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兒站在青木的面前,死死地咬住下脣,紅着眼睛盯着青木。
青木因爲菊花告訴自己柳兒喜歡他,一時覺得再不能像上次那樣轉頭就走,但又不想摻和柳兒家的事情,因此心裡也很糾結;又見她紅了眼睛,想起她孃的貪財,不禁也有些同情!
但他到底還是沒有主動開口,靜靜地站在那,微微皺眉,心想要是被人瞧見了,又是一場口舌是非!
柳兒一再的鼓起勇氣,不顧羞恥,爲自個籌劃,無奈青木明顯對她不甚在意,這使得少女芳心酸楚而絕望。她輕輕地問道:“青木哥,你……你一點也不喜歡我麼?”
青木不料她就這麼直接地問出來,大感意外。
見她可憐巴巴地等自己回答,便仔細思索了一番,方纔認真地對她說道:“我實在幫不上你哩!你快回去吧。被人瞧見了,你娘該打你了。你跟你娘好好說,她總歸是疼你的。”
柳兒低聲哭道:“爲啥你們都這樣說?你這樣說,菊花也這樣說。要是我娘是個好的,我哪裡會這樣不顧羞恥!”
青木見她哭得可憐,嘆了口氣,悶聲道:“你家的事兒,旁人怎好插手?你快家去吧。我走了。”說完從柳兒身邊繞了過去。
身後傳來的低泣,使人心生不忍。他暗想,你爲啥不去找槐子?他指不定能幫你,我還有爹孃和妹妹要顧哩!
他本就對柳兒不上心,遂甩甩頭,不再想這事兒,大步去了。
於是,下午菊花家撿橡子果的人又多了一個。天擦黑的時候,收工家來一算,今天居然整整撿了八袋橡子果,也算是收穫豐厚了。
“往後可沒這麼便宜了。往常沒人撿過,地上多的很,這第一回只要彎着腰撿就是了;下回得慢慢地找了,要不再等幾天,待它多落些再上山。”楊氏總結經驗道。
青木卻說:“不礙事的,只要對着樹使勁地一踹,那長好的橡子果就落下來了;再不,就扛一根竹篙,把它打下來。”
鄭長河道:“就按青木說的弄。早點撿家來好收拾,再往後天也冷了哩!”
菊花看着堆滿廚房的橡子果,對她爹說道:“還要把院子裡那坑挖大一些,再挖一條水溝好放水。”
“嗯,明兒我就挖!”鄭長河倒是乾脆的很。
青木又道:“我找了趙三叔明兒來幫咱挖井哩!”
楊氏說道:“那我明兒早上去下塘集稱些肉回來。他爹,你多砍幾根粗竹子和樹搭架子,挖的深了可要小心哩!”
鄭長河揚頭答道:“這我還不曉得?還要你囑咐!”
第二天一大早,楊氏匆忙去集上,鄭長河和青木則砍了好些竹子和幾根粗壯的樹幹,綁了個架子好挖井。
等菊花他們吃過早飯沒一會兒,趙三便帶着小石頭過來幫忙了。
“菊花姐姐,我來了。”小石頭老遠便大聲叫着,一溜小跑到了搓衣服的菊花跟前,站定後,氣息微喘地笑看菊花。他覺得這菊花姐姐臉上的癩皮好像也沒那麼怕人了,心裡還生出一股親近之意!
菊花見他跑得小臉紅紅的,一副我來了很稀客的模樣,要是自己不表現高興點,只怕他要受打擊。
於是,便輕笑着對他說道:“我剛在想三叔指不定會帶你來哩,誰知你就來了。你先乖乖地自己玩,待會中午做好吃的把你吃。”
小石頭連連點頭,兩眼發亮。
他蹲在菊花的跟前,看她搓衣服,又說道:“我爹說,你把乾魚燒的好好吃,說是放了醋。我娘聽了不高興,燒魚的時候也放了些醋。噯喲,酸死了!菊花姐姐,你是咋燒的,爹說沒那麼酸。”
菊花見他一說話就講到吃,抿嘴笑了。她答道:“醋不能放多。中午我燒些把你嚐嚐。”
石頭大喜,笑道:“菊花姐姐,你喜歡吃黃鱔和烏龜呀?上次我和狗蛋撿了一隻小烏龜,放在竈洞裡燒熟了,沒啥味兒!”
