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柒小染長這麼大的十幾個年裡頭,前十年,她一直都生活在大齊北方。
因爲民風彪悍,便是連女兒家也都是能夠上馬套馬的彪悍角色,所以她娘將她養得壯壯的,她也從來沒有覺得壯壯的有什麼不好。
她是郡主之女,她娘就是她外公的掌上明珠,而她外公是地位尊崇的兵馬大元帥,先皇親封的外姓王,而她作爲掌上明珠的掌上明珠,一直都被保護的很好。
雖然她爹因爲與南蠻打仗失蹤,雖然她只有母親沒有父親,卻一直過得很幸福。
然而當她十歲的時候,他娘爲了找她爹,將她送到了帝都她爺爺家,一切都變了。
她發現自己與所有人格格不入。
宴會上的小姑娘們,一個比一個柔弱纖瘦,只有她,是最爲雄壯的那個。
那簡直是她人生中最昏暗的幾年,昏暗到她連喝口水都怕自己下一刻會漲起來。
府中的姐妹都不願意與她玩兒,覺得她醜,覺得她粗俗,甚至家中有貴客來的時候,爺爺讓奶奶把她安排得遠遠的,覺得她丟人。
後來娘找到了爹回來了,接了她回家,再沒有人敢當着她的面兒說她醜胖,她卻陷入到了陰影中,再也出不來了。
那個老男人說的沒錯,她長得醜,她不漂亮。
是她害得父母被爺爺家裡的人詬病,而是她害得他娘被別人說成潑婦。
現在她被人欺負,到時候爺爺家裡的人一定又要說孃親不會教養孩子,說她名聲毀了……
她當時是想要死的,她覺得她死了,就再沒有人敢用自己來嘲笑爹孃,她也再不用聽那些人的嘲笑了。
但是聽到眼前這個小姐姐聲色俱厲的話,她忽然覺得自己傻透了。
爲了讓這些不親近的人後悔一下,害怕一下,就要讓爹爹和孃親爲自己痛苦一輩子嗎?
她真的是太蠢了。
“嗚嗚嗚……”
她抱着懷裡軟乎乎的身體,覺得就像是碰到了另一個自己,另一個她一直希望自己成爲,卻總是做不到的自己。
樂觀,強悍,驕傲,不讓任何人欺負,也不受任何人欺負。
“嗚嗚嗚……”
她覺得自己像是找到了組織,於是抱緊了懷裡的腰身,哭得一塌糊塗,像是恨不得把滋生了那麼多年的陰暗情緒全部都宣泄出來。
……
唐卿低頭看着懷裡哭得聲嘶力竭的小丫頭,儘管腰被箍得生疼,卻沒有掙扎半分。
她目光清冷地看着地上那個被壓制住了的中年男人,看着他從囂張再到慌張,再到如今看到小丫頭沒事之後鬆了一大口氣的樣子,冷冷地笑了。
“來人!”她厲喝一聲。
“大小姐。”站在一旁的侍衛快速跑了過來。
“去京兆府叫人來,還有大理寺,去,立刻,馬上!”
唐卿冷冷地看着地上的那個男人,一字一頓地道:“在國寺中行兇搶劫,還敢辱罵佛祖,分明就是無君無國,簡直不知死活!”
實際上這男人只是單純的想毀人名節,但是誰管呢?搶劫,踐踏護國寺,這兩個罪名明顯更好聽一些,不是嗎?
侍衛被唐卿的氣勢所迫,當下轉身就往外跑,卻不想走到了門口,就被人給攔住了。
“慢着!”
開口的人竟是唐淺紫,她顯然是剛剛回來,飛快地掃了一眼大殿裡的場景,快步走到了唐卿的身邊,臉上帶着幾分急色。
“大姐姐你這是要做什麼?事情鬧大了,於我們的名聲可沒有什麼好處!若是被人知道大姐姐你與這樣的醉漢糾纏不清……”
“住嘴!”唐卿冷聲打斷了唐淺紫的話。
她聲音冰冷,面帶寒霜,嚇得唐淺紫瞬間沒了聲息,就連正抱着她哭得不可自已的柒小染,都猛然收住了哭聲,呆呆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咯咯地打起了哭嗝。
“姐姐這是做什麼?受了氣,卻拿自家姐妹發火嗎?”唐淺紫有些下不來臺,眼底浮上怒色。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與人糾纏了?什麼都沒看到,卻一上來就平白污衊我的名聲,你這樣的妹妹,我還真是要不起。”唐卿冷笑一聲,氣得唐淺紫臉色煞白。
“大姐姐……”唐淺紫怒道。
“你若再多嘴,當心我讓人直接塞了你的嘴把你拿下去!”唐卿冷喝道。
唐淺紫臉色由白轉紅,張了張嘴,終究沒敢吭聲。
唐卿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眼見她不甘心卻又不敢開口,這才轉頭看向了跟着那個聽在了門口的侍衛。
“看來我是使喚不動你了。”唐卿冷笑一聲,轉頭看向了四周:“敢問諸位有沒有可以借個侍衛用用的?只要去京兆府和大理寺報個案就行!”
那侍衛啊了一聲正要說話,卻不妨一人從門外走了進來,恭聲道:“我去吧,大小姐放心,接下來的事情,會有人替大小姐查清楚的。”
唐卿自然知道他這個“有人”說的是誰。
除了厲飛雲,又有誰能使喚得動他的心腹愛將沈千鶴?
這件事,到底還是讓厲飛雲攪進來了。
唐卿心中冷笑,面上卻露出緩和之色,衝着沈千鶴點了點頭:“這人怕是衝着我來的,見小姑娘穿着與我相似,才認錯了人。”
她說得坦然,反而將其中可以做話題的空隙都填滿了。
她是爲了救人站出來的沒錯,但同樣的,她絕對不否認是有人要算計她,進而牽連到了眼前這個與自己穿着一樣的小姑娘。
柒小染已經驚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是替別人倒黴的。
沈千鶴心中一凜,他聽出來了唐卿的意思——
唐卿要查到底,她要一個結果,她要知道,到底是誰這麼膽大妄爲地敢在這種地方算計她,還用這種下作的方式。
厲飛雲接了這樁事,就得給她一個結果,否則……這事情不一定要被唐卿算到誰的頭上呢。
沈千鶴的目光從柒小染的身上一掃而過,很快便沉穩地點了點頭:“好,我會將這些都告訴大理寺和京兆府的。”
沈千鶴很快就離開了護國寺,而那一邊,唐卿卻注意到了唐淺紫的不對勁。
她的臉色太蒼白了,像是在極度害怕着什麼。
她怕什麼?
唐卿眉頭微皺,她原本以爲,是厲飛雲動了手,如今看唐淺紫的樣子,她卻覺得自己或許走進了一個誤區。
厲飛雲要是動手,應該不會選擇用這種方式。
以厲飛雲的驕傲和自負,絕對不會願意娶一個被旁人毀壞了名節的女子,他就算是要算計她的名節,也會親自動手。
唐卿看着面無人色的唐淺紫,想到今日知曉自己身份,又知道自己穿什麼衣服的人並不多,便知道唐淺紫是在怕什麼了。
她毫不留情面地冷笑了一聲:“京兆府才換了一個上官,無論這案子牽扯到誰,他都會把那個人揪出來的。無論是誰,犯了錯,就絕對逃不了!”
柒小染和唐淺紫同時擡頭看向了唐卿,前者傻乎乎的還有些弄不清狀況,後者的臉色,卻刷拉一下全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