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菊花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
縣衙的官差帶人到各個村搜尋了一番,多少都找到一些姿色不俗的少女。
這世上的人是各種各樣的,清南村大部分人家都不願閨女被選中,但旁人卻不這麼想,有不少的人家就巴不得閨女被選中,想着要是藉此機會讓閨女進入高門貴戶,那往後全家都會跟着發達,因此,竟是有人主動將閨女精心打扮,送到官差的面前,其中不乏家境殷實的富戶。
不過下塘集清南村這一片,適齡的女子大多出嫁,就算那沒出嫁的,也是歪瓜裂棗。這個地方因爲消息傳遍,是知道些內情的,只要不是利慾薰心的爹孃,大多都不會幹那糊塗事。
新來的李縣令在縣衙後院,瞧着蒐羅來的一批少女,雖也算是不錯,但只有幾個出色的,且大部分都畏畏縮縮,一副小家子氣;要不就是眼神熱烈,一副想要攀高枝求富貴的模樣,還是要好好調教。
他跟夫人房裡的劉嬤嬤交代了一聲,轉身就去了前面,向差役們問起蒐羅少女的詳情。待聽說下塘集那邊的情形後,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又有人上前,如此這般地告訴了他一篇話,頓時就冷笑起來。
原來告密的這個差役叫黃眼兒,最是貪心了。他前些年跟着胡縣令,被管得死死的,攢了一腔怨憤,老是懷念胡縣令的前任在的時候,那差事幹得多風光——就算下面很窮,出去辦差的時候,也能順手牽回些雞鴨之類的畜生。家裡過的十分富足。
如今這李縣令來了,他察言觀色,曉得是個不安分的,心眼就活躍開了。
這回去清南村,李耕田並沒虧待他。臨走還送了些木耳之類的土產,就希望他放一馬的意思,可是這人就是慾壑難填。早就盯着村裡的兩個作坊了。
他在李縣令面前一番搬弄脣舌,就見縣令大人冷笑不止,說道:“準備一下。老爺我要去下塘集看看。”
說完甩手去了後院。邊走邊想道,不過是一個舉人,還能翻天?是丁學政姐夫的女婿,又不是丁學政的女婿,老爺我連丁學政也不怕,還怕他家這些牽三掛四的親戚?
李耕田看着端坐在自家廳堂上方的李縣令,十分的不安——這麼大熱天,縣令大人居然親自到清南村來了。還帶着大批的隨從,這到底是爲了啥?
若說是挑選美女,上回不是已經挑選過了麼?
李長雨得知這消息。也急忙趕了回來,陪在一旁。他臉上帶着笑。心裡卻恨得牙癢癢,心道這狗官爲何沒有落入清輝江哩?
李縣令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菊花茶,笑道:“果然是山水寶地,好茶呀!”擡眼掃視了一番廳堂,又道:“這裡也涼快,不像清輝那般炎熱。”
李耕田忙低頭謙恭地賠笑道:“鄉野之地,都是些粗糙的野玩意兒,讓大人見笑了。”
李縣令呵呵笑道:“李村長過謙了!本縣令跟你還是同姓呢,五百年前是一家喲。你兒子李長風雖然去歲落榜,不過有丁學政的栽培,兩年後定會高中,那時候我們可就同朝爲官了。”
李耕田急忙賠笑道:“借大人的吉言,要真是那樣,我們全家都是要感謝皇恩的。”
縣令大人跟李耕田父子東扯西拉地閒聊了好一會,特別是對兩個作坊詳加詢問。
李長雨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清南村辦這個作坊,也不過是讓大夥手頭增加點活錢,日子好過些罷了,其實還是以種田爲主的。不像那些大商家,作坊規模很大,銷售也廣。方家的宋掌櫃都笑話我們不像做生意的樣子,一年賺那幾兩銀子,還折騰一頭勁。他們家的坊子就大多了。”
李縣令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並不接腔,又問起山上的橡子樹。
李耕田急忙站起身,回道:“小青山上拉拉雜雜地長了不少橡子樹,要不然咱們也不能去撿了來餵豬。日子過不下去的,就弄來吃了。不過苦得很,後來用水使勁地漂,也就能吃了。”
這事根本瞞不住,當然要說了,說得越艱難越好。
李縣令點點頭,又丟下這個話題,從隨從手中接過一本冊子,不陰不陽地問道:“李村長,這次挑人是京城來的命令,本官也是奉命行事,你也該明白。可是,爲何你們村的女兒全部都在最近出嫁?還有附近的村莊也是,難道你對上面的命令心生不滿?”目光刀子一般射向李長雨。
李耕田心裡咯噔一下,立即驚慌地跪下叩頭不止,嘴裡說道:“大人,這事小人實在不知。小人長了幾個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種事,再說又不是一家兩家,那麼多人家都嫁了閨女,跟小人有啥相干哩?”
李長雨心中震驚憤怒不已,也跪下朗聲道:“請大人明察,如此多的人家嫁女,又不是李家的親戚,難道我李家腦子進水了不成,跑去管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閒事?”