菊花腦海裡馬上顯現出兩小娃子將烏龜扔進火光熊熊的竈洞,烏龜努力往外爬,他們又鍥而不捨地將它扔得更深一些,這情形使她打了個寒顫。
忙鄭重對他說道:“下次可別這麼調皮了。烏龜要殺死了,才能燒。這麼的活活燒死太嚇人了,知道麼?”
石頭連連答應。他跟在菊花的屁股後頭去河邊洗衣服,像個跟屁蟲似的。
等菊花帶着石頭從河邊洗完衣服回來,發現院子裡多了好幾個人,有趙大嘴,李長星,還有一人是張槐!
可是青木攔在張槐的面前不讓他去幫忙,神色很不善。
原來張槐聽趙大嘴說青木請人挖井,忙丟下手頭的活計,趕來幫忙,也有想趁機和青木言歸於好的意思。往常他可是和青木關係最好,如今連趙大嘴和李長星都來幫青木,他當然要來了。
可是,到了這裡,青木卻堅決不讓他幫忙,說是人夠了,請他回去。
張槐又是難堪,又是難過,滿眼哀求地看着青木道:“青木……”
青木攔住他,根本不爲所動!
菊花回來就看見這麼一副僵持的情形。
她暗想,哥哥還真是維護她,想來是怕自己見了張槐不痛快吧。但是,這事本也怪不上人家,再說,她心裡對那回事也不在意,總不能讓哥哥就因此少一個好朋友吧?
想到這,她走到二人面前,先靜靜地瞧了張槐一眼,見他頭臉漲紅,尷尬又委屈,然後對青木道:“哥,槐子哥來給咱家幫忙,你這樣對人家多不好!多個人也多個幫手不是?”
見青木和張槐都詫異地看着自己,連小石頭也仰頭瞧熱鬧,又輕笑着細聲細氣地說道:“我本對那事不在意的,哥你要是老跟槐子哥鬧彆扭,不是把話讓人說嘴麼?明明沒啥事兒,最後搞得跟仇人似的,這不是招人說閒話麼?”
說完,便對小石頭招招手道:“來,我拿鍋巴把你吃!”小石頭大喜,歡呼雀躍地跟着去了。
張槐長大嘴巴看着菊花的背影,心裡詫異又高興,還有些極不是滋味。
青木見妹妹這樣平靜坦然,心裡寬慰,又得意萬分,掃一眼張槐,心想,你小子就是娘說的那沒眼光的,當然也是沒福氣的,竟然發現不了妹妹的好!
他狠瞪了張槐一眼,悶聲道:“來吧,幫我挑土!”
“噯!”張槐鬆了口氣,急忙上前挑起一擔空竹筐,來到井邊。
井才挖了沒三尺深。井坑裡的鄭長河看見他眼神不善,但也沒多說啥;趙三呵呵笑,意味深長地瞧他;李長星和趙大嘴則好奇地打量他一番,終究沒有探根尋底,這讓他暗自抹了一把汗。
一羣人說說笑笑地挖井、挑土,幹得熱火朝天!
李長星忽然揚聲對菊花叫道:“菊花,我昨兒下午釣了些黃鱔。今兒帶來了,放在那個小木桶裡。你瞧瞧!”
菊花聽了,急忙跑到廚房門口問道:“在哪哩?”
她這樣兒讓知道內情的趙大嘴和趙三都笑了,一齊停下手中的活計看着她。
李長星笑道:“喏!就在那小木桶裡。”他用下巴指了指菊花身邊。
菊花扭着身子,眼睛轉了一圈,才發現廚房的屋檐下果然放了一隻小小的木桶,走近一瞧,裡面的黃鱔彎彎曲曲地扭動着身子,鑽來鑽去;有的往桶壁上費力地爬着,爬了一半又滑下來。大大小小的怕有兩斤多哩!粗的有哥哥大拇指粗,就是細的也有自己的大拇指粗。
這真的是……呵呵!菊花樂得眯了眼。思量着中午來個醬爆黃鱔,再來個清淡的炒了自己吃!
小石頭也擠到菊花身邊看黃鱔,問道:“菊花姐姐,黃鱔好吃麼?”
菊花笑道:“當然好吃了。待會中午你吃了就曉得了。”
那邊李長星又問道:“要我幫忙殺麼?”
