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笑對雲影道:“你不在這些日子,我還怪想你的時候能回來哩?”
雲影笑道:“還要過些日子,劉嬸身子還沒養好呢。”
其實,劉黑子媳婦的傷口已經初步癒合了,本不需要他們再守在那,但秦楓生怕自己跟師妹走後,他們不知輕重好歹,不懂得照顧自己,況且家裡又窮,要是爲了生計不將身子放在心上,折騰出後遺症來,那他一番心思不就白費了?而且他們還要觀察病人飲食痊癒的情況,每天的脈象等都要詳細記錄,所以竟是打算一跟到底——直到她完全好了爲止。
虧得這是第一回,往後再有這樣的情況該如何處理再說吧,但肯定不能老是這樣,不然他們怕是要虧得連飯也吃不上了。
張大栓跟何氏也知道了劉家要投靠的事。何氏看着小黑皮嘆了口氣,憐惜地幫他夾了些菜,叫他不要客氣,想吃啥就搛,他們不是那尖酸刻薄的人家。
少年身上的衣衫雖然破舊,卻長得很皮實,他沉默的樣子倒有些像青木,接了何氏搛的菜,有些侷促地擡頭對她道:“多謝嬸子。”
何氏連道不謝,又問了他家一些情況,原先也還過得去,無非是這李縣令來了,經不住盤剝,所以連飯也吃不飽了。大家說起這貪官盤剝的事,都氣憤無奈。
槐子忽然道:“聽集上回來的人說,有兩個官差昨天晚上掉河裡淹死了。那些人還以爲是被人害的誰知查了半天也沒查出啥原因,就是掉水裡淹死的。也不知大晚上的他們幹啥往河邊去。”
雲影正喝湯,聞言差點嗆了,咳嗽不停。
菊花奇怪地望着她,見她咳得兩眼通紅,溢出淚水,忙道:“再喝一口湯,看可好些?”
雲影搖搖頭,好一會才止住掏出帕子來擦了擦眼睛,對衆人強笑道:“死了好。這些禍害死了怕是沒人會同情吧?”
槐子道:“同情?要不是心裡害怕,只怕大家要買炮仗來放哩。不過死了兩個還是要有人來的。聽說還抓了不相干的人,因他們昨晚上在陳家酒樓吃的飯,如今將陳家掌櫃的拘去問話了。”
雲影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道:“這不幹陳家的事,抓他幹啥?”
何氏恨恨地說道:“還不是胡亂攀扯,拉人頂罪。這些殺千刀的從不講理。”
雲影正呆着,小黑皮忽然道:“昨天他們去我們村了,還在我家鬮了一場。要不是秦大夫給了他們二兩銀子他們就要將我家的豬趕走了。他們還想欺負雲影姐姐哩。”
雲影忙喝道:“黑皮不要瞎說,他們不過是想錢罷了。後來不是在村裡好些人家都搶了東西嗎?”
黑皮定定地望着她道:“那衙門裡的人會不會像抓了陳家掌櫃的那樣,也把我們村的人也抓去問話哩?”雲影再次愣住了。
槐子沉聲道:“還真有可能!就看他們要不要將事情鬧大了。你們要小心些。”
菊花皺眉道:“他們真要抓人,如何小心?淹死了就淹死了,又沒有證據證明是被人謀害的,那些人這麼折騰無非是想多撈些錢,不然你還以爲他們有多公正廉明,替死者查案麼?”
張大栓將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惡狠狠地說道:“他們要是這麼不講理,你們就像上回咱村一樣把進村的官差打成豬頭······”
槐子跟菊花同時出聲阻止他,槐子道:“爹,這樣事可一不可二你可別亂說,回頭他們真的打了衙門裡的人,說不準誰家就要倒大黴。”又轉頭認真叮囑黑皮道:“黑皮,回去別說這事,知道麼?”
黑皮忙點點頭,心裡卻疑惑不已,爲啥你們能打我們卻不能打哩?
飯後,雲影叮囑菊花一定要注意有事情趕緊讓槐子去清北村叫他們又說他們再有幾天就可回來了,到時候將劉嬸也一併帶過來就近觀察照看。
菊花見她反覆叮囑,心裡溫暖微笑道:“不怕的,既然他們家要來幫工,索性讓劉嬸帶着幾個孩子先過來,我把西邊的屋子先收拾出來讓他們住,其他的往後再說吧。”
雲影點頭,忽然她猶豫地問道:“菊花,你覺得那兩個官差是不是被人謀害死的呢?若是的話,也不知這人算是做了好事還是違了國家法度,該被抓去牢獄?”
菊花見她目光閃爍,心裡“咯噔”一下,想了想,故作無所謂地說道:“不管是怎麼死的,都是他們罪有應得。雖說縣太爺是貪官,但若是這些人行事稍微留手,也不至於弄得那麼多人家破人亡。他們每次順手牽羊,看起來搶的東西都不多,可是寒門農戶,哪裡經得起這樣勒索?幾次下來家裡就空了。誰會去謀害他們呢?我倒覺得是他們壞事幹多了,夜鬼都跟着他們,自然會掉進水裡。”
雲影舒了口氣,笑道:“我也這麼想。這兩人死了,旁人都要多活好些年,不然他們準會害死更多的人。
菊花笑道:“那倒是。不過你們都要小心,這些人雖然該死,可若是被他連累了,那不是很虧?”
