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槐笑道:“你口氣不小哩!咋比?比學識、人品,還是打架機靈?我跟你說,你甭想跟三順的兒子比游水,甭跟趙三叔的小兒子趙鋒比打架,甭想跟葫蘆比穩重耐性,咱板栗麼?那個機靈勁兒怕是你家賢兒也比不了的。”
菊花聽了莞爾,心道,你當爹的就吹吧,板栗那是淘氣,可不是機靈。
李長雨失聲笑道:“要這麼比還真是比不過。”
一番忙碌後,一羣人浩浩蕩蕩地往村裡走。
到了張家門前河邊,兩撥人要分路,宛兒拉着菊花手道:“菊花,有空來我家,跟我說說話兒。”
菊花笑道:“我倒想出去玩,可你瞧這兩娃兒,那是能離人的?再說,要栽秧了哩,家務活計也多,沒那麼多空閒。”
宛兒點頭道:“說的也是,我也要幫婆婆料理家務,栽秧的時候二爺跟公公都忙的很。”
李長雨就對她道:“回頭摘桃子的時候,再出來玩一趟。”
宛兒就興奮的臉紅了,拉着菊花嘀咕了好一會才放手去了。
槐子擡頭看看樹上的桃子,對菊花道:“桃子還要等些天,櫻桃熟了哩,明兒早起咱摘櫻桃。菊花,逛了這麼久,累不累?”
菊花笑道:“不大累。我也沒抱多久,走路的時候不都是你在抱麼!槐子哥,咱們也要攢錢多買些地。如今跟往常不一樣,往常咱們自在過日子,錢多錢少也沒大要緊;如今楊子是肯定要當官的了,沒點身家。這官兒就不好做,難不成還指望他貪污受賄?若是自家底子厚,他在外當官也有底氣,這人情往來,應酬同僚上峰。都是要銀子的。”
槐子點頭,道:“我剛剛就在想這個。近幾年家裡也沒啥大花費,等年底那些出息收上來。就再買地。這麼攢幾年,等他出仕任官,家裡也能幫一把。”楊子在信中說他讀書的使費不用家裡操心。想來上面都安排妥了。
菊花見他有想到這個。就不再說話。
都是兄弟,打斷骨頭連着筋,既然享受了張楊走上仕途帶來的便利,那就要爲這個家做些貢獻。安心過自己的小日子當然好,可是張楊要是有事,張槐還能逃得掉?
鑑於此,菊花已經決定要一改往日懶散作風,抖擻精神掙些家財了。再說,如今條件也不比往年,自然容易施展。
下午。槐子依舊帶着劉家父子撈魚苗,菊花先陪兒子和閨女睡了一會。起身後去了後院,看那樹上的櫻桃果然紅潤潤的,晶瑩剔透,就讓葡萄拿個小籃子來,先摘一些晚上吃。
爲了防止鳥兒啄食,她和葡萄縫了好些紗布小袋,將低處的櫻桃都套上了,好歹管點用。
將櫻桃洗淨晾乾,然後挑了些個頭大的,用小木杵輕輕搗爛,剔除桃核,再用勺子攪拌成糊,用小碗裝着,餵給剛睡醒的板栗和小蔥吃,又讓葡萄弄了些送給小井兒。
紅豔豔的櫻桃汁水將兩個娃兒嘴脣染得更紅了,偶爾嘴角掛下一絲殷紅,小娃兒就伸出粉嫩的小舌頭不停地舔。菊花瞧了心裡癢癢的,忍不住湊上去一人啃了一口。板栗絲毫沒有被偷香的不滿,反倒樂得咯咯笑;小蔥也抿嘴笑望着孃親,神情愉悅的很。
槐子進院就看見這一幕,忍不住笑了,心裡卻更想啃娃兒娘一口——哄奶娃的菊花含笑帶嗔,不同於她平日的閒適自在,格外動人。
他將漁網靠在院牆上晾曬,又去井邊洗了手臉,便坐到菊花身邊,接過她手中的碗,道:“我來喂。”
一邊含笑瞅了菊花一眼,見她剛吃了一勺櫻桃汁,雙脣如胭脂,真想湊上去含住吸吮,但葡萄正在一旁喂井兒呢,還有劉奶奶也在院裡收衣裳,只得按捺下一腔火熱,轉頭去逗閨女和兒子。
可是,他眼神深邃,柔情泛起,菊花見了也微微紅臉,遲疑了一下,想叫“槐子哥”,忽然想自己已經是兩個娃兒的娘了,再這麼叫好像不大妥,於是改口道:“他爹……
張槐聽了渾身一抖,轉頭怪異地看着她,好半天,菊花忍無可忍地捶了他一下,嗔道:“你這是啥表情?想笑就笑唄!這麼憋着,不難受?”
槐子使勁悶笑了幾聲,待菊花又捶了他幾下,才騰出一隻手,握住她手不讓她再打,一邊道:“菊花,你還是叫我‘槐子哥哥’好一些。我娘叫我爹也叫‘他爹’,回頭弄混了不好。”
說着又笑了幾聲,湊近她小聲道:“我聽你叫‘槐子哥哥’叫了好多年,都習慣了,你改口那麼叫我渾身不得勁哩。反正你就是不叫,我也是娃兒的爹,錯不了。”
菊花也繃不住笑了起來。
槐子這才笑問道:“啥事?”
