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槐子才輕聲道:“菊花,你不曉得,那一年,你掉鏡湖裡去了,差點活不成,我心裡有多難受,我常常地從夢裡嚇醒哩。昨晚喝多了,不知爲啥又翻出這事來了。”
菊花點頭道:“這事你記得太清了,一時犯糊塗也是有的。可是槐子哥,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我是不小心掉進湖裡的,不是跳湖。小石頭不也掉進湖裡,差點沒了麼?你不要老是想這事,我當年可沒怪你。我心裡喜歡你,可沒想過要嫁你哩,我只當你跟哥哥一樣。我如今想,那會兒只怕還不懂這些事。”
槐子低頭問道:“那後來哩?後來你爲啥不大理我了?”
菊花微笑道:“你再想不到的:我那會兒心裡總想,槐子哥哥是要娶個好看的嫂嫂的。真是怪了,我那麼喜歡你,卻沒想要嫁你,總想你娶個好看的嫂嫂。”
槐子猛地一收手臂,將她摟緊,喉嚨裡擠出一絲顫音,有些暗啞,有些哽咽:“菊花!”
叫了一聲卻再也說不出話來,不由得低頭吻她,輾轉吸吮,那一股酒氣尚未消散,衝得菊花頭暈。可是她不敢推拒他,肌膚相觸間,上方滑落幾滴淚水,溼了她的腮頰,也灼燙着她的心。
待他鬆動些,菊花才輕推他胸膛,嗔怪地埋怨道:“你醉了這麼久,昨晚就沒洗澡,一大早牙沒刷、臉沒洗,就這樣……”
槐子聽了,急忙仰頭離開她臉遠些,有些尷尬地說道:“菊花,對不住,薰得你難受哩。我就起來。”
他不禁有些心虛:菊花平日裡諸事隨意,就是這方面講究的很,可是自己沒洗澡沒洗臉沒刷牙,一身臭氣抱着她親了半天……偷偷地瞟了她一眼,見她並沒有嫌棄的樣子。才稍稍放了心。
菊花擡身道:“我去打些熱水來。你先洗把澡,換身衣裳。”
槐子忙道:“你別動,我去拎水——你拎不動哩。你幫我拿衣裳吧。”一邊起身下牀,先去洗漱一番,再提了一大桶熱水進房,倒在大木盆裡。
菊花已經將他換洗的衣裳全都預備妥當,又拿了一小塊胰子來,裝在一個木頭盒子裡。如今生活條件改善。不再侷限於皂莢、木槿葉子搓澡了,不過菊花還是喜歡用木槿嫩葉搓出的汁水洗頭。
一切準備就緒,槐子見她要出去,急忙攥住她手不放。帶着不容推拒的堅決,雙目含情,眼神亮亮的,輕聲軟語道:“菊花,你……幫我擦背好麼?”
菊花心中一動,微笑點點頭,遂去關了房門,過來伺候夫君,神情一派溫柔賢淑。
槐子十分歡喜。亦是滿臉含笑,脫光了衣裳坐進大木盆,一邊洗澡一邊跟菊花說話,說了幾句,忍不住就側頭扳着她脖子,由眉目至鼻翼腮頰,一路輕吻。最後含住櫻脣,淺吸慢吮,漸漸急切,呼吸也粗重起來。
菊花先是由着他肆意宣泄,見他不想放手,就着透氣的工夫,小聲道:“槐子哥!大清早的,外面好多人哩。叫他們聽見多丟人?”
張槐本已眼神迷離,聽了這話,如當頭澆了一瓢涼水,頓時就清醒過來。不過好歹也知曉此時放縱不妥,嘆了口氣,悶悶地轉過頭。不敢再看她。
菊花見他萎靡的樣子,很是不忍,輕笑着吻了下他的臉頰,又小聲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槐子聽了咧嘴微笑,往前傾低身子,讓菊花用去了籽的絲瓜瓤給他擦洗後背。過了一會,他道:“我今兒把家裡事情都安排了,明兒帶你和板栗他們去集上玩兩天。”
菊花道:“再等兩天吧,劉雲根要娶媳婦哩,我們正好跟哥哥嫂子一塊過去送禮。不然,過幾天還要再往那邊跑一趟。”
槐子點頭道:“我忘了這事了。那就再等幾天,做一撥去,還省事。”
菊花幫他搓了一會,用棉布撩水沖洗一遍,便將絲瓜瓤交給他,讓他自己洗前面,然後用手指輕輕揉按他兩側太陽穴,一邊問道:“頭還疼的很麼?我又不知咋幫你治。今天上午就不要出去幹活了,在家歇歇,不然這麼空着頭,更加疼了。晌午我做些清湯讓你喝。”
槐子覺得她按着特舒坦,便不動彈,任她揉捏。這會見菊花問,便道:“比剛起來那會兒好多了。出去透透氣,怕是就好了。你再幫我揉一會——這麼揉着好舒坦哩。”
菊花道:“水冷了哩。早上容易涼,你昨晚又喝酒傷了身,格外要當心。你先起來,回頭吃了早飯我再幫你揉揉。”
槐子點頭,一頓搓洗,然後擦乾身子穿衣。
菊花忽然想起啥來,問道:“昨晚你們幹啥喝那麼多酒?連我哥都醉了哩。”
槐子對於醉酒前的事還是記得的,遂發狠道:“還不是劉三順和李長星,拉着我死灌一氣;你哥跟長雨拼酒,趙大嘴、孫鐵柱,都在拼着喝。孫鐵柱替他娘捱了藤鞭,心裡生氣,使勁跟你哥對着喝,後來又跟我喝。這傢伙酒量大得很,加上劉三順他們,大夥後來都分不清誰是誰了,逮着人就灌,可不就喝成這樣了?我都不記得是咋回來的。”轉頭問菊花,“昨晚我是咋回來的?”
