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聽了外婆的話,搖頭道:“外婆這麼大年紀了,我們做兒孫的只有孝敬,哪能指望你老人家幹活哩?我回來的時候都想好了,往後讓馬叔和馬嬸過來幫忙,在院子東邊再蓋幾間廂房,讓他們住。有他們兩人在,這院子裡的雜活也有人幹了。”
他嘴裡的馬叔和馬嬸是鄭家請的僱傭工,有三個兒子,也都在幫鄭家幹活。
菊花遲疑地問道:“哥,這個……馬家人可靠麼?”
青木點頭道:“放心好了,以前都是認識的,也是清北村人。不信你問劉黑子大叔,他們都是老實本分的,不過是因爲家裡兒子孫子一堆,田地又少,一下子就被那狗官給折騰垮了。”
葡萄在一旁扯扯菊花的衣襟,待她低頭,小聲對她道:“馬叔是好人。她家妞妞跟我一般大,我聽說她爹孃也想賣了她哩,送到集上也沒人買,妞妞又哭,才又帶回來了。”
菊花點頭,又疑惑地問道:“她家又是爲了啥要賣閨女哩?家裡有人生病欠了債?”
葡萄搖頭道:“沒人生病,是欠了印子錢。馬叔交不上稅,被人哄去借了印子錢,後來越欠越多,賣了田地也不夠,全家人都在外找活幹,也沒吃的,在山上找野食,後來秋天撿橡子果兒也糊弄了一陣,爲這還跟村裡人打架,說是他們撿太多了。”
菊花嘆了口氣,不過想想孃家這一大家子人,兩個孕婦,還是狠狠心腸,對青木道,最好能跟馬家籤賣身契。將馬叔馬嬸和他們的小閨女都買下來,一來能讓他們有些銀子週轉應急,二來自家也能安心用他們。
“有些事考慮周全些沒錯。就是親兄弟還要明算賬哩。馬叔和馬嬸就不說了——想來他們是無所謂的;至於他們的小閨女,到出嫁的時候,再把賣身契還給她就是了。”
青木點頭道:“也好。其實他們有問過我。要不要買他家丫頭。那會兒咱還沒買這麼多地,想着家裡事也不多。就沒應承。如今要是連兩個老的都買,他們只有高興的——咱又不是那刻薄的人家。”
於是菊花放下心,見汪氏已經搛了一小碗酸筍端上桌,忙問楊氏,除了想吃酸的,還想吃啥?又對劉雲嵐道:“如今我閒着,正好能多照應你們兩個。”
劉雲嵐笑道:“我都是第二胎了。沒那麼嬌氣,比不得婆婆,年紀大一些,要當心。娘,你就好好養着,甭想那些有的沒的,白氣壞了身子不划算。那孫家再折騰,也擋不住咱家發達。旁的不說,就娘這般年紀了,再生一胎。不管是男是女,都讓人眼氣,有本事讓那婆娘也生一個瞧瞧?”
菊花對劉雲嵐豎起大拇指,誇她說的好。
鄭長河嘴角沾着一粒米飯。板臉道:“就是這個話。娃她娘,你可不能再生氣了,你要是氣出個好歹來,那孫家的婆娘還不樂死了?咱好好養着,生個大胖小子出來,氣死她。”
汪氏也跟着附和勸解。
楊氏喝了口湯,沉着地說道:“我不生氣了。可是跟菊花說的,這是咱家要發達了。唉!說起來,咱們兩家也沒大仇,咋弄成這樣哩?我想來想去,覺得她就是見咱日子越來越好,她當年不想把柳兒嫁青木,還笑話咱家窮,如今這樣可不是打臉?所以她心裡生氣,總想把咱踩下來才痛快。”
菊花不妨她說出這話來,怕劉雲嵐誤會,忙道:“娘,說那話幹啥?她嫌棄咱家窮,哥哥也沒想去高攀,是她自個多心罷了。”
楊氏也醒悟過來,對劉雲嵐道:“我們可沒打她閨女主意,是那婆娘自己心窄。”
劉雲嵐微笑道:“娘,咱不理她,她再折騰也就那樣。”
青木飛快地吃着飯,一邊問菊花道:“槐子出去了?”
