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兒娘見自己一片真心爲閨女,她卻不給她好臉,心裡傷忽地兩眼噴火地望着菊花她覺得柳兒這樣就是菊花挑撥的,自那晚她對柳兒說了一番話後,閨女就不睬自己了。
也不知爲何,她從來就討厭菊花,十分的討厭,還有些怕她。
她不知道菊花也十分討厭她。這鄉下人大多善良,就算有些貪便宜碎嘴的缺點,如花婆子那樣的,菊花也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但這個柳兒娘就讓她十分不喜,發自內心的討厭。
柳兒娘越想越氣,對着菊花罵道:“你這個癩皮女,挑撥閨女不認娘,心腸這麼狠,你就不怕遭報應麼…···”
柳兒見她罵出不好聽的來了,急忙攔住話頭:“娘,你再瞎說,可別怪我發火。我這身子虧得菊花幫着養才養好的,你咋不問青紅皁白就罵人?”
正好花婆子抱着李敬文在外邊玩回來了,聽見柳兒娘在屋裡罵人,急忙跑進來,臉色不善地問道:“你來幹啥?不是不讓你來麼?你不來柳兒還能好得快些;你一來,她心裡發堵,沒準就不好了。”
柳兒娘大怒,她可不怕花婆子,於是指着桌上裝稀飯的砂鍋尖聲叫道:“放屁!我要不來,你們還不曉得要咋虧待她哩。瞧瞧,這吃的都是啥?就喝稀飯?稀飯就稀飯吧,還摻菜葉子,當餵豬哩?煮幾條泥鰍還被你兒媳婦跟這個癩皮女分大半走了,你們就是這麼照應她的?”
往年只有糧食不夠的時候纔會在玉米糊糊裡摻菜葉,所以她瞧見這盆綠瑩瑩的東西心裡就難受。
花婆子這些日子跟着菊花梅子照顧柳兒,也曉得些竅門,便怒道:“她不能吃那些好的,吃這個就能好。你懂個屁!稀飯容易吞再說,那裡面也是放了肉的。”
柳兒娘橫眉道:“胡扯!從來沒聽人說養身子用稀飯能養好的。那坐月子的時候幹啥要殺雞、吃雞蛋?那稀飯裡面也算放了肉?脫褲子下去也撈不出眼屎大一坨。你們小氣巴拉,不捨得花錢買好的把她吃也就算了,這雞家裡都有,也捨不得殺一隻?又不像往常窮,還要留着雞下蛋,你們把她弄回來幹啥?”
菊花聽得眉頭直跳:脫褲子下去撈?虧她想得出。肉都剁成肉糜了,脫褲子下去確實撈不出一團大的來她還真是形容得精妙。
花婆子吵不過她氣得要命亂嚷道:“你捨得,你咋不養閨女哩?回來頭一天就吵個不停,差點逼死她,全村人可是都瞧見的。
這話戳了柳兒孃的心肺,她越發憤怒,跳腳罵道:“放你孃的屁,我啥時候不願意養閨女了?我不過是爲了她好,不想她被休回家。她在唐家,吃穿都是上好的看病找大夫也容易,哪像你這,光煮稀飯把她喝,連點肉末星子也不見。哦,還是有的,比眼屎大一點點···…”
菊花本想待會也喝些粥的,聽她左一句“眼屎”右一句“眼屎”,打死也不會喝了,不知柳兒能不能喝下去。
花婆子聽她貶低自家氣道:“唐家是好哩,天天吃好的,把你閨女養得半死不活,差點沒命;咱家窮,吃稀飯,瞧柳兒精神好了,身子也好了,你不服氣麼?”
柳兒娘頓時啞口無言,看着繃緊臉瞪自己的柳兒說不出話來。
梅子見兩人吵成一團,早上前勸了,可是兩婆娘哪會聽她的?她又不能堵住兩人的嘴,只得任由她們吵。菊花更不會多嘴了,她都後悔今兒不該過來哩,碰見這婆娘,白惹一身臊。跟她也是扯不清的,非得李長亮來劈頭蓋腦地罵她一頓才能完。
小小的李敬文站在地上,仰頭見柳兒娘兇狠地跟他奶奶吵架,聽了一會,見兩人停了下來,大眼瞪小眼的,便伸出小手指着柳兒娘,奶聲奶氣地叫道:“壞婆娘,不許你來我家,滾走。”
柳兒娘正難受哩,聽了這話火氣又騰上來了,食指點着李敬文罵道:“這麼點大的毛娃子也罵人,跟着你這老貨就學不了啥好的,長大了也不是好鳥……”
梅子和花婆子頓時大怒。
梅子尖聲嚷道:“你是好鳥?你要是好鳥就不會把柳兒姐姐嫁到唐家做妾,害得她差點丟了小命。咱村就數你不是好鳥,你要死了柳兒姐姐怕是還能活得長些,你天天這麼折騰她,她就活不自在。”她罵起人來跟李長亮一樣,想啥說啥。
花婆子忽然思路靈活起來,跟着大聲嚷道:“我這老貨是不好,可我兩兒子都不是孬種,我家長亮還救了柳兒哩;你這老貨養的好兒子,連妹子也護不住,怪道鄭長河罵孫金山兒子老子都是孬種。”
柳兒娘沒想到這婆媳倆合夥跟自己吵,罵的話句句戳人心肺,臉上早陣紅陣白,眼珠子都瞪起來了,再一聽花婆子最後那句話,一腔怒火就轉向鄭家,她瞪着菊花,嘶聲罵道:你這癩……”
菊花一見她轉頭怒視自己,就曉得她要幹啥,不等她說話,搶先瞪眼喝道:“別惹我!再‘癩皮女癩皮女,的叫,我讓人敲掉你一嘴牙,保證一顆都不留,你信不信?我懶得跟你吵,你真當我怕了你?惹火了我,帶着孃家婆家去把你那幾間房子都給掀了。”
信,柳兒娘當然信!
