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南村的人卻沒心情管這些,他們又投入了栽秧割麥的緊張勞作中。
快要栽秧了,外婆在菊花家住了幾個月,終於不肯再住下去,青木便趁着去下塘集買地的當兒把她和來壽送回去了。於是,菊花的生活又忙碌起來。
春日裡,草木青青,陽光柔和,微風拂面,空氣清新,如果不是春耕緊張忙碌的話,這種田鋤草飼養家畜的生活,菊花並不覺得勞苦,反而體會到田園生活的悠閒意趣。
她想,是不是田地太多了?
如果田地再少幾畝的話,爹孃和哥哥便沒那麼趕,這日子就好過多了。
可是,就算是嫌多,她也沒辦法,爹孃是肯定不會賣掉田地的。既然手中有這些田地,他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田地荒在那裡,啥也不種的。
春種是勞累的,也是令人期盼的。
人們由開始的栽一趟秧後,半天也直不起腰,到後來的應付自如;由第一天從田裡爬上來後,步伐蹣跚,到幾天後的健步如飛;那田野由開始空蕩蕩的一片白,變成行距整齊的連綿翠綠,一連好些天的春種,彷彿把人們攢了一個冬天的悠閒和舒適給消耗殆盡,喚醒了身體裡的勞作因子,每天都精力充沛地早早起牀,全力以赴地進行春種。
菊花也覺得自己的手腳更麻利起來,比起去年,她這後勤工作做得輕鬆了些,想是完全適應了這種緊張的搶收搶種的農忙生活。
栽秧的時候,由於梅子搬到山邊來住了,花婆子往兒子家跑得很勤。說是幫梅子幫忙,這就讓菊花有機會見識到梅子到底是如何跟婆婆相處的。
她有次到梅子的新家送些鹹鴨蛋給她,看到她安排花婆子做事,真是驚掉了下巴,也終於明白,她爲何說花婆子並不算懶了。
原來,她根本不理會這個婆婆的稟性和習慣,說話也直截了當。該幹啥就幹啥,絕不聽花婆子的辯解和推搪,也不給她機會拖拉。
妙在她不是故意這麼對花婆子的,她是一貫如此!
如今的花婆子真是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梅子和李長明分開單過後,她把家裡也收拾的井井有條。保持了梅子留下的好傳統。
她也不閒串門子了,倒是很喜歡往兒子家來,跟梅子相處極爲和諧的樣子。
爲啥哩?因爲梅子做的飯菜比她做的好吃嘛,時不時地,還會煎些餅讓她帶回去,她也不偷吃了,直接幹活吃飯,誰也沒話好說不是!
菊花見了她那一副勤快的模樣。回家笑了好久,對梅子也是佩服萬分。
這天,春種已經近了尾聲,所有的水田都栽上了秧苗,菊花家還剩了最後一塊水田沒栽上,是撒秧苗的底田,青木休假這天便和楊氏一塊補栽上秧苗。
鄭長河還在給劉小妹家幫忙,她家也是最後一天了。因爲今年她二嫂已經進門。所以也沒讓菊花去幫忙煮飯。
菊花在家裡忙綠了這麼些天,好不容易鬆泛了,因想着自家幾個人的飯也好煮,便想抽空到田間去看看。
水田裡,楊氏正提起一把秧苗,直起腰,解開綁住的草繩。剛要彎腰栽秧,眼角瞄見她提了個籃子從田埂上過來,便擡頭笑道:“就剩這麼點田了,我跟你哥慢慢栽,一天也能栽完。還弄得這麼嬌貴。送啥吃的哩?”
菊花聽了她的話,不好意思地說道:“娘,是我想到田裡來瞧瞧,所以順便幫你們拿了些餅。”
楊氏身後的青木聽了,直起身對妹妹微笑道:“咋了,難不成你也想下田栽秧?”
菊花忙點頭道:“我也想試試哩!我還沒栽過秧哩。”
青木忍不住笑道:“瞧你說的,以爲這是啥好事情。你甭瞧着好玩,田裡有螞蝗哩!”
果然,菊花聽了這話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生平就怕這些軟體動物,尤其是吸血的螞蝗。那東西叮在腿上,任你嚇得尖叫,它還是吸住不放,甚至你動手去扯,拽得老長,也扯不下來,非得對着腿上狠狠地來一巴掌,它才鬆口,落下來蜷曲着身子縮成一團。
楊氏見菊花神色間的畏懼,好笑道:“甭聽你哥說,咱這田裡還算好的,也沒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說話間,把手上的秧苗栽完,順勢洗了手,便往田埂上來。
菊花忙對青木叫道:“哥,上來吃餅吧,我在餡兒裡放了肉哩。”
青木答應了一聲,過了一會也上來了。
娘幾個就蹲在田埂上,菊花給兩人都倒了茶,拿了筷子和碗裝好餅子遞上。
菊花看着旁邊的水田——還是白漫漫的一片,並沒有栽上秧苗,回頭笑問道:“這塊田是誰家的?咋還沒栽秧哩?”
