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見青木來了,驚覺自己還攥着菊花的手,慌忙不好意思地鬆開,又跟青木說起蘑菇的事。
青木皺眉道:“能有啥哩?無非是爛草爛樹葉子,那些草地上不就是這些東西麼?也沒啥其他的東西,清爽乾淨的很。山上有些地方看起來髒兮兮的,肥得很,那兒長出的蘑菇都有毒,不能吃。”
菊花點頭道:“是這麼回事。槐子哥,你瞧瞧哪些樹下、哪些草叢裡容易長蘑菇,說明那樹葉和草對蘑菇都是好的。還有的樹上也長蘑菇,我覺得用鋸子把那樹鋸出末子來,也是管用的。唉,就是得慢慢地試了!這些蘑菇雖說是種出來的,也是在山上長的,每次採回來,還是先喂貓試試毒纔好。”
槐子點點頭,又說李長明快生兒子了,最近忙了不少。
蛙鳴蟲唱聲中,月下的細語漸低,似怕驚醒沉睡的人!
梅子生產的時候,開始菊花還不甚在意,可是,當她從早到晚叫了半天,那娃兒還沒生出來,聲音也由原來的尖利高亢變得萎靡,菊花就在家呆不住了,心惶惶地跑到李長明家去瞧。
到了李家,就見李長明滿臉焦急地在房門口轉悠着,狗蛋娘和花婆子卻很鎮定,臉上帶笑地勸說他:“生娃哪能那麼容易哩?這纔不多一會,你急啥?我剛進去瞧了,梅子還好。依我說,你只管去忙,等你回來,就能看到一個大胖小子了。我跟你娘都在這看着。你有啥不放心的?”
還有幾個媳婦也是老神在在地忙碌着,沒有絲毫的緊張不安。
李長明胡亂應着,依然轉來轉去,也不曉得把這話聽進去沒有。
狗蛋娘見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轉頭見菊花來了,詫異地問道:“菊花,你來幹啥?”
菊花緊張地問道:“嬸子。梅子咋樣了?你們咋都在外面,誰在房裡哩?”
狗蛋娘笑道:“難爲你惦記着,梅子還好。就快要生了。穩婆在裡面哩。你先回去吧——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晚飯的時候再過來瞧小寶寶。”她雖然覺得生娃的時候,菊花一個沒成親的女娃不該進來,不過菊花關心梅子,只有讓她感動的,所以勸她回去等着。
李長明正如無頭蒼蠅般轉着,見了菊花如見救星,急忙對她說道:“菊花,這可怎麼好哩?梅子都進去好久了。娃兒還沒生出來,梅子都哭得沒勁兒再哭了。”
他覺得跟菊花說比較管用——菊花平常很關心梅子,常跟梅子說這個東西不要吃。那個事情不要幹,不像這些媳婦們。全不拿人當回事,他都急得跟什麼似的,偏那個穩婆還嫌棄他在這礙手礙腳的,讓他走開。
果然菊花聽了擔心極了,一着急就對他說道:“你進去陪着她——你陪着她她就有勁兒了。她曉得你在身邊,心裡就定定的,不害怕了。”
生產的時候,丈夫在一旁陪着,對產婦的心理作用大着哩!
李長明聽了大喜——瞧,菊花就是跟人家不一樣,曉得他的心思,不過他轉瞬間又垮下臉道:“她們都不讓我進去哩。”
菊花剛想說話,卻被狗蛋娘一把拉住,拽出去了;花婆子也是望着她的背影目瞪口呆,屋裡其他的媳婦也是捂嘴偷笑。
瞧瞧這兒有這麼些人,這個菊花卻跟李長明瞎說,兩人對生娃都不懂,偏偏還指手畫腳說得一頭勁。
狗蛋娘把菊花拉出去,耐心地對她說道:“菊花,我曉得你心疼梅子,不過你不要着急,我跟長明娘都在這守着哩,還有接生婆子,不會有事兒的。你還是家去吧,不然你娘曉得了該說你了,你一個小女娃可不該來這兒。”說完推着她出了院子,還把院門給關上了。
菊花哭喪着臉出了李家院子,心想忘記了這是啥地方,那些人哪能聽自己的哩!
她怏怏地往家走,才走到張槐家門口,就聽梅子又慘嚎起來,這聲音不像剛開始那麼歡實,也不像先前那麼萎靡,竟是跟掙命似的慘厲,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挪不動腳步,就蹲在李家和張家之間的竹林旁,呆呆地聽着。
她不知爲何,心裡特別的害怕,可是人家都不像她這麼在意——除了一個李長明——那些人該幹啥就幹啥,跟沒事人似的。
太陽落山了,三三兩兩的人都從田間收工回來,張槐扛着秧草耙子,和張大栓、何氏走到院子門口,一眼瞧見菊花蹲在他家的竹林邊,不知在幹啥。
他奇怪地跟何氏對視了一眼,將秧草耙子遞給她,自己走過去,狐疑地問道:“菊花,你呆在這幹啥?”這時候她不是應該在做晚飯麼?