菊花聽了搖頭笑道:“你跟我哥吵吵嚷嚷地回來了,把我們都嚇了一跳。”
槐子一愣,奇道:“我跟你哥吵啥?要吵也是跟劉三順、孫鐵柱吵纔對。”
菊花回想昨晚他對青木說的話,那時不知是啥意思,現在想來,他那會兒怕是就神志不清了,因爲當年的事在跟青木賠禮哩,還叫青木打他。
她不想再提這話,遂笑道:“娘說的沒錯,矮子叔可真夠倒黴的,你們這些人發瘋,害他白費了多少酒水。”
槐子忽然笑道:“最倒黴的是周小滿,他也不知爲啥被人灌醉了。昨晚他可是新郎,醉得人事不知,這可真是……呵呵!”
他心道,小滿怕是沒圓房,實在是太倒黴了。
菊花見他穿好衣裳,便上前幫他挽起頭髮,又整理一番,才道:“好了。”然後將他換下的衣裳攏起,開門出去。
槐子自去端了那盆洗澡水潑了。
何氏見他收拾清爽了,過來盯着他臉仔細看了一番,又是一頓埋怨:“瞧這臉色,卡白,一點血色也沒有。你就這麼作踐身子,作出病來害人哩。”
張大栓聽了,雖然不好說兒子——他自己也喝醉了哩,但也擔心他身子,忙抱着孫子過來看了,道:“待會多喝些玉米糊,肚裡墊些東西要好過些。”
何氏道:“我熬了白米粥,菊花說喝這個好些。你爺倆都喝些,上午也甭下地了,都給我在家歇着。真是的,淨找罪受!那些人今兒怕是一個個都爬不起來了。”
槐子聽了好笑,問道:“青木也沒起來?”
何氏道:“我哪曉得?回頭菊花去瞧瞧你哥——他昨晚也不大好哩。”
槐子跟菊花相視一笑,道吃過飯就去瞧他。
喝了兩碗白粥,出了一身汗,槐子覺得輕鬆多了,菊花讓他再睡一會。槐子也沒客氣,自去房中睡下:洗了澡吃了東西,身體一陣放鬆般的虛弱,極想躺倒歇息,不比昨晚,純粹是醉得人事不知,就算睡夢中都是不安穩的,睡醒了也感覺極累。
張大栓也被何氏壓着睡了一覺。
菊花回了一趟孃家看望青木,結果,青木也是躺着的。
劉雲嵐心疼地說道:“昨晚吐了兩回哩。早上起來實在撐不住,喝了點粥,又去睡了。”
菊花沒想到青木比槐子醉得還厲害,居然吐了兩回。她問道:“哥哥鬧了沒有?爹哩,爹咋樣了?”
劉雲嵐道:“爹倒還好,睡一覺起來,說心裡寡得慌,吃了東西就好了。他才扛着鋤頭去地裡了,說是出去轉悠一圈透透氣,心裡還舒坦些。你哥哥就不成了,不過也沒太鬧,就是睡得好好的,忽然迷糊着就罵槐子,說要揍他,叫他再敢欺負菊花。菊花,槐子啥時候欺負你了?”
菊花傻眼:咋連哥哥都回到幾年前哩?一時間不知如何跟劉雲嵐解釋,只得含糊混了過去。
她哪知道,這是因爲昨晚喝得醉醺醺的時候,劉三順跟槐子爭執起來,劉三順就道:“槐子……你有啥好?先害得菊花被人笑話……沒人娶,氣得去投湖……後來定親了,又害她被人笑話,說是……爲了錢才娶她的……你說,你有啥好?”
青木正好在旁邊,喝得雙頰酡紅,兩眼佈滿紅絲,聽了這話立即大怒,對張槐嚷道:“槐子,你不是個東西。往後你甭想我再理你。”
他也搞不清今夕是何年了。
槐子迷醉間就昏頭了,滿心傷痛,一個勁地給青木賠情作揖,腦袋一片混沌,竟然想不起來菊花到底是不是沒了。
朦朧中說胡話的不止青木和槐子,還有劉三順。
他睡夢中還把那“槐子,你有啥好……”的話咕噥了兩遍,聽得媳婦小秀一顆纖柔的心酸楚痠痛,滿心疑惑纏綿固結。等三順醒來,想要問他,又不敢問——她一向溫柔和順慣了的,就這麼心裡扎着一根刺過了好久,委委屈屈地忍着,此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