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將破籃子搬到一邊,對她道:“你瞧這算啥事?那老貓不知鬼不覺的,跑到咱條桌的抽屜裡下了四隻小貓。我還在想,這貓懷了身子,好幾天都沒見了,莫不是跑外邊生去了?誰料今兒開抽屜找東西,才曉得已經生了。它倒是會找地兒,我在那抽屜裡放了好幾包菜種子,它叼了塊破布進去墊着,就把小貓生那了。”
看看還在哭泣的孫子,又道:“這娃兒忒皮了,啥東西都想要,瞧我把小貓弄出來,他就要抓着玩,你說,我能給他麼?這不就哭上了,哭起來還沒完哩。”
菊花在板栗面前蹲下身子,皺眉瞧着這小子,掙得滿臉通紅,抽噎不止,睫毛上還掛着淚珠,看着甚是可憐。
這時槐子也回來了,將小蔥交給葡萄,就要伸手抱板栗,一邊還道:“板栗想要啥?甭哭了,爹來抱抱”
菊花忙制止道:“你別理他,可不能慣了他這脾氣,回頭他要天上的星星你也摘了給他不成?你別以爲他不懂,今兒遷就了他,下回遇上想要的,更要哭了。”
何氏急忙道:“懂,咋不懂了?他一直對着我哭,就不理劉奶奶,也不理葡萄,你說這娃兒可不是鬼的很?”
菊花瞪着小人兒沉着臉道:“啥都想抓,跟來財表叔小時候一個樣兒。那貓才生的,你要是真抓了,還不得捏死它?瞧井兒哥哥,咋不跟你這麼好哭哩?”
她心裡有不妙-的感覺:這個兒子將來肯定不會讓她省心,等會走會跑了,還不曉得要給她惹出什麼樣的麻煩哩,將來有的是操心日子。
小井兒大一個多月,想是聽見了自己的名字,對着菊花呵呵地笑了。這小子實在長得好,比葫蘆也就矮一點兒,後腦勺扁扁的方臉有點黑,可愛的很。
劉奶奶聽了菊花的話,慢聲笑道:“他再淘氣,也就是個小奶娃可不就是想啥就抓啥麼?少奶奶罵了他也聽不懂,不過看眼色還是會的,瞧,委屈了哩,癟嘴不敢哭了。噯喲他怕你哩”
果然,板栗癟嘴傷心地看着菊花,那委屈的小模樣讓葡萄等人都大笑起來。
槐子也忍不住笑了又心疼兒子,忙讓葡萄將小蔥也放進車裡,跟板栗挨着,對小蔥道:“閨女,摸摸哥哥,叫他不要哭了,男娃子哭成這樣多難爲情哩瞧井兒哥哥就沒哭。”
小蔥當然聽不懂爹的話,不過她生下來就跟哥哥在一塊吃睡也是認得的,見板栗哭泣,許是好奇不由得伸手去摸他的臉,摸一手淚水,滑下來,又攥住板栗的手。
板栗倒不哭了,兩手抱住妹妹的小手,兄妹倆糾結在一塊,咿呀呵呵,轉臉就破涕爲笑。
菊花忙替他擦乾淨臉上的淚,小聲嘀咕道:“丟人現眼”
槐子含笑瞅了她一眼,溫聲勸道:“他不是還小麼?長大了要是還這麼調皮我來管教他。”
菊花也失笑起來,覺得自己也跟個娃兒似的,實在是太沒當孃的自覺性了,於是嘆道:“還不都是葫蘆——太聽話太省事了,弄得我看見咱板栗鬧,忍不住就要跟他比。”
劉奶奶手仲進小井兒後背幫他撓癢癢。小娃兒一動不動地坐着,咧嘴嬉笑,臉上一副舒坦享受的表情。
她知道菊花對娃兒很耐心,照顧也很細心,說這些不過是順嘴抱怨罷了,於是慈愛地對她道:“這娃兒各有各的好,可不是這麼比的。你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他們,這日子就活泛起來了。要是那沒娃兒的人家,死氣沉沉的也沒個趣兒。瞧咱這院子,有了三個娃兒,大人幹啥都有勁兒。少奶奶瞧好了,等他們幾個會跑了,更加熱鬧哩”
菊花聽了這話則打了個寒顫,頭皮有些發麻——有娃兒當然熱鬧,可那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就是爹孃跟老牛似的,在一幫小屁孩身後轉悠。
劉嬸從廚房出來,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一邊笑道:“吹喇叭的停了?老聽他笑,乍不乍這麼大哭一回,還真有些不慣哩。我家井兒倒好,沒跟着哭,要是他倆都哭了,那可就熱鬧了。”
何氏玩笑道:“井兒大一點,吃的奶多一些,不就懂事多了?”衆人大笑。
劉嬸笑完問道:“東家奶奶,是等會吃飯,還是馬上吃飯哩?”
