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氏笑道:“噯喲!還是菊花心疼嫂子——怕餓着她,走上-就問吃的。不過她待會要跟你哥哥一塊吃東西的。”
菊花見大夥一副善意謔笑的樣子,有些尷尬。她想着這新娘子雖然不用幹活勞累,但今兒一整天都要規規矩矩地聽人擺佈,也該折騰餓了,再說,出門的時候還不曉得吃沒吃東西哩,所以她才這麼問。
劉雲嵐笑着輕聲對她說道:“還好哩,不是太餓。”
她這麼說,菊花就曉得她還是餓了,不過外婆都說待會要跟哥哥一塊吃,她也就不多事了。
兩人正敘些閒話,菊花忽覺背上一沉,一個小人兒伏了上來,耳邊溫熱一團奶香氣息:“菊花姐姐,新娘子,新娘子抱抱!”
菊花轉身,將穿得跟圓球似的趙清挪到身前,笑問道:“你想要新娘子抱抱?”她不確定小傢伙是說新娘子被青木背進來哩,還是要新娘子抱她。
趙清滾到她懷裡,摟着她的脖子,睜着一雙黑亮的眼睛看向旁邊的劉雲嵐,忽地有些羞澀地低頭,小聲在菊花耳邊道:“噯!清兒要新娘子抱。”
劉雲嵐見小女娃穿着大紅的小棉襖,腦袋上扎着兩隻沖天小辮,粉團團的很可愛,十分歡喜,便伸手將她接過來,抱在胸前,問她幾歲了,叫啥名兒等問題;來壽見了也擠過來——他是認得劉雲嵐的——跟着說長道短,東扯西拉,逗得周圍的人一陣發笑。
梅子抱着幾個月大的兒子擠過來,將他丟在牀上,嘴裡笑道:“寶寶,在新娘子的牀上滾滾,佔些喜氣哩!也叫新娘子早些生寶寶哩!”
劉雲嵐聽了臉羞得通紅,老姑奶奶聽了則笑得合不攏嘴,直誇梅子的娃兒長得好;菊花擔心地瞧着滿牀爬着撿棗兒的小傢伙生怕他在新牀上來一泡童子尿。
梅子笑眯眯地對菊花道:“你怕他會撒尿?甭擔心,我才幫他換的尿郛哩——厚厚的一塊,就算撒尿,也不會溼了被子。”
菊花聽了嗤的一聲笑了起來瞅着梅子直樂——她如今帶娃兒都熟練的很哩,哪裡還有當年未嫁時嬌憨的模樣,不過那直來直去的性子還是一點沒改。
隨着進房看新娘的人越來越多,菊花也被擠到一邊,跟二姑奶奶坐在一條長凳上。這是個和氣的老人,和方正嚴謹的大姑奶奶不同,慈祥的很在小輩面前也不擺架子,她用手摩挲着菊花的手,問道:“花兒,頭吵暈了吧?等明兒就好了,一般的親戚都走了,就剩咱自家人,要自在不少。”
菊花微笑搖頭道:“還好哩。二姑奶奶你餓不?要不你跟大姑奶奶就坐這一茬酒席吧?”
她挺喜歡這個一團和氣的二姑奶奶,這幾天晚上兩位姑奶奶說了不少老古話、鄭家的往事給她聽,滿足了她不少好奇心。
不等二姑奶奶答話,外面就有人進來招呼新房裡的客人出去上席頓時呼啦啦走了一大片,菊花的外婆、兩位老姑奶奶也都被請了出去,房間裡就清靜不少,菊花跟劉雲嵐相視一笑,鬆了口氣。
可是,不等她們好好地說些親密話,又進來一羣男娃,嚷嚷着要瞧新娘子,鬨鬧嬉笑着又是一輪喧囂,幾乎不曾掀了屋頂。這些傢伙們彷彿是故意的雖然不好意思鬧的太過,但坐在新房裡就是不走,嗑了一地瓜子皮,那架勢似乎要跟新郎新娘一起共度良宵。
李星、劉三順、李長雨、李長雲等人不停地拿些閒話來問新娘新郎,弄得劉雲嵐臉紅不已。
青木見這些人盯着新媳婦瞧,害得她羞怯緊張當然心疼不樂意了,他雖然不像趙大嘴那麼憨,公然趕人出新房,但他也不會任由這些人捉弄自己跟劉雲嵐,於是對張槐使了個眼色。
張槐便上前扯起李長星道:“走吧,去吃飯了哩。外面這一茬該吃完了。
李長星詫異地問道:“你還沒吃?我們第一輪就坐上去吃了。那你快去吃酒吧,我們在這等你。”
張槐氣道:“你還好意思說哩,自己一個村的,吃飯也不曉得讓讓旁人先,那麼急着坐席幹啥?怪道找人幹活都找不到。還不出去哩?就算吃過了,不得出去幫着收碗麼?你呆在這幹啥?”