雲影點頭,遂跟她告辭去清北村。
因爲這事,菊花卻對她不放心起來,後來還是張大栓將兩人過小清河才罷。
雲影一路盤算,自己那天也沒給那兩人下多少藥,怎會跑到河裡去了呢?難道師兄也出手了?他不是最珍惜人性命的嗎?照說不應該呀
原來,昨天兩個衙役去了清北村,在劉黑子家好一番搜刮。後來秦楓和雲影出來阻止。這兩人一見雲影,難免動了淫邪之念,揚言劉家若不能將稅交足,則以此女抵稅——他竟是不問青紅皁白將雲影當做劉家的人了。說着話,兩隻眼睛只顧上下打量她,恨不得在她身上鑽一個洞,要不是有劉黑子和秦楓在場,怕是立時就要將她給擄走。當時未動,但他們臨走時那算計的目光,分明是不會放過雲影的。
她一怒之下就給他們身上下了藥。這藥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事,若是喝了酒,沾了酒氣的話,就會頭暈目眩,分不清東西南北。想來那兩個人在酒樓喝了不少酒。可是就算頭暈,也應當倒在街上,怎會跑到河裡去呢?
她猜想是不是師兄也出了手,又覺得他不會這麼做。
她還沒想通這問題,官差再次去了清北村。這回抓走了村裡好些人,說是跟昨天的兇殺案有關,要帶去清輝縣衙,請縣太爺問話錄供詞,劉黑子也在其中。
村民們被激怒了,又不敢跟他們相抗,卻攆到了下塘集,圍在縣衙設立的臨時收稅官衙,不肯離去。
雙方對峙無果,只是當晚又發生了一樁詭異的事件:又有兩個衙役溺水而亡。有親見的人說,看見他們自己跳水自殺。
這可不怪異?
頓時下塘集沸騰了,都說這是報應。倖存的衙役們嚇得面無人色,躲在屋裡不敢出頭,那些被抓來的鄉民則全跑光了。
接着,因有人被引誘入賭場,稀裡糊塗之下將田地妻兒輸個精光,第二天如狼似虎的賭場打手們帶走妻兒,收了地契,這漢子絕望之下聽說官衙裡連死了四個衙役,彷彿受了鼓舞,那眼睛就紅了,也不知他從哪弄來的銀子——也許是偷來的——買了不少油料,澆在木柴上,趁夜點着了扔進賭場。
本來他一人也不能成事,賭場的人自然是紛紛出來救火的。可是,人們恨極了這賭坊妓院和放印子錢的,也不知是誰開的頭,裡面在救火,外面的人卻不停地往裡扔柴火、潑油。先是那些破家流浪的乞丐—都是因爲這賭場妓院破的家,後來是那些過不下去的商戶和附近的鄉民,再後來是所有的人都在喊:“燒死他們,燒死他們!”
人人臉上瘋狂可怖,什麼柴草樹枝,只要能燒,都往裡扔;又衝入油坊搶了各種油料往賭坊妓院潑——唬得油坊掌櫃呼天搶地,也沒人理他——大門卻被堵住了,不放裡面的人出來。
這下可翻了天,雖然是青磚小瓦的房屋,也經不起這樣潑油加薪,再說,裡面能燒的東西多着呢,除了鍋碗缸罐,哪一樣傢什不是木頭的?頓時賭坊和妓院都熊熊燃燒起來,沖天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在夜色中格外絢麗多姿。
臨時官衙跟他們是相連的,很快也燒了起來。
衙役們這時候都紛紛逃命,那裡還敢去救火,況且也救不回來——這臨時官衙可是爲了收稅設立的,後面倉庫裡藏了大批的糧食還未運走,這一沾了火,如何倖免?於是接二連三,牽四掛五,又有不少的商鋪和民房被捲入火海。
賭坊和妓院燒起來的時候,人們還在瘋狂叫囂,並不理會那裡面的慘叫聲,反而有一種報復的快感;到臨時官衙燒起來的時候,那些衙役狼狽地逃出來,乞丐們就惡狠狠地上去抓住他們,再推搡進火海,任憑他們慘叫、求饒卻不爲所動,更多的人則叫嚷着去搶糧食,場面甚爲混亂;待商鋪和民房也燒了起來,人們對着那兇狠肆掠的火龍,這才渾身驚悚,害怕地四散而逃。
方家好幾個作坊雖然都不在主街上,但這場大火要是傷了下塘集的根本,那也是對他們不利的,因此宋掌櫃急忙召集作坊裡的人,連同街上的住戶,緊急在街道兩端拆出了一段隔離帶,阻止火勢蔓延,至於中間已經燒着的部分,則只能望洋興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