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聽了卻用鼓勵的眼神瞧着媳婦,在她耳邊小聲道:“我平日裡也不大多話的,你就潑辣些,咱也少吃些虧。”
劉雲嵐又是好笑又是臉紅地瞧着他點點頭。
張槐怪異地看看菊花,努力地在心中勾勒她跳腳罵人的形象,卻怎麼也勾畫不出來。心道,還是蒙着面巾吧,菊花不會罵人哩;就算她罵,也罵不出嫂子那威風!
菊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理他,只是逗着懷裡的趙清說話。
趙清眨巴着黑眼睛,天真地問道:“菊花姐姐,你會罵人不?要不你明兒教我跟潑婦似的罵人吧,也能少吃些虧。”她竟然把青木的話聽了去。
大夥鬨然大笑,石頭娘也瞅着小閨女直樂,菊花便對她說道:“這個不用教,沒聽你娘跟我娘說麼,一生氣自然就變成潑婦了。”
說笑了一會,張槐鄭重地對菊花和劉雲嵐道:“這些不過都是小手段,重要的是你們往後不要輕易出門,下塘集更不要隨便去了。趙三嬸,以後趙清也要看好了,別跟放鴨子似的由着她到處跑,如今可是不太平,咱們小心點沒錯。”
菊花點頭道:“這話說的是。三嬸,有些人專門拐了小女娃去賣哩。往後你要看緊點她,你忙不開的時候就把她送我這來,我幹家務帶着她也是一樣的。”
趙三兩口子頓時變了臉色,石頭娘急忙道:“我曉得了。石頭,聽見沒?往後不要帶着妹妹到處亂跑,見了生人躲遠些。”她如今又懷孕了。不大能顧得上一雙兒女,只得讓石頭帶着閨女玩。
菊花看着她嘆氣,心道,這跟生雞蛋似的,一個接一個地生。要是不先攢點家底,光養娃都能變窮。趙三叔還算好的,兩個娃之間都隔了幾年。這樣大的能帶小的;有那生的密的,真是一窩一拖。
趙清骨碌轉着眼珠,忽地揚聲道:“娘。我往後不亂跑。就在家幫你掃地幹活,你就專心生小弟弟好了。要是有空閒的話,我就到菊花姐姐家來玩,跟她學針線、學煮飯。”
衆人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忍不住都笑起來。
趙三樂呵呵地說道:“我閨女就是乖,都不要人操心的。”說完還瞥了一眼小石頭,心道妹妹可是比你好多了。
張楊瞧着小女娃一副大人樣,鬱悶地說道:“你好忙麼?說啥‘有空閒的話’。連個笤帚也拎不動。咋掃地?”
趙清聽了他的話沒有生氣發急,卻笑眯眯地對他道:“我爹幫我紮了把小笤帚,我就能拎得動了。我家的屋子和院子都是我掃的哩。楊子哥哥。我能幹好些活計哩。你不要長那麼快,等我長大了就嫁給你。我想了好幾天。還是嫁給你好一些,你又不是我哥哥,又唸書識字……”
話未說完,所有人已經笑得東倒西歪,張楊紅着臉轉頭不理她。
何氏樂道:“噯喲喲!這是咋說的?咋想起來的?我倒想你這樣的兒媳婦哩,就怕你楊子哥哥等不及。”
趙三連誇閨女眼光好,又說讓楊子哥哥長慢些怕是不成,等你長大了,他就要老了哩。開玩笑歸開玩笑,誰也不會將小娃兒的話當真。
童言稚語暫時讓人忘卻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等人一散,各自回家,想起被帶走的小燕,那心頭仍然如同蒙了一層烏雲,心情無法明快。
這一天清南村的人都沒有好好幹活,被不安攪擾着,不能定下心。
張家一家人回到家,張大栓見天還早,就扛着鋤頭去田畈看水去了;菊花則和張槐到後院忙活。到底是新婚不久,雖然一樣的種田餵豬、伺雞養鴨,忙碌中卻多了些幸福甜蜜的味道。
熱情洋溢的夏季,菜園子一片別樣風景,高低相間,各色間雜,疏密不一。
紫紅的長茄子一條條懸掛在綠色的枝葉下,泛着釉一般的幽暗光澤;辣椒地裡色彩就豐富多了,紅辣椒、青辣椒、半青半紅的紫褐色辣椒,襯着尖尖的辣椒葉,好看的很;豇豆架子上全是一條條的豇豆,如綠繩帶;黃瓜架下也是內容豐富,不過需要仔細搜尋,方能在茂盛的藤蔓間發現那些黃瓜,或直或彎,渾身佈滿細小的尖刺,頂端還帶着花萼。
南瓜並未搭架子,那藤蔓在牆根下蔓延,極爲密實,遮住了一大片土地,要找南瓜的話,需要扒開濃密的藤葉才能看見;扁豆則張揚的很,爬滿了東邊的牆頭,餘下的空心菜、小蔥、韭菜等也是青綠喜人。
