慢琢磨着再添上就是了。”
於是擺筆墨紙硯,菊花和雲影就忙碌起來。
槐子、青木和劉雲嵐帶着娃兒們出來,免得打擾他們,青木又去張羅些飯菜過來;秦楓又去跟趙家老二深談了一番,將他媳婦的詳情一一告知,並直接說,爲了防止他老孃不體恤他媳婦,最好儘量在這多住些日子,把身子養結實再回家。
至此,那漢子真是無話可說:人家不要醫藥費,幫你治病不說,還怕你養不好,雖然秦楓說了,是怕往後出事,壞了他名頭,那也讓他感激不盡。
因爲他聽秦楓的口氣,往後再不會像今兒這般輕易出手了,要是家裡人不樂意做這手術,他就會拒絕救治,可見他媳婦是個有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