何氏道:“等一會吧,他爹就要回來了。”
於是劉嬸和菊花先幫幾個娃兒餵奶,打發他們睡了,張大栓等人才從老村祠堂回來。
果然,村長召集他們是爲了公佈衙門告示:靖國老皇帝駕崩,皇三子繼位,改年號爲永平,是年爲永平元年。民間百姓需爲老皇帝居喪守孝月,三月內不得行嫁娶、壽宴等喜慶活動。
菊花聽了長出一口氣,心道,終於死了。也不知這新皇帝執政能力如何,可千萬不要是昏庸無能之輩,不然她的安逸日子就到頭了。
槐子則擔心楊子的考試,要是加恩科,他能否來得及準備?
皇帝死了,對於這偏遠地方的鄉民來說,影響並不大,不過就是有喜事的人家要再等幾個月。
下午,菊花帶着劉嬸、葡萄清理廚房,將碗櫃、案板仔細地擦拭,裝醃菜的罈罈罐罐也抹乾淨灰塵,砧板、蒸籠、鍋蓋等物也拿去井邊洗刷了放在太陽下暴曬。
葡萄一邊幹活一邊抱怨道:“娘,爲啥這屋子我天天掃,還有這麼些灰哩?”
劉嬸正擦拭裝辣醬的大瓦罐子,聞言笑道:“那你咋還天天吃飯哩?一天還要吃三頓?”
菊花撲哧一聲笑道:“葡萄,這灰塵有些是從外邊吹進來的,有些是從竈洞裡揚起來的,還有些是牆角旮旯裡揚起來的,所以纔要隔些日子就把裡裡外外都打掃一回,這樣才清爽,不然你每天掃幾遍地也沒用。我娘說‘掃地不掃邊,一天掃一千,哩,就是怕牆角旮旯裡積了灰塵,等天晴的時候,自己蓬起來飄的到處都是。”
劉嬸道:“葡萄要聽好了,這可是會過日子人說的話。有些人掃地就掃房子正中間一塊,那牀底下、櫃子底下都不伸笤帚,碰見傢什雜物也不搬開,你說,就這樣的,一天掃再多遍又有啥用?這樣閨女嫁出去做了人家媳婦,那當婆婆的就不喜歡。”
葡萄見說到嫁人上去了,紅臉不吱聲,只是掃地的時候,將大小凳子全挪到中間空地,將邊角都清掃了一邊,怕揚灰,還灑了些水,劉嬸便點頭讚了她幾句。
正忙着,梅子胸前兜抱着小兒子,挽着針線籃子過來了,揚聲問道:“菊花,在忙哩?”
菊花到門口張望了一眼,笑道:“你可真是稀客。今兒咋有工夫上門來找我閒話哩?”
無怪她這麼說,兩人都添了兩個娃,那日子越發忙了,自然不比以往清閒,雖然住在隔壁,也不過是在門口碰見了說上幾句話,像往常那樣坐在一塊閒話的時候少。
梅子笑眯眯地來到她跟前,撇撇嘴道:“我哪有空?家裡忙着哩。可是柳兒娘跑去跟我婆婆說話,扯些亂七八糟的,我不樂意聽,煩不過,就過來找你了,反正敬文這鞋子我也是要抽空趕出來的。”
她見菊花等人頭上包着頭巾,再伸頭一看廚房,“你們在大清掃?噯喲,我來的不是時候哩。”
劉嬸急忙道:“就要掃好了。少奶奶,你只管去忙你的吧,我跟葡萄把這垃圾撮出去就完事了。”
菊花四處一看,確實快完了,於是帶着梅子去了院子,到井邊打水洗臉洗手,一邊拍打身上的灰塵。
梅子找了根凳子坐下,一邊拍着兒子,一邊唸叨道:“唉當了娘就是忙,要不然,就這天氣,不冷不熱的,咱倆在一塊做針線,說說話,再不就上山撿蘑菇,多自在。”
菊花聽了她的話,不由得想起幾年前一羣女娃上山掰野筍的情形,懷念地說道:“可不是麼,別的季節都還好,就這春天,我就喜歡在外邊玩。”接着又寬慰梅子,“等這些小的長大了,咱們帶着他們一塊玩,不是更熱鬧?”
梅子已經拿出一隻小鞋子在上鞋幫,聞言滿臉是笑地白了她一眼道:“說的好輕巧。大的會跑了,小的又生出來了,也不曉得哪天是個頭。”
菊花見她用一大塊布包袱將小兒子兜在胸前,手裡還在做鞋子,那利索勁兒半點不含糊。曾經嬌憨的少女,如今終於蛻變成出色的人妻。
她走過去,端根凳子在她對面坐下,對她道:“把你兒子放在車裡吧,你也鬆快些,反正板栗還沒醒。這麼抱着他做活計太受罪了。”
梅子點頭,一邊解包袱一邊道:“本來讓他奶奶帶的,我餵了奶,懶得送過去,抱着就出來了。”將小娃兒放進車裡坐着,伸伸胳膊又揉了揉肩膀,長長地舒了口氣,再坐下。
菊花也找了小衣裳出來做,兩人好久沒聚了,便低聲說些私密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