李縣令斜眼瞧着李耕田父子叩頭,也不叫起,好一會才道:“本來嘛,本縣令也不至於爲了這事來攪擾李村長——不看僧面看佛面,總要給丁學政一個面子——不過,愚民的這種行爲也太藐視朝廷……”
李耕田此時除了叩頭,嘴裡還一個勁地澄清道:“大人一定要明察,下塘集如今人來人往,清輝那邊開始選人的時候,這邊就已經傳遍了,確實不是小人乾的。小人難道不知道,這要是被選中的話,說不定從此全家都跟着沾光麼?這是好事兒哩。那些鄉下人,不識好歹……”
李縣令陰陰地打斷他的話:“那你侄女李金香是怎麼回事?爲何也是最近纔出嫁?”
李耕田這才擡頭,尷尬地說道:“唉!這……這要咋說哩?我當然想她嫁個好人家——我妹妹可是都嫁到清輝哩,我一點也不想把侄女嫁在這鄉下——不過家醜不可外揚。我也是沒法子哩。”
又轉頭恨恨地瞪了李長雨一眼,叱道:“都是你招來了那個羅三,要不然會有這事?”
李長雨低頭不敢答話。
李縣令只是冷笑,也不接腔,好一會纔對他道:“按這份名冊把人都叫來驗證一番吧。若是有那蓄意欺瞞的人家。你該知道後果。還有,不要說不在家之類的託辭,正所謂‘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還是早早叫過來的好。”說着擲下手中的冊子。
李耕田頓時面如死灰,撿起那冊子仔細地瞧了瞧,都是十歲到二十歲之間的女娃名字。包括最近出嫁的。不過,裡面沒有菊花的名字——想是知道這是個醜女。
他十分的無奈,心道自己父子也算是盡力了,還差點惹禍上身,如今出了這樣的意外,他也沒法子,於是召集人去將這些閨女媳婦們都叫來。嫁出村的不用管,縣令大人已經另行派人去查了。
一番雞飛狗跳、驚慌騷亂之後。所有名冊上的女娃都集中到了李家大院,令人意外的是,李縣令並沒有特別爲難大家。只是隨行的婆子把小燕給拎了出來,說這丫頭還是處子。
院子裡的女娃們聽了這話都擔憂不已。小燕最後嫁給了周小滿。可是她根本就未成年,自然也就沒圓房,當然還是處子之身。
李縣令冷冷地掃了這個女娃一眼,姿色還行,不過也不算很出色,便道:“先記下,回頭再處置。”他看着外面的那些小媳婦,有幾個還是很不錯的,可惜已經不是處子了。
哼!這些刁民,膽敢跟他玩花樣,看老爺往後怎麼收拾你們,今兒先辦正事要緊!
就有人上前將小燕帶了下去。李長雨雖然憤怒卻無法可想;不過小燕臉色卻十分平靜,走的時候,死死地盯了李縣令一眼。
外面小燕的爹孃和周矮子聽了這話,都呆住了,小燕娘當時眼一翻就暈過去了;李耕田也十分的難過——小燕可是他的侄女。
他想要爲她求情,還沒張口,就聽李縣令道:“這回的選秀,連丁學政也要支持,李村長想必不會讓他爲難。回頭跟這孩子的爹孃好好說說,能被選上,那是多大的福分。”
李耕田無力地點頭,心裡咒遍了他的祖宗八代。哼,屁選秀!選秀能從這鄉下選?
李縣令轉而問李耕田道:“聽說你們村有個鄭家,那香腸作坊就是他家牽頭建起來的?方家的農具也是他家提供的?連上一任胡縣令都對他家讚不絕口,清輝縣有如此能人,本縣令自然要上門去看看。”
李耕田聽了一愣,忙道:“大人要見鄭家人,小人去叫他來就是了,怎能勞動大人親自上門哩?”
李縣令已經起身走出了院子,嘴裡道:“無妨,無妨,本縣令最是親民。這等良民,上門看望也是一段佳話。”
李耕田無法,只得陪着他,帶着浩浩蕩蕩一羣人去了鄭家。
李長雨心裡驚愕不已,不知這狗官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到底想耍什麼花樣,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決不會如他自己說的那樣,去嘉獎慰勞鄭家。
青木和張槐早得了消息,知道縣令親自帶人來到清南村,已經凝神戒備,菊花塗上假癩皮,躲在房裡老實地做針線;劉雲嵐也得了菊花的囑咐,做了萬全的準備。
只是,他們誰都沒想到,等了一上午,卻是縣令大人親自上門了。青木心裡有了不妙的感覺,卻還是鎮定地和張槐迎出老遠,由鄭長河與張大栓領着,恭敬地跪接了李縣令。
李縣令見他們如此恭敬,心懷大暢,和顏悅色地叫起,然後在衆人的陪同下,負手緩行。
他長袖飄飄,一派儒雅風度,看着散落在山腳的這些住戶,背靠青山,門前臨水,沿河邊楊柳青青,桃樹稠翠,遠處田野綠意連綿,不禁讚道:“好個青山綠水的地方,怪道如此富足。”
這話聽得李耕田和青木等人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