這個女娃子真發起火來有些嚇人,再說,鄭家和張家加起來,把她一嘴牙敲掉再容易不過了。她恨恨地瞪着菊花,吞回一大串的罵,噎得直翻白眼,胸膛鼓脹。
菊花冷冷地說道:“你這樣的娘還真是少見,口口聲聲都是爲了閨女,也不想想你沒來的時候,柳兒姐姐跟我們說說笑笑的,好得很;你一來,又吵又鬧,根本不讓她安生。你就是這麼爲閨女的?”
梅子道:“她就是人來瘋處處顯她自己好,根本不管旁人咋想。我家敬文說的沒錯,你給我出去,這是我家,不讓你來。”
柳兒娘咬牙道:“我來瞧閨女。咋了,你們把人留下了,還不讓當孃的來瞧麼?”說着話望向柳兒。
柳兒看着她娘,半響長嘆一聲道:“娘你先回去吧。這麼來瞧我我也······受不住哩!我這身子還沒養好也不曉得能活幾天,你讓我安生些日子好麼?”
柳兒娘就哭了起來,說道:“我也沒想吵哩,我就是看不慣她們欺負你,拿這些東西糊弄你,這身子多早晚才能養好哩?娘不是心裡急麼。柳兒,你跟娘回去,娘殺幾隻雞煨給你吃,也能好得快些。”
花婆子一聽她要接柳兒回去頓時不幹了,嚷道:“接回去?你想得美哩。早幹啥去了?我把她養好了,你又來接了。她眼下是我李家的媳婦,你說接回去就接回去麼?”
柳兒娘再次跳腳:“我那天晚上就要接她回去的,都怪你兒子跟這個癩…···跟菊花,不曉得對她灌了啥迷魂湯,讓我閨女不認娘了。我接她回去養身子,不是正好如你的意麼?你捨不得殺雞,我來殺這還不好麼?”
花婆子諷刺道:“你那晚要是把她接了回去,沒準她當晚就死了,埋了,如今墳上都長草了哩。哼!就曉得殺雞殺雞,養的雞多了不起麼?臭顯擺。”
菊花等人見她們又吵了起來,頭疼不已,忽聽李敬文大叫道:“小叔!這婆娘罵人哩,打她。罵奶奶,罵娘,罵菊花嬸嬸,罵我。”他顛三倒四地告狀。
菊花聽了大喜,擡頭果然見李長亮回來了,站在房門口,板着一張臉瞪着柳兒娘,寒聲問道:“我讓你別來,你沒聽見麼?出去!”
柳兒娘見這渾愣子回來了,早泄了氣,不過她天生的不服輸性子,嘴裡嚷道:“不讓娘瞧閨女,有你這樣的女婿麼?你······”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李長亮拎着膀子拖出去了,一邊還罵道:“你不來,她還能活;你一來,她準活不了,我自然是要趕你走了。你到哪都沒好事,一來就吵,給我滾遠些。”
柳兒娘被女婿扔出門,覺得面子裡子丟個精光,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再者柳兒看着也好了,她當然要爭回閨女的心了。於是,堵在李家大門口哭鬧起來,衝那些來看熱鬮的人數落,說李長亮騙人閨女,把人弄家去了也不好好待,柳兒病得那樣,也不給好好養,光煮些稀飯糊弄她。
石頭娘挺着老大一個肚子,根本不信她的話,疑惑地問道:“不能吧?長亮不是那樣人。就沒好的,殺只雞總還是能的。嫂子別鬧了,這事準是弄岔了。”
柳兒娘一聽來勁了,急忙賭咒發誓,說自己絕沒有搞錯,她們自己都承認哩,還說就這麼吃纔好,這不是糊弄人麼?她得意地想,自己這回可沒說瞎話,看你們咋跟人解釋。她爲了閨女不惜跟親家吵,村裡人再不會說她不顧閨女了吧?
這時,孫金山也找了過來——他聽兒媳婦說婆婆去李家看柳兒了,怕媳婦又鬧事,急忙趕來,果然就鬮事了;李老大等人也回來了,正是收工回來吃晌午飯的時候,院外鬧哄哄地又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李長亮氣得衝出來要大罵,被李長明給拉住了——可不能再跟往常一樣罵柳兒娘了,不管認不認,她都是柳兒的親孃哩。
問起緣由,柳兒娘又絮絮叨叨從頭細說,把李家人不拿柳兒當數,只煮稀飯給她吃,燒了點泥鰍還被菊花跟梅子分吃等等,反覆說個不停。
別說,連孫金山聽了這話臉色也難看起來,周圍的人更是滿臉疑惑,不相信地瞧着李家一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