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子呵呵笑道:“這人倒是值得相交的。他家裡生意做得也大,雖比不上方家,也不差多少了。哦,他這回來下塘集,把家眷都帶來了,說是要住兩年。若是住得滿意,就不走了。”
菊花意外地問道:“那是爲啥?好好的咋背井離鄉哩?”
槐子搖頭道:“他是地道的商賈,走南闖北慣了的,哪兒舒服就住哪兒,怎會在意這個。不過這回到下塘集來,確實是有緣故的:他夫人有痼疾在身,聽說雲真人兩個弟子在此開醫館,便想來此求醫問藥,順便靜心調養幾年。”
菊花這才恍然。
槐子又道:“賀夫人給我下了帖子,請伱上門做客哩。她本想來咱家拜訪的,我想着先跟伱說一聲,也好心裡有數,就沒開口相邀,她只好說下回再來。”
菊花不在意地說道:“備一份禮送去就是了,我也沒空閒去。”
她當然不是真的沒空閒,而是不想陷入這種交際活動中。自從張家不顯山不露水地崛起後,加上張楊在朝,下塘集的富戶權貴家有活動都會給她下帖子,但她總是找藉口推脫。
這種事,有了開頭就沒有結尾。相反,若是伱一開始就擺出不大愛出門的姿態,在別人邀請時拒絕,就不會得罪人了。
槐子自然知道菊花的性格,忙道:“這一回伱還是去吧。賀老爺跟他夫人都是妙人。咋跟伱說哩?嗯,他們兩口子就跟大俠似的,豪爽的很。賀夫人尤其爽快,性格又潑辣,最不喜拐彎抹角了。伱去一回,下次再相邀,伱就直接跟她說不喜出門應酬,她就不會覺得伱奇怪失禮了。”
菊花見他如此說,便道:“那就去一回好了。”
又問賀老爺跟夫人的稟性。
槐子先是哈哈笑了兩聲。在靜夜裡聽了格外響亮突兀,然後跟她說道:“這人做生意也精明,要不然也不能把祖輩攢下的產業做這麼大了。可是與人交往卻最是手中散漫了,所以倒交了幾個知心朋友。他也是個有眼色的。就是太真性情了些,對投契的人剖心掏肺,對那狡詐看不上眼的,就不大理睬。想是見我還算老實純善,總熱乎乎地趕着我叫張老弟,弄得我真跟他相交了多少年的拜把子兄弟似的。”
菊花詫異道:“這算是很精明的人了。”
槐子搖頭道:“終歸還是義氣行事了些。他上回就是看走了眼,被一個交了七八年的老友給坑了。賠了兩萬銀子。氣得他吐血,說是錢丟了小事,這被朋友賣的滋味實在讓人心肝都疼。好在旁的故交都紛紛伸手相幫,他心裡纔好過些。”
菊花笑道:“做人本就該留一線,與人交往不可太過於親密了,也不能輕易跟人結死仇。”
槐子點頭讚道:“這話說得透。”
兩人到後園子裡逛了一圈,轉頭見第四進院子西廂房燈亮了,那是黃麥青麥跟老爹和老孃住的屋子。他們是看管後院的。
房子多了,主人少,下人也少。所以空了不少屋子。張家一家人只住了二進一個院子。娃兒們還小,不適合單住,聚在一塊,也親熱。
兩人穿過靜悄悄的院子,那燈籠的光芒還是引起西廂人的注意,便叫少爺少奶奶。
槐子答應一聲,說他就回前頭去了,讓把院門關好。
當下兩人回去歇息不提。
第二天,天剛矇矇亮,槐子就起牀了。練習了一遍拳腳後,就去種木耳的場院查看木耳的長勢;菊花也跟着起身做早鍛鍊——在後園子裡跑步。
雖說她今年才二十四歲,可是這一個接一個地生娃,不鍛鍊萬萬不成的,回頭小腹全長贅肉了。因此,她清晨在後園子跑幾圈。晚上則做幾個簡單的瑜伽動作,加上飲食有限,又常榨瓜果汁喝,連冬天都不落下,隔兩天就榨一回胡蘿蔔汁,所以身材還沒走形。
因爲這一習慣,每天清晨後園子裡可熱鬧了:菊花在前跑,小蔥和紅椒在後跑,後面還跟了兩條剛出生不久的小狗兒,邁着小短腿,抖着圓滾滾的身子跟着她們撒歡,果樹林裡的鳥兒一聲遞過一聲地鳴叫,好似在嘲笑這場景。
板栗和小井兒則跟黑皮在前院學那套秦大夫傳授的拳腳。
菊花讓張大栓跟何氏也鍛鍊,他們死活不答應,說這麼跑來跑去,真是吃飽了撐的,有那閒工夫,去地裡給黃豆薅草,不就是鍛鍊了?
