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菊花外婆汪氏牽着小葫蘆和二舅母林氏一起來看她,劉雲嵐捧着一隻瓦罐子跟在後面。
葡萄在廚房門口看見她們,忙對着菊花窗戶叫道:“少奶奶,外婆帶小葫蘆來看你哩,還有二舅奶奶也來了。”
何氏在廚房裡忙叫道:“外婆來了?先去屋裡坐,我把這包子蒸上就來。”
汪氏樂呵呵道:“你忙,我們自己進去,不用你張羅,省得耽誤你幹活。”
劉雲嵐對葡萄道:“葡萄,去拿兩個乾淨的碗和勺子來,我給你少奶奶燉了魚湯,趁熱讓她跟你娘都喝一碗。”
葡萄忙喜悅地答應了,轉身進了廚房。
菊花聞聲從房間裡迎出來,對着滿頭白髮的汪氏叫道:“外婆!”又轉臉對林氏叫了一聲“二舅母”。
汪氏笑眯眯地上前道:“噯!你剛睡起來?我們準備早些來的,雲嵐說你要睡晌午覺,就這會子纔來了。你嫂子燉了魚湯來哩,你快來喝一碗。”
她九月初就帶着來壽來清南村學堂上學,不過菊花月子裡不容易見人,所以不大過來;林氏則是趁着板栗和小蔥滿月,來送滿月禮,順便探望小兒子來壽。
菊花剛想對劉雲嵐道謝,就聽小葫蘆脆生生地叫道:“菊花——”
這下把大夥都聽愣住了,緊跟着又聽他接道“姑姑!”
菊花不禁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這娃兒,四個字分兩段叫,咋聽了這麼彆扭哩!
汪氏等人都哈哈笑了。劉雲嵐嗔怪地對兒子道:“葫蘆,不要分開叫,要連起來叫‘菊花姑姑’,曉得麼?”
葫蘆聽了似懂非懂,有些莫名其妙。他其實並不像大家預計的那樣悶。雖然大多時候不吱聲,可是有時候對着熟悉的人嘴巴卻甜的很,讓人猝不及防。就像眼下主動叫菊花。見大夥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便又對菊花叫了一聲:“菊花——姑姑!”
菊花忍住,不敢大笑。對劉雲嵐道:“隨他吧。這麼小,能叫這麼清楚都不容易哩。外婆,二舅母坐。葡萄,幫忙裝一碗湯送給你娘。”
葡萄忙上前接過劉雲嵐手中的罐子放在桌上,揭開蓋子,舀了兩碗湯,一碗端給坐在木椅上的菊花,然後端着另外一碗去西屋送給她娘。
這裡菊花就着碗裡奶白色的魚湯喝了一小口。讚道:“雲嵐姐姐這黑魚湯熬得濃濃的,噴噴香。還有這麼多哩,外婆你們都喝一碗吧?葫蘆。過來姑姑餵你喝湯。”
葫蘆聽了使勁搖頭道:“不喝,姑姑喝。”
劉雲嵐便讚道:“咱葫蘆最聽話懂事了。不跟姑姑搶東西吃。姑姑要養奶哩,好喂弟弟妹妹。”葫蘆嘻嘻笑着靠在娘身邊,看着菊花喝湯。
汪氏慈祥地笑道:“晌午我們都吃了魚,是紅燒的,這個是專門燉把你喝的。”
林氏眼睛骨碌轉,對菊花道:“嘖嘖!菊花你們真大方,那個劉黑子一家,管吃管住還管給工錢,你連喝湯也不落下他媳婦,也不知她哪輩子修來的好福氣,找到你們這樣的東家。”
菊花輕皺了下眉頭道:“她在幫我奶板栗哩,我奶水不多,不夠兩娃兒吃的。”
林氏笑道:“那住處和工錢哩?聽說你們還要另外蓋房子讓他們住?菊花,要不我跟你二舅也來幫你幹活吧,反正家裡那十幾畝田也賺不了啥錢,你這邊肥水省得流了外人田,我還能就近照看來壽。”
汪氏驚怒不已,狠瞪了她一眼道:“眼皮子淺的東西!肥水,哪來的肥水?人家不幹活,就靠槐子跟菊花養?他們就這麼蠢?”
菊花好笑地看着林氏,慢悠悠地說道:“二舅母,劉叔一家幹活可是起早摸黑,哪怕半夜有事,也是隨叫隨到,連葡萄都要燒火做飯帶娃兒,你也想幹這活?這還不算啥,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們犯了錯,我打得也罵得,或者轉手就能將他們賣了,你願意跟他們一樣?”
林氏聽了傻眼,她當然不願意了,她不過是眼饞劉家好吃好住的。不過,要是不付出,就想好吃好住,菊花腦子壞了,纔會這麼幹。就是開善堂,那也不過是給人一碗稀飯吃罷了。
汪氏恨鐵不成鋼地對兒媳道:“人家是沒了活路,才賣兒女,賣田地;你好好的家裡有十幾畝田,還不知足,還嫌賺錢少,想做奴僕,腦子進水了?誰家賺錢容易,青木、槐子,他大姑和姑爺,哪個不是起早貪黑地忙,不然坐家裡那錢從天上掉下來?”
