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長雨約了張槐一起去叫人插柳。
他一見了張槐,就想起昨晚的事來,不禁上下打量着他,面色古怪,心道,我可是幫你擋了一樁大麻煩哩。不過,只怕擋了初一,擋不過十五,往後你這麻煩還是會不斷的,除非你對着村裡人宣告要娶菊花。
張槐被他瞧得莫名其妙,低頭瞧瞧自己身上,衣裳雖舊,也是乾淨整齊的,並無不妥當的地方,便狐疑地問道:“咋了?你這樣瞧我幹啥?”
李長雨笑道:“沒啥,不過是覺得你今兒特別玉樹臨風、神采飛揚罷了。”
張槐瞥了他一眼說道:“不說就算了,甭瞧得我心裡毛毛的。你那些詞兒還是留着用到李家二郎身上去吧!”
李長雨聽了這話,想起李長雲,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兩人便先往李長星家去,叫了他後又挨個地叫李長雲、李長明、孫鐵柱、趙大嘴、劉二順、劉三順、黃小墩等,浩浩蕩蕩的一大羣男娃子,就在河邊忙活開了。
這也不是什麼正事,大夥忙了大半天,也嬉笑打鬧了半天,下午早早地收工,一路說笑着回村。
張槐到家讓他娘幫着燒一鍋水,說是要洗澡,自己則趁空剁了些紅蘿蔔,摻了些橡子果,滿滿地拌了一大桶豬食,提過去餵豬。
他脫下外面的衣裳,套上件破爛的褂子,戴上頂草帽,快速地把豬欄清理了一遍,又提了兩桶水沖洗乾淨,方纔歇手。
這是他和青木琢磨出來的——把豬欄的地面鋪了厚木板。方便沖洗,不然的話,幾頭豬還不曉得要把豬欄糟蹋成啥樣,難不成每一次清理的時候都刮一層地皮下來?
何氏見兒子進了家門就忙碌不停,清豬欄、餵雞、搬柴掃院子,很是心疼,燒好了水,喚他去洗澡。自己則開始做晚飯。
她坐在竈洞後面燒火,一邊想着上午黃奶奶問自己的話,得跟槐子說纔好,也讓他心裡有個數兒。
張槐洗完澡出來,渾身輕鬆地捧了本書坐在門口看着。
何氏把飯燜了。便收拾兒子換下的衣裳,丟進木盆,搬了只小凳子坐到兒子對面,一邊搓洗一邊想着跟他說說話。
她瞧着兒子身上雖然補得周正但卻洗得有些掉色的短襖,對他說道:“過幾天我去集上扯些布,幫你做兩件衣裳。你都沒一件像樣的衣裳,全是補了又補的。唉!青木如今比你穿的好多了。”
張槐正看得出神,聽了他孃的話一愣。皺眉道:“青木是青木,他家如今比咱過得好,幹啥要跟他比?那人家有錢人還穿綢緞哩,咱能比得起麼?這衣裳補好了還不是一樣穿,費事再做了。”
何氏聽了無奈地說道:“‘人靠衣裝,佛要金裝’,咱也不比那些有錢人,不過是做兩件好些的粗布衣裳穿罷了。穿齊整些人也顯得精神,就是菊花見了也……”
張槐見他娘今兒說話無頭無腦,這會兒又扯上菊花了,忙打斷她的話道:“娘,你說啥哩?菊花要是不喜歡我,我穿啥好衣裳都沒用;她要是喜歡我,我再窮她也不會嫌棄的。說到底。咱拼命幹其實還不是爲了自家麼?頂多不過是爲了讓她瞧明白,我是個肯上進能吃苦的人。”
何氏見兒子不愛聽這話,就不再往下說,轉而嘆了口氣,對他道:“槐子。娘就是心裡着急,要是菊花明白你的心意就好了,不管過多久咱都等得起。可是你眼下也麻煩哩,來了好幾個人探口風,都叫我推了,那些理由都說不過去哩。”
張槐聽了這話,神色認真起來,他合上手中的書本,問道:“不是說了過兩年說親麼?”
何氏斜睨了他一眼道:“哄人哩?人家問先定親,過兩年再成親哩?你就是老推,推多了也讓人說閒話不是,咱也沒那個條件把姿態擺的高高的。要是說相準了媳婦,旁人就沒話說了。”
她見兒子沉思不語,接着說道:“今兒黃奶奶來探口風,問我到底是個啥意思,要不要幫槐子挑媳婦。說有人託了她,要是我有那心思就說出來相看一番,若沒那心思她就不用說了。我只好說沒那心思。還說我家楊子唸書很用功,如今他爹和哥哥都憋了股子勁頭,要先攢些家業,讓他考個秀才出來,其他的都往後靠哩。”
張槐聽了就微笑起來,遞給他娘一個讚賞的眼光道:“娘這不是說得蠻好的麼。這個理由好,比先前的理由都好。”
何氏就白了他一眼道:“老這麼的也不是個事兒。我咋覺着最近來說媒的人多了哩,就是不說媒,也是來探口風的,我也不好說啥。要不,我跟你鄭嬸子提提這話?”