菊花點頭道:“早出去了。”
青木點頭,三口兩口吃完飯,又接過葡萄遞來的茶水喝了幾口,漱了口,這才鄭重對楊氏道:“娘,你好生歇着,兒子定要爲你出這口氣,叫他們打算落空。來壽這書不但要念,還不能出銀子。哼,當我鄭家真是那麼好欺負的麼?既然有些人不識好歹,往後走着瞧——再不要有事來求咱們。”
菊花點頭道:“先把來壽這事解決了。她要是知眼色的,不出聲一切都好說,要是再敢在村裡戳三搗四,或者攔咱田裡的水路,碰見了狠狠地教訓一頓,這回不要留手,打到她怕爲止。”
有的時候,莊稼漢子沒啥道理可講,憑的是一股子打架的蠻橫勁兒,要不然的話,爲何那兄弟多的人家一般沒人敢欺負哩,在這裡,族親真的很重要。
鄭長河對擦大巴掌,氣勢高昂地說道:“孫金山這龜孫子,好了傷疤忘了痛,他這麼喜歡惹事,咱就跟他打一場。”
楊氏點頭道:“娘不氣。你晚上出門小心點。我們等你家來。”
青木點頭,轉身出去了。
李長亮家。
槐子跟李長亮對面坐着,板臉道:“長亮哥,你甭跟我說那些感謝的話,柳兒能撿回一條命,那是她自個有福氣,——時來運轉了,還有就是秦大夫的功勞,我跟菊花可從沒在外邊說過救了柳兒命這樣話。有人心窄嘴臭,到處亂說,可不干我們啥事。我只問你一句,憑往常鄭家爲村裡人做的事,值不值得讓孃家侄兒來村學堂唸書?何況這還是經過了周夫子考試過的,都念了半年了。”
李長亮繃着臉,滿心苦澀,他從沒覺得這麼氣短過。
槐子緊盯着他,又道:“我敬你是個漢子,就像當初在我家門口,就敢把那不講理的人罵個狗血淋頭,行事也從不管那些彎彎繞,我再問你一句:你還是那個李長亮麼?你要不敢答,那好,從今後咱再不提這茬,不過,這情分也就沒了,反正咱也不是拿不出那銀子,不過是有些寒心罷了。還有,就是想瞧瞧村裡到底有多少這樣人,你是不是這樣人?”
李長亮臉色迅速漲紅,“霍”地站起身叫道:“老子怕個鳥!這罪老子受夠了,往後誰也別想指使咱。槐子,你把心放在肚子裡,明兒就看我的吧。我李長亮這輩子算是渾到底了。”
槐子問的好,他還是那個李長亮麼?他自己也時常這麼問自己,這麼憋屈地過日子,他遲早要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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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兒懷了身子,他這日子本是順心如意,可是柳兒娘不斷上門,還指手畫腳,讓他心裡堵得慌。柳兒再生氣,也不能不認娘,而他哩,就是俗話說的“溫柔鄉是英雄冢”,他憐惜柳兒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因此就算再討厭她娘,也不想讓她爲難,頂多她來了他就躲出去。
這柳兒娘便一點點地蹬鼻子上臉來了,最近幾天更是藉着他爹的名頭,跟李明堂等人聚合起來爲難鄭家,而他爹李老大因爲孫家是他岳家,也站到了那一邊。
如今他被槐子這麼一激,想通了一些事,又找回了耍橫的感覺,頓時就輕鬆起來。
槐子得了他這話,給了他一拳頭,然後轉頭就走了——他覺得沒必要說那些客氣話,李長亮也不愛聽那些客氣話。
從李長亮家出來,槐子又去了趙大嘴家。
幾乎沒費什麼口舌,趙大嘴就拍着胸脯對他道:“槐子,你放心,今兒上午我不在家,明兒村長再召集大夥問這事,我一準幫青木說話。這些人良心都叫狗吃了,忘記鄭叔那會兒是咋對大家的。他們沒良心,我趙大嘴不能幹這事,明兒要好好問他們,還有臉皮沒臉皮?”
他媳婦桂枝正在喂兒子吃稀飯,聽了這話咕噥道:“還不都是孫家搞得鬼。怪了,柳兒娘就是個好強不讓人的,爲啥孫金山這回也糊塗起來?”
趙大嘴板臉道:“他從來就糊塗,啥時候清醒過?要不然能讓柳兒受那罪?哼,管他咋想的,反正咱不跟他穿一條褲子。”
槐子呵呵笑道:“大嘴哥,咱也不能跟你穿一條褲子哩——那可不是太寒磣了麼?”
這話逗得桂枝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張槐又跟趙大嘴說笑了幾句,遂告辭出來,去了下一家。
青木出來晚,首先去了劉三順家。
同樣,劉三順也爽快地拍胸脯對青木保證,明兒一準去給他撐腰。
“青木,上午我跟我二哥都不在,我爹跟我大哥去了。我爹倒是幫鄭叔說了話,可我大哥卻沒吱聲,回來我爹大罵了他一頓。你還要找誰儘管去,我去找大哥二哥,連我大舅子小舅子家也一塊幫你串好了,明兒咱小輩一起出面去幫你。”
青木誠懇地謝道:“三順,那咱也不跟你說啥矯情的話了,回頭請你喝酒。”
劉三順呵呵地笑道:“說啥感謝的話,那不是見外麼?說起來來壽還是咱小妹的小叔子哩,不幫他幫誰?所以我爹氣得踹了我大哥一腳。”
青木微笑道:“大順哥也不是有意的,他就是那樣人,習慣了啥事都不出頭。”
是的,這事鬧成這樣,並非鄭家被全村人背棄,而是大多數鄉村人遇事都不愛出頭,習慣了隨大流,那沒良心的人畢竟是少數。
所以,他便和槐子菊花商量,挨個地找這些實誠敦厚的人家,直接上門攤開來講,以鄭家的人緣,肯定能獲得大多數人的支持,然後這事就好辦了,再加上槐子菊花去周舉人那敲敲邊鼓,兩下使力,來壽唸書的事就八九不離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