菊花巡視了一番,先摘了幾個茄子,又揪了一筲箕嫩嫩的青辣椒,並一些豇豆和一個小嫩南瓜;接着槐子就挑來一擔摻了水的淡糞,挨個地將茄子和辣椒都澆了一遍,又往南瓜四周的土壤潑了一糞瓢——挨着根部容易衝死。
張槐忙碌不停,空氣中散發着淡淡的臭味,他擡頭對菊花道:“你去洗菜吧,我把剩下的澆完就來了。”
菊花蹲在另一壟尚未澆糞的辣椒地旁,查看那些懸掛的紅辣椒,大部分都還是青紅交替,只等紅透了,就能摘了磨辣椒醬,聞言笑道:“我再瞧瞧。這辣椒結的還好,沒像去年那樣長好些蟲子。早上澆一遍水,辣椒秧一整天都精神很哩。”
她知道張槐不想自己聞見這臭味,所以讓她先出去,可是她並不以爲意。
這萬物輪轉最是奇妙,終極的廢物中蘊含生機,莊子所謂“道在屎尿中”即是指的這種情形。
今天傍晚這麼澆一遍,幾天後,這些菜就會蓬勃旺盛地展放它們的生命力,那一茬菜收穫下來,根本吃不及,只能醃製或是曬乾後儲藏起來。
其實,那些吃橡子果、稻糠和玉米稈的豬拉出來的糞,比城市的垃圾桶散發的味道要好多了,一定要用語言來形容的話,就是“化作春泥更養菜”。
人也一樣。曾有人研究表明,無論男女,想要身體散發出的體味清爽無異味的話,就不要吃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果蔬五穀等是最好的,還有清水。若是脂肪肉類吃多了,拉的屎都要臭三分。
槐子見她不去,也不強她,隔了一會兒又問道:“這南瓜還小,炒了吃麼?等它長老了,又粉又面,我喜歡吃這樣南瓜煮的稀飯哩。”
菊花道:“放心,還有好些哩。我摘掉一些嫩的炒了做菜,剩下的肥料充足,纔會長得更大。到時候我做南瓜餅給你吃。”槐子微笑點頭。
過一會,槐子會再叫她一聲,問另外的問題;有時喊一聲“菊花”,等菊花擡頭看向他,他卻又無話可說,只是對她燦然一笑。
他並無重要的話要跟她說,只是想喊她而已。眼睛裡看着她的身影,耳朵裡聽到她清脆的聲音,那心裡就無比的踏實、安心,澆菜也倍兒有勁,滿園的果蔬也令人覺得生動美好;菊花見他不說話,也不詫異,同樣回以笑容,再低頭扯去辣椒行距間的雜草。
這麼一問一答的,不時又相視一笑,散發着臭氣的菜園中也洋溢着甜蜜的生活氣息,一樣的和諧自然。忙碌了一會,菊花才提着籃子去河邊清洗。
下晚的河邊,稍稍比別地要涼潤,青柳飄蕩,微風攜帶着水草的氣息撲面而來,洗衣的青石板餘熱散去,蹲在上面看着這清洌洌的河水,旁邊的水草冷翠陰溼,觀之心頭一片清涼。
這也是菊花爲何夏天喜歡到河邊洗菜洗衣的理由——往河邊一蹲,心頭的燥熱就散了,再用手撩撥那清水,更覺舒爽。
槐子隨後從河岸上跳下來,蹲到菊花的身邊,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往這河邊一蹲,心裡舒坦了好些。”他手裡攥了條布巾,不過並未急於清洗,想等菊花洗完菜自己再洗——他可是剛澆糞的。
菊花瞥了他一眼,心頭溫馨,輕輕地說道:“看見這水,啥煩惱都要減三分哩。”她初次來到這個時空,就是蹲在這河邊洗衣的時候,讓河水滌盪那滿腹的彷徨和不安的。
槐子注視着洗菜的菊花,認真地對她道:“菊花,你只管安心過日子,要跟往常一樣纔好,外面的事有我哩。聽我爹說,他小時候的日子比這難捱多了,也是因爲那時候這清輝的縣令是個貪官,壞得流膿!就算當了官,也同樣免不了煩心的事。夫子說,當官的人遇上了不平事,那就不是被勒索攤派、吃不飽飯這麼簡單了——那可是動輒就要家破人亡的。所以說,不管過啥樣的日子,都難免有煩難事。”
菊花見他開解自己,微微一笑道:“噯!我曉得。往後我只在家裡種菜餵雞,煮飯給你吃。”
槐子點頭微笑,又細細地跟她說道:“其實,我們如今也沒那麼難。我跟你哥商量過了,今年的糧食只賣一點點,剩下的全藏到地下儲藏室裡;那些菜也要多曬些藏起來,再把銀子也藏起來,冬天的臘肉也多多地準備些。那狗官也不過是在這裡任三年,咱就跟他慢慢地耗。哼,惹急了我們……”
他下面的話沒說完,只是眼睛裡閃現一片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