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心裡直嘆氣,瞅着狗蛋小聲道:“再想。你這都是三四歲的小娃子乾的玩意,又不傷筋動骨的,不過是害她洗鍋洗被子罷了,還容易被發現——這一看就曉得是哪個娃子乾的。你得讓她吃了虧還找不着緣故,摸不着頭腦。”
狗蛋只得低頭又苦思去了。
小石頭想了好幾個主意,都太複雜,來不及佈置了,只有一個簡單的法子,也不曉得能不能湊效。
他想,要是不能見效的話就算了,反正又不一定非得今兒整她,往後盯着她,得了機會就整她一回就是了。
這事還得跟菊花姐姐說,讓她小心一點,不要被那婆娘給害了。
於是,他對狗蛋道:“你趕緊撿一些圓滾滾的小石頭,多撿些,我家去弄些大糞來,咱們在這婆娘家旁邊的路上碰頭。”
狗蛋聽了連連點頭。
小石頭則飛快地跑回家,找來找去,找到一隻破瓦罐,從糞池裡舀了些大糞裝上,再扯一把草蓋上,一路遮遮掩掩地來到花婆子家附近的村路旁。
只見狗蛋用衣襟兜了一兜石子,見了小石頭急忙迎上來問道:“石子撿了,要咋辦?”
小石頭見通往花婆子家的小路光溜溜的,皺了下眉頭,往前走了一段,離開她家遠一些,那路上就沒那麼光溜,有些枯草了。
他便和狗蛋佈置起來。
把那些小石頭隨意地扔到路上,又從旁邊的草地上扯了些枯草撒上去稍加掩蓋,再找了些大石頭和碎磚頭放在預定的位置,自己等在附近。讓狗蛋去瞧這婆娘啥時候從孫家出來了,就學一聲鳥叫。
差不多到了晌午,小石頭就聽見一聲老鴰叫,他忙將瓦罐裡的大糞倒在路中央——不多不少,擡腳就能跨過去,然後飛快地閃到李家的屋角,眼瞅着那條村路。
只見花婆子腳步輕快地過來了,臉上還帶着笑。神情很是輕鬆,不知是不是想出了好主意。
她正美滋滋地微笑着,也沒瞧腳底下,一路昂首挺胸地往前走。忽地聞見一陣臭味,遂用手捂着鼻子。四下一掃,看見前邊道上有一灘大糞,忍不住嫌惡地咕噥道:“這是哪個把大糞撒了一地?”
小石頭緊張地望着她,生怕她繞道走,那這法子就不靈光了,他也白忙一場。
可是花婆子如他所願,順路過來了,並且按他預想的擡腳跨過那灘臭糞——
“噯喲——”
花婆子一腳踩過去。覺得腳底下圓滾滾的石頭一滑,身子就失去了平衡,不禁驚叫一聲,那兩隻胳膊就跟划船似的前後劃拉起來。
躲在屋角的小石頭死死地盯着她,看着她搖搖晃晃、站立不穩的樣子,把拳頭捏得緊緊的,在心裡默唸着:“往前,往前……倒!”
花婆子也不知是害怕往後跌倒會坐一屁股大糞。還是想着衝過去,好避免摔這一跤,總之,她使勁一劃拉,往前一撲,把另一隻腳也拎了過來好幫助站穩。
誰知那枯草下邊全是圓滾滾的小石頭,這隻腳一站過來。又是一滑,因爲身子是往前用力的,可不就面朝下趴地上了!
小石頭按她的身高比量着,在那一塊放了些大石頭、破磚頭,又因爲不知她往哪個方向跌倒。所以四下裡都放了些,他想,總能碰到一塊吧?
花婆子不負衆望,果然砸在了一塊磚頭上。
小石頭目測的本領還不夠準,這婆娘的身量較高,所以她趴下去後,沒磕着額頭,卻砸到了嘴巴,立馬將兩顆門牙給磕掉了,鼻樑也磕的生疼。
她被這一變故給砸暈了,雖然趴在那痛苦不堪,可是卻半天也掙不起來,嘴裡直哼哼!
小石頭並不知花婆子的門牙被砸掉了,見這法子湊效,真的讓這婆娘跌了一跤,心裡十分高興。也不管她爲啥趴在地上不起來,轉身對遠處一棵大樹後探頭探腦的狗蛋做了個手勢,然後輕輕地退後一段路,這才撒開兩腿跑了。
兩娃兒跑到小石頭家的院門口,這才停了下來。
狗蛋簡直對小石頭佩服的五體投地,兩眼瞪得賊亮,對石頭說道:“石頭,你真神了——這婆娘真的摔了一跤哩!呵呵!”
小石頭看看自家院子裡,他爹也回來了,忙對狗蛋叮囑道:“啥也不準說!就算聽見人說這婆娘摔了,也要跟平常一樣,罵她摔了活該,千萬別得意顯擺!你要是壞了事,我往後再不跟你玩了。”
狗蛋把頭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道:“不說,當然不能說。要是我娘曉得了,怕是也要罵我的。”
小石頭拍了拍手,整了整身上的衣裳,然後沒事人似的對他說道:“好了,回去吃飯吧,咱下午再想法子把孫金山的媳婦給整一頓。”
狗蛋興奮地用力點頭,說道:“噯!我也要好好想想,看咋整這婆娘,也不能老是用一樣的法子。”
小石頭見狗蛋跑遠了,才蹦蹦跳跳地進了院子。
趙三見兒子從外邊回來了,揚聲問道:“石頭,又跑哪瘋去了?字也不寫,也不在家陪妹妹,就曉得自個玩。”
小石頭不屑地撇撇嘴道:“寫字,寫字,爹咋曉得我沒寫字哩?我寫字的時候,爹都不曉得在哪跟人閒扯哩,回來了也不問緣由,就說我沒寫字。爹,我佈置你的大字寫了麼?昨兒教你認的字不會又忘了吧?”
