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劉家,等菊花走了以後,那個劉雲根終於扛不住了——眼淚順着兩頰就流了下來,但他還是死憋着,也不敢哭出聲來。
劉雲嵐見弟弟一副被人欺辱的模樣,想起菊花剛纔一句接一句,說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實在是忍不住了,轉頭悶笑起來。
劉富貴的婆娘張氏見兒子哭了,閨女還在一旁笑,忙拉了她一把,皺眉道:“你弟弟被人欺負成這樣,你笑啥?剛纔要是我插一句嘴,先罵了雲根,那個菊花也不會這樣說他了,你幹嘛拉着我?那個菊花咋這樣厲害?先還以爲她是個不愛說話的,誰曉得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咱雲根硬是插不上話……”
劉雲嵐心道,豈止是厲害,還是很厲害哩。
這個“小姑子”不簡單哩。
她心裡不由自主地冒出“小姑子”這個稱呼,那臉就紅了,暗自罵自己,八字還沒一撇哩,就叫人家“小姑子”了。
她平息了一下好笑的心情,對張氏道:“娘,雲根也要讓人說說他纔好,明明是自己錯了,還不承認。我那天說了他一頓也不管用——左耳進右耳出,今兒碰見厲害的了吧?菊花說的對,那天要是青木大哥不送你回來,你又能咋辦?不要以爲人家好心對你就是應該的,等你真遇到那不講理的人,就該哭了。”
劉雲根聽了娘說的話,本就有些撐不住了,再被姐姐一說,終於哭出聲來,一邊還斷斷續續地說道:“我……我都沒說幾句話……全是……全是她在說……”
劉雲嵐沉着臉道:“誰讓你罵青木大哥‘混蛋’的?你自己分不清好壞麼?非得要人家厲害起來。才知道錯了,答應上門賠禮?要是你一直這樣,往後就不是被人訓了,說不定哪天還要被人打哩。被人打斷了腿再後悔也沒用了。”
張氏急忙拉住閨女,焦急地對她說道:“好了,雲根不是已經曉得錯了麼,他還說要去給青木賠禮哩。雲嵐,這菊花剛跟雲根吵了一架,她要是回去跟她哥哥搬弄幾句,那鄭家還會來提親麼?”
不等劉雲嵐回答。劉雲根睜大了淚眼,驚愕地瞧着娘和姐姐,大聲打斷要開口說話的劉雲嵐:“不成,姐姐難道要嫁給那個混……那個鄭青木?這肯定不成,我不答應哩。我纔不要跟那個醜丫頭做親戚——要是有這樣的親戚。早晚得被她給氣死。姐姐,你也瞧見了她剛纔厲害的樣子,要是你真的嫁給鄭青木。有這樣一個小姑子,你還有好日子過麼?”
劉雲嵐氣得樂了:“你不答應?啥時候我的親事換你做主了?人家是厲害沒錯,可是說的話句句在理。你要是個講理的,不跟人道謝也就罷了。咋能老是惦記讓人賠雞蛋,還罵人家‘混蛋’哩?你不罵人。人家會說你?娘你也瞧見了,雲根沒回來的時候,人家菊花可是坐在那乖巧的很,多一句話也沒有。”
張氏聽了連連點頭,說菊花看上去又乖巧又聽話。
劉雲根張嘴還要再說,她姐姐怒視着他道:“你當人家好稀罕咱家麼?你還不答應,真是笑話。人家說不定這會兒正在想:這劉家有這麼個不省事的兒子,要是結了親,多了這樣的小……多了這樣的親戚,那不是要被氣死了。往後還有好日子過麼?這門親事還是甭結了。”
劉雲根見他姐姐把他剛纔說菊花的話原樣砸了回來,不過被嫌棄的人變成了自己,他聽了真是氣惱萬分。可是他照樣無話可說。
他忽然發現,他姐姐和菊花是同樣的人——說起話來句句佔理。叫人無法反駁,而且很多婆娘都是嘴皮子利索的。
他沒學過《論語》,否則的話,也不會想這麼一大堆,用一句“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就概括了他此時對女人的觀感。
張氏可不曉得兒子在想啥,她聽了閨女的話,心中着急,鄭家要真的這麼想,那肯定不會上門來提親了。劉富貴年前還找過楊得發哩,這不是白費精神了?
她忙對兒子道:“你剛纔答應了菊花,說要上門賠禮的。我瞧你過會兒還是去楊叔家給人賠個禮,可不能叫人說咱養了個不講理的兒子。再說,你答應了人家的事,也不能說話不算話,菊花說要是那樣,她就更瞧不起你哩。”
這句話戳到了劉雲根的心肺上,他氣得眼淚又要往下掉。
被個女娃子欺負成這樣,他能不氣麼?