劉雲嵐在一旁聽了抿嘴笑,也不吱聲。
一時菊花吃完,葡萄進來將碗筷收拾了,然後偷偷地瞥了林氏一眼,匆匆低頭出去了,顯然剛纔她聽見了林氏的話。
這裡祖孫幾人說了會話,汪氏就催促林氏回去,“他爺倆在家沒人照應,吃飯還不知咋糊弄哩。你趁早走,也省得到家天黑了,趕不上做晚飯。”
林氏不情願地小聲道:“等晚點讓青木趕馬車送我唄!”
汪氏瞪她道:“送你?送你到了家,他再摸黑回來?你咋從來就不能爲旁人想想哩?你外甥還在地裡幹活哩,你多走幾步路也不會死。”
林氏見老太太發怒,急忙道:“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娘,那來壽就費事你照看了。他大姑忙得整天不得閒,他表嫂還要照看葫蘆,你老人家好歹多用心些,要記得幫他添衣裳鞋襪,缺啥東西就託人帶信給我,我讓人送來。”
菊花聽了這話詫異——咋轉眼這麼懂事了哩?
汪氏面色緩和了些,點頭道:“這我都曉得。他是我從小帶大的,我比你知道。回去好生伺候他爺倆,門戶要看緊些,來財也要拘着點,沒事不要讓他去下塘集——那地兒事多。”
林氏連連點頭答應,又跟菊花劉雲嵐打過招呼,叮囑了好幾句,纔出去了。
劉雲嵐跟上去道:“我送送二舅母。葫蘆就呆在姑姑這,跟老太太一塊,娘馬上回來。”
葫蘆點頭,趴在汪氏腿上揉搓。
兩人在門口碰見何氏,又是一番寒暄客氣,然後林氏才走了。
何氏端了一碟包子進來,笑着讓汪氏,葡萄另拿了乾淨的碗筷來,讓她們吃包子。
菊花用筷子將一隻包子分開,搛了小小的一塊喂葫蘆,一邊納悶地問汪氏道:“外婆,我咋覺得二舅母變了,雖然有時候說話還跟先前一樣,可是剛剛那話說的,我就覺得不像她說出來的。”
汪氏看了何氏一眼,有些尷尬,訕笑道:“你這娃兒,看讓你婆婆笑話。親家,我這個二媳婦是有些不省心,要人盯緊了。不過她就是嘴碎,喜歡叨咕,身子重,眼皮子……也有些淺……”
她越說越羞愧——這缺點還少了?嗯,她還算怕自己,不敢不敬長輩。
何氏將她的神情看在眼裡,忙笑着圓場道:“我聽青木娘說過。要說她也沒啥大壞,有些媳婦不孝敬婆婆,那才叫人恨哩。你老人家多操些心,常管教她些,不就成了?其實我們也都是毛毛躁躁的,我婆婆在世的時候,也常教我些話,我娘昨兒還說了我一頓哩!”
汪氏聽了她的話,喜笑顏開,道:“就是這個話。”轉頭又對菊花道,“你說剛纔的話不像她說的,那是因爲你不常見她,她如今可是變好多了,在家幹活也還算勤快,對來財來壽照看也精心。這回帶了好些衣裳鞋襪來,都是她晚上點燈幫來壽做的。就是有時候還犯老毛病,不過說了她也能聽到心裡去,不像以往,這個耳朵進那個耳朵出。”
菊花笑道:“這就不錯了,得慢慢來麼。”
她看着外婆花白的頭髮,有些心酸,林氏一點改變就讓她這麼高興,真是“望媳成材”。也不知這對婆媳上輩子有什麼恩怨糾纏,這輩子不像婆媳,更像母女。對,她覺得汪氏待林氏更像母親待閨女,管起來也嚴厲,對她的不賢惠又一再寬容。
說笑一會,何氏仍舊出去忙,汪氏又高興地對菊花道:“來壽讀書很用功哩,晚上下學了,哪兒也不去,就趴在桌上寫大字,寫完了纔跟小葫蘆玩一會。聽青木說,夫子也誇他聰明哩。”
菊花笑道:“來壽小時候就是個乖巧靈泛的。指不定能掙個秀才回來哩,那時候外婆可不就長臉了。”
這話撓到汪氏的癢癢肉上,笑得眉眼舒展。要是以往,她不定還會謙虛一番,可是清南村一下子中了三個秀才,她孫子爲啥不能?那個小石頭她是見過的,她覺得自己的孫子不比他差。也就是因爲這個,她才拉下臉親自開口跟楊氏說,把來壽送過來念書。
她私心裡有些慚愧,畢竟勉強閨女這麼幫兒子不太合情理,手心手背都是肉,閨女家事情也多,小葫蘆又小,可是爲了來壽能成材,她也只好舍了老臉,又親自過來照顧來壽,也好幫襯楊氏一把。
她在鄭家整日也是忙前忙後的,總想多幹些活計,好像這樣就能減輕些把來壽送來讀書的愧疚。楊氏苦勸了幾回,她也不聽。來壽上學去了,她就眼不錯地盯着小葫蘆,照看雞鴨,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的,然後坐在廊檐下做針線,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