菊花沒辦法,還真讓他們去菜園地裡薅草,要麼就去給劉黑子幫忙——那些種了木耳的樹有時也是需要搬移挪動的,或者撿蘑菇、採木耳,這麼勞動也算是活動腿腳了。
下人們都習慣了,各自忙自己的事情。
菊花早鍛鍊完畢,沐浴清洗後,吩咐小喜和葡萄照看着點幾個娃兒,她喚了條狗跟着,獨自出了院子,左拐往樹林子裡的木耳種植場去。
遠遠地,還沒到近前,就聽王忠大聲道:“把這些木耳搬到棚子裡去。這個過兩天就能採了。把那邊的搬過來。都手腳輕一些,甭蹭掉了木耳。”
穿出橡樹林子,前邊是一大塊空地草坪,密密麻麻地放置了些碗口粗細、半丈來長的橡木。
有縱橫交錯,擺放成井字型的,一層層疊加摞放;有豎着靠在搭好的木架上的,這些橡木上都長了木耳,有大有小。十幾個漢子正忙忙碌碌地將靠在木架上的橡木往林子裡搬。
空地四周的樹林裡,建有不少竹棚子,無牆,四面敞亮透氣,這也是用來放木耳的。
還有些橡木露天堆放在林邊,那是還未種植木耳的原木。
槐子站在林地邊的三間青磚小瓦房屋前,正跟王忠說話。見她去了,忙迎上前,笑道:“這麼快就跑完了?”
菊花道:“我好些天沒來瞧瞧,總想跟伱來的,又沒找到空閒。所以今兒我就只跑了一會,就過來了。”
王忠笑嘻嘻地叫道:“少奶奶!瞧這木耳長得多好。頭批就要採了哩。”
嘴裡說着,眼睛卻瞄向菊花身後。見沒人,只她一個人來了,方纔收回目光,有些失望,又笑說這些日子蘑菇也採了不少,少奶奶哪天想採蘑菇玩,就跟他說一聲,他好把人遣散避開的。
槐子和菊花見他這副神情,都有些好笑,也不戳破他的小心思。
這娃兒這兩年喜歡上了葡萄,進入懷春的戀愛季節。葡萄哩,雖然對他印象也不錯,可是小女娃年紀小,對成親有憧憬、有嚮往,卻根本不像他那麼着急,再說,這麼的讓人惦記着也不錯麼!
她想先玩兩年再說。嫁人後就不如呆在少奶奶身邊自在了。王家可是有兄弟五個哩,那些公婆妯娌,嘖嘖,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還是先不要說這事的好。
因此,當菊花問她意見的時候,她倒也沒造作,只是嘴一撅,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家裡這麼忙,誰有空理他?我還想多陪少奶奶幾年哩!”
菊花失笑:總不能因爲家裡忙,就不成親了吧?她便將這事交給兩家長輩自行商議。葡萄卻真的暫時不想成親,於是王忠就天天盼着少奶奶帶她過來,他看看她也好。
槐子就問王忠,人手可夠,可忙得過來。
王忠道:“夠了。一個個天天吃得飽飽的,幹些護林、撿蘑菇、採木耳、撒水的事,能有多累?最累的時候不過是扛木頭,又不是天天扛。工錢這麼高,要是不好好幹,真是糊塗透頂了。”
槐子輕哼了一聲,看向樹林道:“要是人人都這麼想,世上那還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這邊還好,吳成那邊,去年有個人,偷着跟外面人說如何種木耳,得了人家好幾十兩銀子。誰知今年人家照樣種了,卻長不出咱這樣的木耳來,就來找他算賬,把他給吵出來了。”
王忠睜大眼睛不相信地問道:“真的?咋上回碰見吳大哥沒聽見他說這事哩?這混賬!當潑一盆水在樹上就能長出木耳麼?還賣給人得了錢,真是笑話!要這樣也成的話,我跟人說如何種稻種麥,也能賣幾兩銀子了。”
菊花聽他形容的妙,忍不住笑起來。
槐子道:“不就是這個理。這木耳如何種,我又沒瞞着,外面誰不曉得?長得好長不好,那可是要看各人伺候了。”
這中間的竅門多着呢,最主要的就是張家在自家山林裡種植,模擬的是野生木耳的自然環境,其中氣候、水土、溼度、溫度,無一不合適,然後那滿山的橡樹則是原料,隨砍隨種,這個豈是一般人能模仿的?伱把樹木搬回自家院子裡養,也有收成,但想豐收,難!
槐子看看那些忙碌的漢子,又道:“人多了,難免有那心思不正的,或是見利忘本的,伱要精心些照管,既要盯着木耳,也要盯着人。若是照管不過來,再找一個人來幫伱。”
王忠忙道:“我才照看三個場子,有順子幫我就夠了。各個場子都有管事頭兒,挑那人品好又勤快的擔任,省了我不少事。劉叔可是照管了五個場子哩,我瞧他也輕鬆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