劉雲嵐見了弟弟那樣子,恨得牙癢癢,她拿手指頭戳着他的額頭說道:“你就不能有點出息麼,有啥話不好說,有啥事不能慢慢想,幹啥動不動就哭哩?你可是個男娃子。”
這時,劉富貴揹着手,一搖三晃地唱着小曲進了院子,那神情很是愜意。
他進門見了婆娘和閨女正對兒子說着啥,兒子卻眼圈通紅地僵着脖子挺立着,便問道:“這是幹啥哩?大過年的,有啥事不能忍忍,才初二就訓娃,叫人瞧見了不像樣。”
張氏見男人家來了,急忙拉他到一旁,一五一十地跟他說了剛纔的事。
劉富貴原還揹着手、伸着脖子聽婆娘說緣故,聽到後來,他就一蹦起來,嘴裡叫道:“噯喲!這可是不好了。這小女娃就不說了——小娃子爭幾句嘴算啥哩,那汪嬸子聽見了雲根罵她外孫‘混蛋’,還不氣壞了?她肯定就不樂意結這門親了。唉!我那天還跟楊得發說了半天好話哩。雲根,你這死小子,一會還不去賠禮。”
張氏和劉雲嵐聽了劉富貴的話一愣,汪氏當時有沒有生氣,她們還真沒注意,都是叫菊花和雲根的爭嘴給吸引了,就連汪氏也瞧着菊花訓雲根,沒顧得上追究雲根罵外孫的事。
劉雲根見家裡人都看重那個鄭青木,心裡實在不忿,他紅着眼睛問道:“賠禮就賠禮,這也沒啥。爹,你真要把姐姐嫁給鄭青木?那個癩皮女可是厲害的很,你是沒瞧見……”
劉雲嵐大怒,對着他呵斥道:“你又胡說,也不管好你的嘴,今兒還沒被人訓夠是不?人家臉上有毛病是沒錯,可是人家看上去就比你有出息。你長了一張乾淨的臉有啥用?先是罵哥哥‘混蛋’,現在又叫妹妹‘癩皮女’,你好有能耐哩!”
說完轉身對着劉富貴兩口子鄭重地說道:“爹,娘,我是個女娃子,不管嫁到誰家,總歸是要出嫁的,往後這個家還要靠弟弟來支撐。可是,你們瞧他說的啥話,他這個樣子你們要是不好好地管教,等我出了門,這家非得被他給折騰垮了不可。”
這話說到了劉富貴的痛處——他一直捨不得閨女出嫁,還不是因爲這個兒子太沒出息,就是他們兩口子,也是不如閨女的。
對於這點,他雖然不是個靈泛的人,卻是心裡有數的很,遇到事情總是跟閨女商量。說得好聽叫商量,說白了就是討主意。
如今見閨女擔心出嫁後孃家弟弟撐不起門戶,又是心疼又是生氣,對着劉雲根喝道:“你老子也沒出息,可你老子有一樣好處——聽得進人勸。你倒好,自己沒本事,還不聽你姐的話。她要不是爲了你好,管你死活哩!你先不要急着去賠禮,把這事給想明白了。要不然,倒像我們逼着你去似的。”
說到閨女的出嫁,張氏也覺得傷心,她上前拉着劉雲根的手,有些酸楚地說道:“雲根,你姐是爲了你好哩,她的話你可要仔細聽。你這樣說話不經大腦,早晚要吃虧的。那個菊花說的沒錯,要是你遇見個厲害的,人家不管你死活,你這樣子,還能爭到好?”
劉富貴悻悻地說道:“要是人家不嫌棄你,真要跟咱家結親了,你還要好好地跟人菊花學學哩——她臉上有毛病,還這麼出息;你啥毛病都沒有,就不能爭口氣?”
劉雲根也是曉得他姐姐爲他好,見姐姐生氣了,爹孃也傷心,他悶悶不樂地囁嚅道:“我一會就去給青木大哥賠禮。姐,你甭生氣了,我不是怕你嫁到鄭家,被那個菊花欺負,才說那話麼。”
劉雲嵐又好氣又好笑:“你當我跟你似的?我雖然沒啥本事,做事也是講理的,人家幹啥要欺負我?你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錯哪了?你要是行事有理,人家還會上門來欺負你?”
劉雲根見她還要往下說,急忙打斷她的話道:“我曉得了,我曉得了。我今兒不該罵人;不感謝青木大哥送我回來就算了,還怪他不賠雞蛋,所以那個菊花一生氣,就跟我吵了起來。”
劉雲嵐詫異地說道:“這不轉過彎來了?你心裡也是明白這道理的,是不?卻死鴨子嘴硬,總想討口頭便宜,最後還是吃了更大的虧。”
劉富貴惱怒地瞪了他一眼道:“多跟你姐學。你才這麼點大,不多學些將來咋做人?不比我老了,想改也改不過來了。一會去楊叔家,見了人甭跟木頭似的,要喊人,‘喊人不折本,舌頭打個滾’。你板着臉,就跟誰欠你十兩銀子似的,人見了就厭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