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明見她直接就把這話給說了出來,心想三嬸還真的沒猜錯哩。
他家一窮二白的,分家也分不到啥,只是這一成親就分家,會不會被人罵“娶了媳婦忘了娘”哩?
他默然不語,還沒想好如何答話,就聽狗蛋娘又說道:“我也不是要你‘娶了媳婦忘了娘’。分開過,過好了的話,該咋孝順爹孃就咋孝順。你們一家人過了這麼些年,還不是這個樣子?要是還這麼沒算計,我咋放心把梅子許你?你倆單過,我們也能在一旁幫襯指點;要是不分家,你家的事我們也不好多嘴不是。”
秦老友見他不說話,怒氣衝衝地說道:“你要是不答應就算了。你自己不想好,旁人也難幫手。反正要是不分家,梅子就不準嫁。”
李長明擡頭苦笑道:“我家窮的很,分家也沒啥想頭,我不過是有些擔心爹孃難過罷了。他們不管咋說,都是我爹孃。要是爲了娶媳婦,就把爹孃給扔在一旁,我心也難安哩。不過嬸子說的話我也聽明白了,總歸是要日子過好了,才能說其他;不然,窮的要死,守在一塊又有啥用?我回家跟我爹孃好好的商量,再找媒人來提親。”
狗蛋娘讚賞地點頭道:“就是這個話。按理說,我不該在你跟前說你爹孃的不是,不過你也清楚,你爹孃太沒個算計了,這日子就難得過好。你分開了,要爭口氣,把日子過順溜了;你過好了,才能幫長亮。要不然,大夥堆一塊。啥時候是個頭?”
老奶奶這時發話道:“長明,我們這麼要求你。也是爲了你跟梅子好。你們過好了,才能幫兄弟、孝順爹孃。所以,你家去要好好的跟你爹說清楚。不要爲了這事,鬧得你家雞飛狗跳的,我們也不能心裡痛快,旁人還以爲我們秦家是不講理的,人沒進門就逼人分家哩。”
秦老友悻悻地說道:“你爹要是不糊塗,就應該答應。不過,我瞧他糊塗的時候多。還是要靠你勸他。”
李長明忙保證道:“秦奶奶放心,我會好好地跟我爹說的。我爹如今也發狠哩,叔跟嬸子也曉得。”李老大確實比往常用心了不少。
接着又商量起彩禮的事。
狗蛋娘無奈地揮揮手道:“你自個瞧着辦吧。我們也不會貪圖你的彩禮。不過,你要是一點也不辦。旁人還以爲我梅子做了啥醜事。要急忙塞給你哩——你家那副樣子,實在是不值得人啥彩禮不要就樂意送閨女上門。”
她暗想,要是許給鄭家的青木。啥彩禮都不要還說得過去。
李長明羞愧不已,漲紅了臉道:“嬸子放心,我定不能讓梅子受這份委屈。”
老奶奶忙道:“差不多就成了。要是借多了錢,那往後還不得還?等梅子過去了背一身債可不成?”
李長明點頭答應了。
這真是讓人爲難,不辦彩禮也不成;辦多了又怕閨女嫁過去揹債。
狗蛋娘從沒覺得這麼憋屈,她有一種怒氣無處發的感覺。積在胸口鼓脹得難受。
昨晚上,還沒定下把梅子嫁李長明的時候。她是狠狠地將李老大一家人數落了一遍,所以心裡還沒那麼難受;如今,這人就要成爲女婿了,再也不能罵他,這口氣可不就是沒法出了?
她不知道秦老友更憋屈,本想今晚好好地給這小子點顏色瞧瞧的,可是,想着他就要成自家女婿了,要是說重了,那不是叫梅子聽了難受麼?她可是就在隔壁房裡哩。
他不能衝李長明發火,只能坐在那生悶氣。又想起春天的時候,梅子被蛇咬了,這李長明抱着梅子的腿啃了半天,他那會兒就覺得不安,果然就吃了大虧,連閨女都賠進去了。
於是,他把那條蛇的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
那蛇要是聽到他的心聲,肯定會委屈地說道:“要是你閨女不踩到我身上,我能咬她麼?”
李長明見他們也沒啥事要說了,且秦老友陰沉着一張臉,狗蛋娘也是神情疲憊,他便知眼色地告辭。
從秦家出來後,他雖然鬆了口氣,也是滿心的疲憊。
梅子爹孃並未爲難他,可是他卻覺得心裡很沉重——原來,自己真的娶不起梅子哩。
說到彩禮的時候,狗蛋娘那無奈的神情,他瞧得清楚,心裡也是難受的很。
秦家就算是一分彩禮不要,也是不妥當的,因爲他不值得人這樣託付閨女哩;還有,自家那三間破屋子,要如何娶梅子?