菊花見了張槐,忽然有了依靠似的,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急地說道:“槐子哥,梅子要生了哩。”
張槐聽了微微一笑,瞧了李家的院門一眼,復又轉向菊花,說道:“噯!老遠就聽見她的叫聲了,怪滲人的。長明哥就要當爹了。”
菊花見他雲淡風輕的樣子,忍不住說道:“她從上午一直叫,到現在還沒生出來哩!”
槐子愣了一下,想着她可能是擔心梅子,便說道:“你甭擔心,她娘跟婆婆都在那吧?不會有事的……”
菊花有些生氣地說道:“你聽,她叫得多慘!你咋跟沒事人一樣哩?”
槐子傻眼——他不這樣還能咋辦?梅子生娃,跟他關係不大吧?頂多回頭跟長明哥道個喜,還能幹啥哩?
他尷尬地說道:“菊花,我也沒法子哩!”
菊花忍無可忍地扭了他胳膊一把——疼得他直吸氣——怒道:“那要是我在生娃哩?要是我跟掙命似的,像這樣折騰一天也沒生出來,你也不急麼?”
她終於明白自己害怕什麼了——她是害怕將來這鬼門關不好過哩。
這個地方的女人生娃,就跟大自然優勝劣汰似的,先來個第一輪篩選,那生命力不強的,都被淘汰掉了;生出來的,都是生命力頑強的。她呢,就是那個生命力不強的,將來難免一屍兩命——都被淘汰掉了。
槐子聽了臉色大變,反手抓住她的手,責怪道:“你瞎說啥哩?這……這咋能亂說!”
他見菊花提起往後生娃,心裡一陣甜蜜,接着又一陣緊張,知她心裡害怕,卻無從安慰起,難道要跟平常似的說“菊花,你甭管,這事讓我來”?
旁的事他都能幫着幹,可是這女人生娃他是一點法子也沒有。他瞧瞧菊花嬌俏伶俐的身材,也擔心起來。
菊花這會兒也覺得自己話說的有些讓人摸不着頭腦,也有些好笑,她平定了一下心情,透口氣道:“我跟你說這個也沒旁的意思,就是覺得心裡不踏實。槐子哥,我這身子骨可不大結實,眼下還不能成親生娃哩。你得讓我再養幾年。要是張叔和張嬸子催咱們成親,你要幫着攔着點,再等我兩年,曉得麼?”她也不顧丟人了,對着張槐諄諄教導起來。
張槐聽了恍然大悟,原來菊花是擔心這個!
幫着生娃他不會,要是連這點要求也不能答應,那他不是太沒擔當了麼!雖然娶媳婦是爲了生娃,可也不全是這麼回事,至少他就不捨得讓菊花這麼早吃這份苦,晚點生不是一樣麼!瞧長明哥都這麼大了,這不是剛生兒子?他還小着哩。
他拉着菊花的手,鄭重點頭應道:“你放心好了,咱倆已經定親了,就多等兩年成親也沒啥。我等你把身子養結實些再成親、再生娃。菊花……”
他說着說着,滿心的柔情頓起,只覺一肚子的話,不知要說啥好,不由喃喃地輕聲喚着,雙手摩挲她的手——即便是夏天,這手也是涼潤潤的,這讓他更是擔心。
菊花只覺得槐子的目光跟網子似的,當頭罩下,將她全身纏住,那身子就輕飄起來,加上剛纔一直爲梅子懸着一顆心,這會兒放鬆下來,覺得無力,不禁往身後的綠竹上一靠,一陣“嘩啦”竹葉響,將兩人驚醒。
張槐忙扶穩了菊花,心裡又生出了想將她擁如懷裡的衝動,好不容易管住自己,臉色微紅地對她輕笑,好一會,才低聲對她說道:“你聽,梅子沒叫了哩!是不是生了?”
菊花側耳一聽,果然沒有聲音了,立即欣喜地說道:“肯定是生了……不對,要是生了的話,咋沒聽見娃兒哭哩?”
剛說完,就聽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響起,嘹亮悅耳,迴盪在山村田野,似乎這一刻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勃勃的生機。
兩人手挽着手,相視而笑,然後一齊看向李家的院門,就見院門打開,狗蛋娘高聲對李長明道:“去叫你爹他們,就說梅子生了個男娃,把他們都叫來……”聲音裡的興奮是掩也掩不住的。
李長明咧着嘴巴,忙忙地往村裡去,忽見菊花和槐子站在竹林邊,也沒在意倆人手拉手,便高興地對菊花嚷道:“梅子生了哩!菊花,梅子生了個男娃哩!呵呵!菊花,槐子,待會去吃紅雞蛋。我要去叫我爹跟梅子爹,也是我爹。”
他說話有些亂,腳下不停地就過去了。
菊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槐子看了一會,溫柔地對菊花道:“回去吧,鄭嬸找不着你,該擔心了——她不曉得你出來吧?”
菊花聽了大叫道:“噯喲!我是做飯做了一半出來的——菜還在砧板上哩。我娘要是回來見了,還以爲我出啥事了哩。”說着,扯起張槐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