菊花皺眉想了一下,才瞪了他一眼道:“叫你這麼一打岔,我都忘了要說啥了。”
槐子用勺子攪了攪那櫻桃糊,笑道:“那等你想起來再跟我說。”
兩口子正說着,板栗“嗯啊”地叫了起來,菊花忙推他,說“快喂”,槐子慌忙轉身,舀起一小勺櫻桃汁喂兒子。
當爹的不會喂,弄得兒子嘴邊就沾滿了紅水,胸前也滴落不少。
菊花埋怨道:“這汁水弄到衣裳上洗不掉哩。你少舀一些,喂的時候勺子往嘴裡塞深一些,拔出來的時候,把那嘴邊的果汁往他嘴裡刮,噯,就是這樣。”
槐子一邊聽一邊笑,如今菊花做這些熟練的很,這麼老道地教他,倒像是養大了好幾個娃一樣。
他笨拙地將一小勺櫻桃糊送進小蔥嘴裡,笑道:“我不常喂他們,自然沒你熟練。瞧咱閨女,就斯文些,不像板栗,弄得滿嘴都是。”又道:“這櫻桃紅豔豔的,瞧着怪讓人喜歡的,你撿幾個給我嚐嚐。”
於是菊花從筲箕裡撿那沒去核的餵了他幾顆,兩人邊吃邊笑着逗雙胞胎。
一旁的葡萄站起身,將最後一勺櫻桃糊送進自己嘴裡,對菊花道:“少奶奶,井兒吃完了哩。板栗和小蔥吃完了麼?我好去洗碗的。”
菊花忙道:“就吃完了。”又對槐子道:“剩下的你吃了吧——這東西小娃兒不能吃多了。晚上喂他們吃些玉米糊倒不要緊。”
葡萄笑嘻嘻地說道:“我就是這樣想,所以剩下的我都吃了。”
槐子一聽,忙將碗裡剩下的都舀進自己嘴裡,連舀了兩勺方完,這玩意酸甜可口,他吃得津津有味。板栗仰頭眼不錯地盯着他爹,小嘴巴抿了兩下,又吞了一下,似乎在奇怪:咋自個吃上了,不喂他了哩?
兒子那小模樣看得菊花立時笑倒。
槐子也好笑,歉意地對板栗道:“兒子,這東西不好,爹幫你吃了,省得你鬧肚子。”
葡萄聽了少爺的話,抿嘴偷笑,一邊接過他手中的碗,拿去井邊洗。
何氏從廚房出來,聞言也笑個不停,抱起板栗道:“就曉得欺負我大孫子,當人家啥也不懂哩?板栗,瞧奶奶幫你出氣——”轉向槐子——“還不快乾活去,把那一桶糯米給磨了。”
菊花也跳起來,笑道:“娘去煮晚飯給板栗吃。”
入夜,哄睡了兩娃兒後,菊花在燈下磨了些墨汁,攤開一本簿子,找出自己特製的鵝毛筆,蘸着墨汁記錄最近的收支。
她也是防患於未然,將自己的私產跟家裡的收支分得很清楚。公婆當然不會計較這些,甚至她斷定張楊也不會計較這些,但是,等張揚的媳婦進門,以至於將來小輩們長大,若是這筆賬不算清的話,那就難說了。
親兄弟,明算賬!這也是家和的根本。
眼下傢俬還少,等積攢多了,怕是很少有人能不在意。可是,再多的傢俬,不也是一點一點地攢起來的麼?目前這些田產就是基礎,所以更不能賬目不清,等將來翻開賬簿,就能知曉資產是如何添置起來的。
槐子洗澡後回房,就見菊花認真地坐在圓桌前,手執一管鵝毛,正揮筆疾書,神情十分專注。
他一邊用塊棉布擦溼漉漉的頭髮,一邊坐下輕聲問道:“又在記賬?菊花,你用鵝毛寫字咋就能寫得這麼順溜哩?還寫得這麼好看。我試了好幾回,都覺得不順手。”
菊花微笑,擡手在硯臺中蘸一下,繼續寫,一邊道:“我用毛筆寫字,還不是寫得不好?各人習慣罷了。我那時候爲了省錢,從不用毛筆寫字,總是用樹枝在沙盤上寫,不就跟這鵝毛筆一樣?所以寫習慣了。不比你們,在學堂裡一直用毛筆寫字,就用不慣這硬筆。”
她開始用鵝毛筆寫字的時候,故意把字體寫得很稚嫩,後來不耐煩裝了,就展現了原來的筆鋒。都說字如其人,菊花的字既不娟秀,亦不遒勁有力,而是灑脫飄逸的那種,因此槐子見了嘖嘖稱奇。
槐子看了一會,又道:“菊花,用得着記這麼細麼?還有,這僱工工錢的結算,也不能光讓你出。爹前兒還在跟我說這事,說他不會計較這個的,楊子想來也不會計較這個的。”
菊花頭也不擡地說道:“槐子哥,我不是跟你說了麼,你是哥哥,有些事該考慮周到些,記賬也是爲了讓家裡的收支清楚明白,省得往後扯不清,也不是說故意針對誰。”
槐子點頭,他其實也贊同菊花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