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說着,一股臭味兒傳了進來,菊花便曉得是來壽拉屎了。她正想忙別的躲開,防止二舅母叫自己,外邊就傳來林氏的聲音,溫溫柔柔的:“菊花兒,幫忙鏟些灰來,寶寶屙好了哩。”
菊花氣得想對着楊氏咕噥幾句,又忍了下來。
這發牢騷也是上癮的,若是對那人有意見的話,說一通心裡是舒暢了,可忍不住老想說他,久了自己也繞進去了——變得碎嘴。於是,她板着臉拿起雞欄邊上靠着的鐵鍬,到竈洞裡鏟了些灰,把那堆東西處理了。
她想起青木的話,心道,我要是連哥哥也不如,那不慚愧死?
於是,她一邊掃地,一邊笑眯眯地對林氏道:“二舅母,你下回把屎把尿的要上茅房。這小娃子要是到處屙屎,長到好幾歲還這樣,人瞧了笑話,說大人沒管教哩!再說了,也容易出事兒。我們村有個娃兒,屙屎的時候,他娘沒在旁邊,結果他屙完了,抓起來就放嘴裡。你說,這不是要鬧病麼?來壽小,不懂事,你要是不從小教他上茅房,回頭哪天你不在的時候,他自個隨便就屙一地屎,不是踩一腳,就是用手抓了吃。”
井邊洗菜的汪氏則罵道:“你那腿也沒瘸,上個茅房都懶得跑?瞧你身上穿得乾乾淨淨的,就曉得表面光——把屎都不上茅房。”
瞧着林氏變了顏色的臉,菊花心裡總算是暢快了好多,提着鐵鍬慢悠悠地往廚房走去。
楊氏也聽見了閨女對林氏說的話,見她眼睛裡閃着得意的神色,忍不住有些好笑,也不出聲,白了她一眼,又拿手指頭點了點她的額頭。
章氏則低頭悶笑起來,笑得菊花很不好意思——原來她們都聽出來了,二舅母也不曉得聽出來沒有。
楊氏割了些肉放在案板上,對菊花說道:“菊花,把這些肉切了晚上蒸粉蒸肉,中午怕是來不及了。上回做的吃完了。”
菊花應了一聲,打水洗手,切肉!
汪氏洗菜回來見了,問又切這麼多肉是幹啥用的,肉多了也不能這麼吃哩。楊氏便解釋了給她聽。
汪氏聽了心疼地說道:“那用些瘦肉蒸吧,這肥的留着炸油炒菜也好。”
楊氏道:“娘,這粉蒸肉要是肥肉少了,蒸不出油來,那米粉就太乾了;太多肥肉也膩;得半肥半瘦的,肥肉的油蒸出來了,把米粉浸得油潤潤的,纔好吃。”
汪氏撇嘴道:“你都說浸得油潤潤的了,能不好吃?這不是糟蹋東西麼,哪能這麼過日子哩?這肉得省着點兒吃,你今年還要蓋房子哩。”
菊花聽了傻眼,忙對娘使了個眼色,讓她別說是自個想出來的主意,不然該罵她敗家了。
楊氏瞅了閨女一眼,抿嘴笑着應了。
菊花把肉切好了,拌上姜和醬油浸起來擱一邊。正好她爹端了洗好的泥鰍進來,忙又開始燒紅燉泥鰍。
一通忙碌後,看看要吃飯了,便切了些青蒜放入燉豬血的砂鍋裡,又舀了些豬油渣吊味兒。砂鍋裡騰起的熱氣就香辣撲鼻了。
章氏吸了吸鼻子說道:“好香辣味兒。這是豬血麼?”
楊氏笑道:“可不是麼。你嚐嚐菊花做的豬血燒醃菜,比我燒的好吃哩。”
汪氏瞧着菊花慈愛地讚道:“菊花像她奶奶哩——你婆婆燒得一手好茶飯。可惜死得早,要不然有她幫着,你也輕省些。”
楊氏嘆口氣道:“可不是麼!人都說婆媳難處,我以爲自個運氣好,找了個好婆婆;誰曉得還是沒福氣的,那麼早就走了。”
正說着,就要端飯上桌了,就聽外面來財大聲嚎哭了起來,還夾着小黑狗的“汪汪”叫聲,緊接着就見那狗兒一路狂奔着“跐溜”一下竄進了廚房,躲到菊花的身後,然後回頭朝外張望。
菊花見它那樣子,心裡“咯噔”一下,暗想,壞了!不會是把來財給咬了吧?
大人們忙出去瞧。
只見林氏站在廊檐下罵道:“死狗!跑哪去了?我非打死它不可。害得來財把頭都跌破了。”
菊花聽了頓時放下心來。心道活該!要不是你兒子調皮,咋會跌倒?跌倒怪狗,這不是睡不着怪枕頭麼?
問了半天,原來是來財攆着那黑狗跑,腳底下也不知怎的就絆倒了,正好磕在井邊的石板上,那額頭就磕破了,流出血來。林氏今兒倒勤快,正好在旁邊瞧着兒子,見來財哭了,就撿了根棍子攆着狗打。
可憐的小黑狗,這不是無妄之災麼,咋能怪它哩?