菊花忙道:“不用了,我會弄!”她怕李長星弄的不好。
張槐看着菊花大大方方地跟李長星說笑,這還是那個見了自己羞澀地輕聲叫“槐子哥”的醜丫頭麼?不知怎的,他心裡忽然很不舒服!
按說菊花不怪他,也沒有流露出喜歡他的意思,自己該丟開纔是,從此以後就不用擔心了,可爲啥這幾天老想着她,來到這幫忙又總想瞧她,見她和李長星趙大嘴說笑又心裡膈應?他跟她之間的距離越遠,印象卻越清晰,像這秋天的天空一樣,天高雲淡,碧空如洗!
菊花幫小石頭洗了手,抓了些鍋巴給他,叮囑道:“別吃多!我娘去集上買肉了哩,中午有肉還有黃鱔,回頭你該吃不下了。”
小石頭忙睜大眼睛道:“我曉得了。就吃兩塊,剩下的我先揣着。”他對中午的飯很是期待,這肚子是一定要留着的。
菊花笑着點點頭。她抓緊時間晾曬衣服,又餵豬餵雞,然後到小菜地裡摘了些韭菜、茼蒿和芫荽什麼的,滿滿一籃子,端根小板凳,坐在那裡摘菜。
趙三大聲笑道:“菊花,中午你可要好好地做黃鱔。要是好吃,我往後一定多抓些來送你!”
菊花揚頭對他笑,並不言語!
她飛快地摘好了菜。在柴火堆裡尋了根木板,又削了根長長的細竹籤,將竹籤插在地上,木板靠近竹籤放好。
拿了把剪刀,夾住一條黃鱔,使勁往地上一摔,然後將摔得昏頭昏腦的黃鱔撿起來,腦袋往竹籤上一摁——掛住了,身子垂在木板上;再將脖子剪開,順着肚皮往下一劃——就將它開膛剝肚了;先扒出肚裡的髒東西,再用剪刀挑起脊骨,依舊是往下一劃拉——骨頭也剔除了。
她拎着那根細細的脊骨,對自己的手藝滿意無比!
小石頭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大聲道:“菊花姐姐,你好厲害呀!”
幹活的人也都跑來瞧。李長星嘖嘖稱奇,連道這法子好,這樣收拾出來的黃鱔,吃起來就沒那麼礙事了。他實在對這個醜女好奇不已,不住地打量她,似乎她真的很聰明哩!
趙三嘿嘿笑道:“今兒中午可有口福了。”
趙大嘴也咧嘴直樂——昨兒的老鱉他就沒吃着,這黃鱔卻叫他趕上了。
張槐看着菊花纖細的手指沾滿血跡,將一條條黃鱔靈活地開膛剝肚、剔骨,再剪成一段一段的,動作飛快,熟練無比!他趕忙回身,腦裡揮之不去的是菊花那難看的臉和纖弱溫柔的身影,交替閃現!
青木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低下頭繼續挑土,一會又跳下井裡換鄭長河上來。
等菊花到河邊將菜洗乾淨了,楊氏也家來了。她割了兩斤五花肉,還買了大骨頭燉湯——這骨頭湯菊花愛喝!
娘倆一齊動手,廚房裡的香味頓時飄的滿院都是,招的挖井的人直咽口水,想到中午的豐盛菜餚,幹起活來也格外帶勁;小石頭更是圍着菊花轉,一邊跟她掰扯些村裡孩童間的趣事!
楊氏看着張槐的身影,又看看菊花,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終究還是沒問菊花什麼!
菊花微微一笑,也不解釋。多大點事兒,鬧的全家人跟着煩心。這一恢復來往,就啥事也沒了,時間長了,說閒話的人也就沒勁頭了。
休息的時候,菊花拿泡好的菊花茶給大夥各倒了一碗。黃亮亮的菊花茶在粗瓷碗裡翻着水花,溢出一股撲鼻的清香味,隨着嫋嫋的水汽蒸騰。
聽到趙三不住口的稱讚,她只是抿嘴笑,並不接腔!
到了張槐的跟前,趁着菊花倒茶的當兒,他偷偷擡頭瞧她,猛一接觸那如鏡湖般清澈的眼睛,只覺心臟一顫,手一抖,差點將碗給撂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