張槐想起菊花那淡然的微笑,搖搖頭道:“還是甭說了,就算鄭嬸子答應了也是不成的——她還是會聽菊花自個的意思。娘不要着急,我心裡有數。”
“慢慢地努力,總會做到的”,這是菊花對他說的。若是整天想這些,該做的事卻一事無成,那最後還是被人瞧不上。
他見娘有些煩惱的樣子,笑道:“再有人問,你就說我也不曉得是咋回事,許是腦袋被驢踢了,就是不想說親,不就完了。”
何氏起身將衣裳裝到籃子裡,潑了髒水,笑道:“有你這樣說話的麼,這麼糟踐自個?”
張槐放下書,到井邊幫她打水,一邊對她道:“這說親的人忽然多了,你曉得是咋回事麼?甭以爲你兒子就有多吃香。”
何氏笑罵道:“我兒子就不吃香,那也不差,肯定不會是腦袋被驢踢了。你說是咋回事?”
張槐就把三十晚上在菊花家聽小石頭說的話跟他娘講了一遍,聽得何氏“呵呵”笑了起來,沒想到是因爲這個緣故,連小兒子都被人盯上了。
她是個厚道人。也沒笑話小燕的娘,一邊洗衣一邊對張槐道:“這不是亂來麼?村裡的男娃也都不錯,不過這姻緣是要講究點緣分的,要是不管不顧就爲了把閨女留在村裡,胡亂地配對,遲早要折騰出事來。”
張槐提起一通水,倒進盆裡,嘴裡說道:“可不就是這個話。你現在曉得不是你兒子吃香了吧。我想長星啊、三順啊、長雲啊,都會遇到這事。”
“遇到啥事?”微暗的暮色中,張楊夾着幾本書跑進了院子。
張槐看着弟弟,皺眉道:“楊子,往後早點回來。這麼老盯着書也是不成的。你得常常歇息,開春了,更要多出來逛逛。”
何氏聽了急忙道:“我也是這麼說。你還小哩,多念幾年,你長風哥不是去年才考上秀才的麼?”
張槐道:“他這個年歲考上秀才,算是少年得志了。還有人考了幾十年,一把鬍子了還沒考上哩。”
這話聽得何氏臉色都變了,望着小兒子欲言又止。
張楊見娘擔心的樣子。笑道:“娘放心,你兒子要是二十歲之前沒考上秀才,就回家種田,肯定不會考到鬍子一把還死不放手的,那不是腦袋給驢踢了麼?”
何氏聽這兄弟倆一個個都說“腦袋給驢踢了”,有些好笑,罵了他一句“鬼扯哩”,把衣裳三把兩把清洗完了。晾在屋檐下,招呼兒子進屋吃飯。
因張大栓出門了,就母子三人在家。
何氏一邊吃着飯,一邊望着兩個兒子,心裡十分滿足。看看張槐,還是有些爲他擔心,暗想。得找個機會跟鄭嫂子透點意思出來,不指望她能讓菊花答應這親事,至少讓她和鄭大哥心裡有數,甭把菊花亂許了人。
菊花今兒沒到河邊去——那麼些男娃,湊過去不是找不自在麼。她叫上劉小妹。跟她一塊做針線。
劉小妹對菊花道:“梅子定了二月二成親哩。”
菊花詫異地問道:“不是說要等房子蓋好了才成親麼?他家的房子還沒影哩。”
劉小妹翻了翻手裡的衣裳,把縫的補丁扯平整,咬斷線頭後,才往菊花跟前湊了湊,小聲道:“是狗蛋娘下了決心,準備借錢給女婿,要一把在山邊買塊地蓋瓦房,所以,這成親就將就着在老房子裡辦了。”
菊花愕然問道:“問題是他家就三間屋子,要是梅子進門的話,他弟弟李長亮住哪兒?嗯,睡堂屋也是成的。我家沒蓋房子的時候,我哥就睡堂屋。”
劉小妹白了她一眼道:“你家的情況能跟他家比麼?你們是兄妹,自然要隨意些;他家長亮要是睡堂屋,那梅子進進出出的,多不方便。聽說是要在他爹孃的房間後邊接上一間讓長亮哥住哩,反正小兩口在老房子裡也住不長,接一間土屋,蓋起來快的很。”
菊花點頭道:“狗蛋娘想的對,忍一忍,把梅子的房子蓋好些,也省得她往後還要操心。”
劉小妹羨慕地說道:“梅子有那樣的娘真是福氣。”
菊花笑道:“你娘也待你好,不過是你家哥哥多了,顧不過來罷了。梅子家就一個弟弟,年紀還小,所以她娘能幫襯到她。”
說起這個,劉小妹就笑道:“可不是麼,我娘常說,養兒女多了,當爹孃的都要累脫一層皮,人家還說你兒女成羣,是個有福氣的。我哥哥們常開玩笑,三哥說,要是不生四順就好了,我四哥就跟他吵;我二哥說,都別吵,要是沒生你倆出來,只生小妹,那咱家可要輕省一大截哩。”
菊花聽了莞爾,輕笑道:“還好,你哥哥沒說不生你。”
劉小妹抿嘴樂道:“他們敢說?我爹可是說了,都不生,也要生我——我家就數我省心聽話哩。”
菊花點頭,道你是老幺女麼,自然是要受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