他覺得月色暗淡了不少,許是明日要下雨吧,他想,天上起了淡淡的雲。
他不想往家走,便又重新回到李長星院外。
院子裡漆黑一片,悄沒聲息的,這個時辰村裡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他要叫醒長星麼?長星聽了又能咋辦哩,自己的事情還能老是煩他?
他正出神,院門口忽地豎起一條黑影,把他嚇了一跳,卻聽到李長星叫道:“長明哥!”原來他一直在等着堂哥。
李長明便心安了,他也不進院,蹲在李長星的對面,沉沉地嘆了口氣。
李長星卻一把扯起他,將他拽到屋子裡,說道:“你想說話被人聽見麼?幹啥嘆氣,親事沒成?”
李長明搖搖頭——也不管黑夜裡李長星是否能看得見——輕聲道:“成了,叫找媒人上門提親哩。”
李長星詫異地問道:“那你嘆氣幹啥?”
李長明不回答他的話,反問道:“長星,你說我是不是不該去求梅子?我今晚覺得,還真不該哩。我家那三間破房子,還擠了爹孃跟長亮,把她娶家來擱哪哩?我連彩禮也出不起。她娘也不想要彩禮的,可是又擔心一點不要,人家要懷疑梅子爲啥這麼犯賤,一分彩禮不要就嫁我這個窮光蛋。”
李長星也沉默了。
這門親事是他一手促成的,他還真沒想這麼多。
他只覺得長明哥是個好人,不應該娶不上媳婦。可是聽他這麼一說,好像真的委屈梅子了。
不過,他不是個容易垂頭喪氣的人,便仔細地問了李長明在秦家的情形。
聽完後對李長明道:“長明哥,要是梅子爹孃不講理,你還真沒法子;可是你聽他們說的話,都是處處在爲你考慮哩。你根本不應該犯愁,該打起精神來。這彩禮你甭愁,咱湊一份彩禮出來還是能的。她家既然不稀罕這彩禮,那就走個面子,回頭讓梅子帶過來再還人就是了。這屋子麼,好房子咱蓋不起,土牆茅草房咱還蓋不起麼?等忙完了地裡,咱就自己摜土坯蓋房子。只要你跟梅子好好幹,她孃家又能幫襯着,沒準要不了幾年這日子就過好了哩。”
李長明聽了他的話,覺得心裡敞亮不少,說道:“我也是糊塗了,只覺得對不起梅子,心裡愧得慌。你說的對,已經這樣了,我要是不擔起事來,不是白費了梅子的一片心麼。”
李長星道:“就是這個話。還有,我也覺得你應該分家。你跟大伯好好說,甭跟婆娘似的心軟,說啥那樣不孝順。要是窮,光有孝順的心有屁用;等你過好了,想咋孝順就咋孝順。”
兄弟倆又細細地籌劃了一番,到李長明離開的時候,他覺得心裡有底氣多了。
再說秦家,等李長明走後,梅子臉色難看地從房裡走出來,默默地在孃的身邊坐下,那出神的樣子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好幾歲。
她從不曾爲生計操心過,也從不曾好好地考慮這過日子的事,她只是乖巧地聽孃的話,學這樣,做那樣。
今晚,聽到爹孃跟李長明商議的這些事,讓她忽然發現,她嫁李長明好像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就算她家不嫌棄李家,可是,她嫁過去住哪?連不要彩禮也是不成的。
她並不怕苦,可是想到李家那三間破房子,他那拖沓的爹,渾愣的弟弟,碎嘴嘮叨的娘,忽地感到一陣恐懼。
狗蛋娘見閨女出來,原還想埋怨她兩句,說她“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啥的,可是瞧着閨女那猶豫惶恐的神情,便再也沒脾氣了。
她心疼地拉着閨女的手安慰道:“長明是個勤快的人,你也不懶,等成親了就分開過,有娘幫着你,總能過好的。”
梅子轉頭認真地對她娘說道:“我曉得,我吃得起苦。娘就放寬心吧。往常是我不懂事兒,長了這麼大,一直叫爹孃操心。”
她想起劉小妹和菊花,她倆在一塊的時候,談的都是些田地雞鴨等事,她還笑她們,說那模樣倒像是種田的老農似的。
比如菊花就跟劉小妹要了葵花籽,又細問如何種,在壟地邊沿種了幾十棵;又要了些辣椒籽種了,說今年一定要多收紅辣椒,這些現在都收到了吧。
菊花又教劉小妹,雞欄豬欄一定要弄乾淨,常常地清理,不然雞容易發瘟;割稻過後,她又跟劉小妹說把雞放到稻田裡,吃田裡落下的稻子還不是最好的,主要是田裡好多的蟲子,雞吃了愛下蛋哩。
兩人又商量着,把雞的腳上綁繩子,不然到處跑,容易逮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