李長星剛要說話,菊花叫道:“長星哥,要不要我去叫竹子姐姐?三順哥,長雨哥,你們都打算在這呆着?那好,我去準備些宵夜,回頭你們玩餓了好吃。”
李長雨聽了,差點把一粒瓜子嗆進氣管,他咳嗽了好幾聲,連連擺手道:“菊花妹妹,我馬上就走。宵夜就不必了,等我過些天回來,你跟嫂子做頓飯請我。”
李長星聽菊花提起竹子,忙丟下手中的瓜子,扯起趙大嘴就走,一邊還說道:“走,收碗。菊花妹妹,我們不過是忙裡偷閒坐了一會,其實外邊·好些事情等着哩。”
見菊花將他們趕走了,青木笑着搖搖頭,丟給劉雲嵐一個安慰的眼神,也扯起劉三順跟着出去了;他們一走,劉四順等一幫小的也呼啦啦涌出去,小石頭臨走還對菊花做了個鬼臉,氣得菊花對他揚起拳頭。
吃過酒席後,客人們方纔一撥一撥地散去,只有路遠的以及那些至親在鄭家留宿。
菊花一家連着好些天興奮忙碌,用盡心力,待客人漸漸散去後,個個覺得力倦神疲,菊花更是支撐不住,昏昏沉沉地自去睡了,也不管後面的安排和收拾。
黑甜一覺醒來,窗外一片紅霞,她懶懶地賴在牀上,看着頭頂的紗帳,想着幾年前睜眼瞧見的還是茅草房頂,如今卻睡在這古意盎然的雕花木牀上,耳聽得外面已經有了人聲——棰′氏他們已經起來了。
唉!當爹孃的總是最勤勞,不會如她一般推脫躲懶,縱使昨天累得骨頭疼,今天也是早早地就掙扎着起來應付——家裡還有客人哩,兒媳婦一早也是要敬茶的!
菊花聽聞外面雞鳴狗吠聲一片,一咬牙,從溫暖的被窩裡鑽出來,哆嗦着穿上棉衣、棉鞋,然後出了房間。
就見外婆汪氏笑眯眯地端着一大盆雞食,一邊往竹林邊走一邊“”地喚雞;爹跟哥哥正將堂屋裡的桌椅板凳往院子裡搬-這些都是借來的,分清後好送還;兩個老姑奶奶也在廚房幫着收拾鍋碗瓢盆、籃子筲箕等物,將借來的東西按記號歸類,好送還人家;竈臺前,楊氏已經忙得團團轉,劉雲嵐幫着打下手,大舅母在竈下燒火。
這情景瞧得菊花目瞪口呆——她咋覺得自己像客人哩!
大舅母從竈洞後探出身子,笑對菊花道:“我就猜菊花吃不消了哩——昨兒走路都打瞌睡。你咋不多睡一會兒?天還早哩。你雲嵐姐姐是新媳婦,自然要早些起來;你可是小姑子,等着她敬茶就好了。”
聽得菊花“撲哧”一聲笑道:“瞧大舅母說的,新媳婦就這麼可憐麼?雲嵐姐姐,咱家沒那麼些講究,你要是累了的話,就多歇歇。我今兒還要早早地睡,總要睡幾天才能緩過勁兒來。”
劉雲嵐正往鍋裡撒切碎的乾菜——煮菜乾粥,聞言手下一頓,連腮帶耳通紅,不敢回頭瞧菊花,只低低地“嗯”了一聲算作回答。
菊花也沒在意,自去打水洗漱;大舅母章氏瞅着雲嵐尷尬的樣子,抿嘴偷笑,楊氏也好笑不已。
新人敬了茶,一家人團團圍坐下吃早飯。
這讓菊花非常滿意:底層的小戶人家就是好,啥也不講究,就圖個吉利;這要是大戶人家,還不曉得要折騰出啥名堂。這次青木成親,因爲家裡沒那麼窮了,才辦得隆重了些,要是以往,直接把新娘接回來拜堂完事,誰有那個閒錢和閒工夫講究!
那喜慶的氣氛還盈盈繚繞,飯桌上諸人都是笑容滿面。
青木不時地瞅一眼新媳婦,對她笑一笑,又跟她說這樣鹹菜是菊花醃的,那樣鹹菜是娘醃的,爲的是怕她拘謹。
劉雲嵐含笑點頭,見他這樣照顧自己,心中喜悅。擡頭看看桌上,菊花自是不必說她一直覺得跟她很親近——就是公爹和外婆他們也都很慈祥,於是,也鼓起勇氣跟大夥說笑幾句。
青木神采奕奕,劉雲嵐雙眸如水,新人的幸福羞怯似乎感染了大家,連菊花都覺得心裡暖洋洋的,不過她也不好意思盯着哥哥嫂子看,雖然他們今兒很有味道,如初放的鮮花燦爛,如揚花的稻穗充滿活力。
飯後,青木要跟爹去送還借來的各樣傢伙用具,他輕聲對劉雲嵐道:“你跟菊花一塊收拾廚房。那些借來的碗筷傢伙要還人,剩菜剩飯也要安排妥當,有些多的吃不了就送去給鄰居。嗯,要是······要是你累了的話,就歇着,菊花不會說你的。”
劉雲嵐先還仔細地聽着,到後來就忍不住滿臉飛紅,慌忙搖頭不敢看他,小聲道:“我曉得了,你去忙吧。”
青木見她嬌羞無限,心裡一跳,想要再說點啥,卻滿心的話兒也說不出來,愣了一會才道:“那我忙去了。你也不要多想,我爹孃和菊花都很好的,你就當在自己家一樣。”說完轉頭就走。
走了兩步方纔想起來,瞧自己都說些啥話?真是蠢!如今這兒可不就是她的家嘛!他有些心虛地回頭,果然劉雲嵐正好笑地看着他,他便也回了一個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