青木聞言掃了一眼那塊田,說道:“是長明哥家的。他們要晚一些。我們要種兩季稻,今年提前泡的稻種,比往年栽秧要早些天哩。”
菊花點點頭,忽地想起花婆子,忍不住“嗤”地一聲笑了出來。
楊氏和青木奇怪地望着她,不明白她無事端端地爲何笑。
菊花就把自己在梅子家見到的情形比劃給娘和哥哥聽。
她有些明白爲啥人們喜歡議論東家長西家短了,在這平淡悠閒的田園生活中,也沒個樂子,那一幕幕鄉村家庭的生活可不就是現場直播的連續劇麼?還是無數集哩,一直到老、到死,最後還被下一代延續!
楊氏聽了也是噴笑,說道:“這也是歪打正着,梅子從來就不跟人玩心眼子,也不理會那些彎彎繞,她想着該咋辦就咋辦,哪管花婆子以前是啥樣的!這麼的倒好,少受氣。你說,這要是換一個人。肯定瞧着花婆子就生氣,想着咋應付她,整天耍心眼子,還耽誤幹活,這日子不就亂套了?說不定還要大吵大鬧;可是梅子根本就不管這些,她就跟在孃家一樣——我瞧她差不多把她婆婆當狗蛋管教了。”
這回連青木也噴笑起來。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地問道:“就算是這樣,那花婆子能這麼快就改好?李叔和長明哥這麼多年都沒把她給掰過來哩!”
楊氏瞅了他一眼道:“這你就不懂了。那能一樣麼?她生就的懶人,當年她婆婆也沒管過來,別說她男人和兒子了。可梅子不一樣哩,梅子是兒媳婦,又是個沒心機的人。吵出來她也怕醜哩。”
菊花也對哥哥說道:“她雖然懶,怕也是丟不起那個人。聽說上回就是因爲吃了梅子留給長明哥的煎餅,梅子氣哭了,才把狗蛋娘給招惹過去大吵了一架的,你說,這多丟人?往常不過是沒人跟她計較罷了,如今梅子可不會跟她客氣,梅子正憋着勁兒要好好地過日子哩。哪裡會由着她!”
楊氏搖頭嘆氣道:“梅子是爲了一塊餅哭,狗蛋娘可不是爲了餅才吵的——她這是找由頭給花婆子一個厲害瞧哩。她可不是個簡單的人,梅子跟她沒法比。要說這也是花婆子自己不爭氣,才招來這頓氣。要是在旁人家,誰會爲了娘吃兒子一塊餅吵架哩?”她才說完,跟着又否認道:“不對,要是在旁人家,當孃的也不會去吃兒子的餅。”
青木和菊花聽了一齊笑。
青木想。從小到大,從來都是爹和娘把東西省給自己和妹妹吃,自己又總是讓妹妹多吃,花婆子這樣的,確實是少見。
娘幾個坐在田埂上,說說笑笑的,吹着和煦的風兒。菊花覺得那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視線延伸向極遠處的田野——入目是一片片的綠和青山隱隱的輪廓,再投向極高處的天空——當頭罩下一層柔和的深藍和幾團棉絮般的白雲,這種被天地環抱的感覺,讓她覺得心情舒暢。更爲貼近自然。
陽光並不強烈,恰到好處地奉送熱量,照耀溫養萬物。
幾隻不知名的鳥兒在田畈間掠起又落下,或是在秧田上空不住地盤旋往復,似在尋找田裡的獵物;遠處水田裡栽秧的人大聲談笑着,隨風送來一陣陣笑語喧譁。
她便不想回家,只坐在田埂上,看着哥哥和娘吃完餅子後繼續下田栽秧。
楊氏見她愛在外邊玩,也不催她回去;青木說晌午只有三個人吃飯,等下回家隨便弄點東西吃就成了,妹妹喜歡在這呆着就多玩一會吧。
於是,孃兒三個,一個在田埂上,兩個在田裡,邊說話邊幹活。
忽見張槐匆匆地趕來,褲腿卷得高高的,穿着草鞋。他見了菊花詫異地問道:“你坐這幹啥哩?當監工麼?”
菊花見了他,就不自覺地輕笑起來,戲謔地問道:“你來幹啥哩?莫不是來幫我家栽秧?噯喲!那可是太好了——有你幫忙,我娘和我哥也能早些收工。”
張槐瞅着她一副佔便宜的樣子,拿話把自己先定住,不由好笑,不過他本就是來幫忙的,便微笑道:“我娘說你家還有塊秧田底子沒栽,鄭叔又去還工了,靠青木和嬸子怕是今兒栽不完,我就來幫把手。”
菊花喜笑顏開地說道:“好哩!快下去吧,早些栽完也能早些收工。”
田裡的楊氏見閨女跟槐子開玩笑,白了她一眼道:“槐子,你家裡也忙,咋還來幫手哩?就有空閒,也該歇歇——前些天累壞了吧?”
張槐含笑道:“我一大早去給黃豆鋤草,也都弄得差不多了。鋤草不比栽秧,等等不礙事的。”
說着話,就踢掉草鞋,下了田,走了幾步,又回頭問菊花道:“這田畈裡曬的很,你咋坐在這不回去哩?”
菊花微笑道:“這太陽也不烈。我喜歡呆在這,看看田野,心裡敞亮的很。前些天忙的我頭昏,這會兒想鬆泛鬆泛哩。”
張槐就明白了她的心思,微笑道:“那你該帶個小蝦網,在田溝裡兜小魚蝦和泥鰍玩,還能幫魚塘撈些魚苗哩。”
菊花聽了眼睛一亮,忙道:“噯!我下午就這麼幹。”
張槐就含笑轉身栽秧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