趙三一聽頓時傻眼,望着這小子不知說啥好。
他可不就是在跟人閒扯麼。大正月的,也沒啥事,吃過早飯就到隔壁趙大嘴家,和長星等人邊曬太陽邊閒扯,這會兒剛回來哩。
他其實也不是真訓兒子,不過是跟所有當爹的一樣。見了兒子,都要裝模作樣地說上兩句話,爲了保持當爹的威嚴也罷,爲了管教兒子也罷,都是一種習慣。
可是石頭這小子太可惡了,偏偏每一回都能對上兩句,讓他無話可回。當爹當到這個份上,實在是太沒面子了。
他心裡不免後悔——咋忘了兒子每天早上都會讀書寫字哩?這麼訓他不是自討沒趣麼?這小子從來就是得理不饒人的。纔不管他爹下不下得來臺哩。
父子倆大眼對小眼的對視了一會,趙三靈光一閃,說道:“我去清豬欄——這豬欄可得弄乾淨了,不然豬容易生病哩。”然後轉身急急忙忙地跑了。
石頭娘在廚房裡見了這一幕,低頭悶笑了好半天。
小石頭看着他爹的背影。氣惱地心想,爹咋跟狗蛋似的,這麼討厭讀書哩?狗蛋應該是爹的兒子纔對,我咋跟爹一點也不像哩。
趙三要是知道兒子這麼想,非得氣暈過去不可。
過了一下午,晚上吃飯的時候,石頭娘對趙三說道:“花婆子也不曉得咋了,摔了一跤狠的——鼻樑砸歪了。門牙也磕掉了,李老大氣得在家大罵哩!”
趙三奇怪地問道:“她摔跤了咋還罵她哩?又不是她自己要摔的。”
石頭娘幸災樂禍地拿筷子搗了搗碗,笑道:“她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到孫金山家跟柳兒娘掰扯了一上午,回來的時候踩滑了,砸到石頭上了。那李老大心疼藥費,痛罵她養不家,擱家裡根本呆不住。專門往人家跑,三天不出門腳板底就癢癢。”
趙三笑嘻嘻地說道:“摔了也好,省得她沒事到處亂竄。就是可憐了長明,快娶媳婦了,這老孃又窮折騰,害他花錢。”
石頭娘哼了一聲道:“我要是李老大,就不花這個錢。有啥要緊的?又不會死人,門牙掉了就掉了,鼻樑歪了就歪了,她嫌不好看正好不用出門見人了。”
趙三聽了“撲哧”一聲笑道:“也是。往後豁着門牙,她怕是連話也不敢張嘴說了。”
小石頭在一旁聽了爹孃的話。歡喜的心裡直冒泡,他沒想到這一摔居然摔出了這麼大的成果。
但他也曉得這是闖大禍了,要是被人知道是他害的花婆子跌了這一跤,怕是難逃懲罰,爹孃還要花錢上門賠禮,夫子要是知道了更是不得了,因此死也不吭聲,心裡想着還要再叮囑狗蛋一遍,萬萬不能露了口風纔好。
小娃兒心裡樂開了花,一邊低頭扒着飯,一邊斜着眼睛從碗沿上方偷偷地瞟了瞟爹孃,見他們絲毫沒有懷疑花婆子這一跤摔得蹊蹺,心裡更樂了。
見爹孃說的熱鬧,他便不再管花婆子的事,轉而細想着咋整柳兒娘——他想了一下午也沒想出個好主意,自然就沒跟狗蛋出去了。
趙三見這小子樂呵呵的樣子,白了他一眼道:“這婆娘摔了你就這樣高興?”因爲菊花的緣故,兒子討厭花婆子他是知道的。
小石頭用力地點頭道:“那是,摔了活該。這婆娘該多摔幾跤,不然記吃不記摔。”
石頭娘聽了好笑地白了兒子一眼,道:“甭在外瞎說。叫人聽見了說你讀了書也不懂禮。”
小石頭忙對他娘用力地點點頭,把碗一推,去看妹妹了。
狗蛋的定力比小石頭差多了,他聽說花婆子摔歪了鼻樑,磕掉了門牙,喜得把石頭的叮囑忘到了九霄雲外,當即喜笑顏開地嚷道:“摔得好,這石頭真是太厲害了。”
梅子聽了狠瞪了他一眼道:“好啥?又要害長明哥花錢哩!”
她現在特別心疼李長明的錢,一想到這天邊飛來的橫禍,要害得長明哥花一筆銀子,那心裡就難受起來,不免埋怨花婆子,真是沒出息,走路都走不好,還能把鼻子給摔了,真是奇聞。
狗蛋見姐姐蹙着眉頭,撅着紅嘴兒,鬱鬱不樂的模樣,驚覺自己說漏了嘴,緊張地掃了家人一眼,不過,萬幸大夥都沒注意此“石頭”非彼“石頭”,他這才長出了一口氣,不敢再亂插話了。
狗蛋娘沉聲道:“摔了好,花點銀子就花點銀子。一來讓她長點教訓,二來磕了門牙看她還好意思到處竄不——說話都漏風,還跑出去現眼?”
梅子聽了一想也是,這才舒展了眉頭,問道:“娘,那咱們要不要去瞧瞧哩?”
狗蛋娘道:“你甭管,我去瞧瞧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