菊花爲小黑狗鳴不平,忙拿腳踢踢它,指了指竈門口。小黑狗兒忙乖乖地跑到竈洞邊趴下,也不出聲。通常要是菊花不說話,只無聲地用手腳示意它,它也曉得不出聲。
外邊一陣亂。汪氏又是心疼又是氣,拉着來財狠拍了他屁股幾下。只不過手臂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到了屁股上也就挨着擦了一下罷了。就這麼的,那來財也是哭得更響了。
楊氏忙找了乾淨的布條來給他包頭。
林氏要到竈洞裡掏些灰撒在傷口上,菊花聽了忙制止她。這法子瞧着能止血,究竟還是不好的,這腦袋上的傷能隨便弄麼?
她也不知怎麼說,只得跟她說這法子有時靈有時又不靈,上回聽人說有個娃兒也是碰破了皮,撒了灰,後來那地方爛了好大的一個洞哩。林氏方纔不敢弄了。
這麼些人圍着來財,他哭得那個傷心啊,看得菊花氣惱不已——不就跌破一小塊皮,至於這樣麼?本來他也沒哭這麼大聲,人家上前一鬨,那聲音才大了起來。真虧他有那麼些眼淚,比林妹妹還多,完全不是裝的,流的是貨真價實的眼淚。
一幫人哄了半天,這小祖宗才哭得小些了。
這時,青木跟來喜從山上下來,手上還提了一隻兔子。菊花驚喜地迎上去問道:“咋運氣這麼好哩?這麼一會就逮了一隻兔子?”
來喜惋惜地說道:“還運氣好?用彈弓打了好幾只,攆了半個山頭,才逮了這麼一隻,其他的都跑了。”
頭上包着塊厚布的來財一見兔子,也不哭了,忙要拎過來瞧;來壽也大叫道:“兔子——兔!”
汪氏拍開來財的手,說道:“吃飯了,還不洗洗你那烏龜爪子?你大姑燒了好些好吃的,你還要不要吃了?”
來財一聽,慌忙就去洗手了。
這麼些人吃飯,你推我讓,大人說小娃嚷的,怎一個亂字形容!
好不容易安排定了,把來財也放在小板凳上吃,答應他隨時爲他搛菜,衆人才坐下吃飯。
章氏吃着那豬血燒醃菜,讚道:“這豬血燒得辣霍霍的,吃了冒一身汗哩。”
林氏笑眯眯地瞧着坐在小板凳上的菊花道:“菊花燒菜好吃的很哩!”
青木坐在妹妹的身邊,邊吃邊笑着對她輕聲道:“晚上燒那兔子的時候,也擱些醃菜。”
菊花點點頭,跟他說道:“這東西身上沒油。上回家裡也沒多少香油,我就沒敢放醃菜。眼下有豬油了,放些醃菜就不怕了。”
青木想自己老早就說帶菊花去逮兔子,到現在也沒去,便又低聲對她說道:“等明兒有空了,我去挖幾個陷阱,然後帶你去收兔子。開春了,山上野味也活動多了。我今兒見那草都發青了哩。”
正說着,那林氏從廚房盛飯過來,遇見小黑狗兒——它終於抵不住飯菜的香味,從廚房跑出來了——便狠狠地對着它踢了一腳,踢得那狗兒一聲慘叫,翻了個滾,落到外邊去了。
菊花見了先是一呆,隨即大怒,尖聲叫道:“二舅母,你踢它幹啥?”——這小狗被這一腳踢下去,還有命麼?怕不是內臟都要被踢壞了。
青木放下碗慌忙衝出去瞧那黑狗兒;林氏被菊花那尖叫聲嚇了一大跳,有些生氣地說道:“它害來財跌破了頭,踢它一腳咋地了?你這娃兒,不就是一條狗麼?”
汪氏見菊花氣得兩眼圓睜,便對着林氏臉一沉道:“來財自己要去攆狗,跌倒了,怪誰?他還老是攆雞哩,那是不是還要把雞給殺了?你自己的兒子,你還不曉得是什麼脾性?一個大人,跟只狗也計較!”又對着外邊高聲叫道:“青木,那狗兒沒事吧?”
青木把小狗兒抱進來放在地上,只見它萎靡地趴在那,可憐巴巴地瞧着菊花嗚咽了兩聲,全沒有往日裡一見菊花吃飯就撒歡兒往上湊的勁頭。他繃着臉狠狠地瞪了林氏一眼。
菊花兩眼噴火地盯着林氏道:“二舅母,你就慣來財吧!他往後要是不成材全是你慣壞的,殺人放火都賴你。”說完賭氣抱起小狗兒就進廚房去了。
楊氏曉得菊花喜歡這小狗,因此見林氏踢它也很是不高興,只是汪氏發了話,她也不好跟着火上澆油。可沒想到平日裡溫柔安靜的菊花能發這麼大的火,慌忙對青木使了個眼色,青木便也跟着進廚房去了。
林氏見大家都臉色不善地盯着她,氣惱極了——不就是一條狗麼?還能比她的來財金貴?因此她也惱火地拿筷子把碗敲得“叮叮”響。
汪氏怒道:“你還不服氣?菊花說的對,這來財要是再不好好管,往後還不知成啥樣哩!”
林氏也氣惱地說道:“管來財是一回事,小狗兒是一回事。我也不說就不管來財了。這踢了小狗兒一腳就發這樣大的火,菊花的脾氣也好的很哩——都不把我這個舅母放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