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秋的一聲“太妃娘娘請便”,聽得宮嬤嬤的骨頭都跟着冷了幾分——
這哪裡有半分長輩對晚輩的樣子?
這分明就是將唐卿看做了一隻待宰的羔羊,而她們則是高高在上的劊子手。
想要從哪裡撕下肉來,就從哪裡撕下肉來,想要從哪裡剔出哪根骨頭,就從哪裡剔出哪根骨頭。
“小姐!”宮嬤嬤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唐卿的手。
唐卿轉頭衝着她輕輕笑了笑,帶着嬰兒肥的小臉兒有些發白,但是眼底的暖色卻讓宮嬤嬤不知爲何忽然就紅了眼眶。
她真想抓住這小丫頭的肩膀,哽咽着問她一句——有空來安慰她,難道就不能想想辦法?
你這麼懂事做什麼?任性一下不行嗎?反正有王爺在呢,你放心大膽地靠上去不就行了?
可是宮嬤嬤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唐卿就是唐卿,她或許年紀很小,但是卻是一個堅強到了偏執的人——
她不依靠任何人,因爲知曉任何人都有可能將她拋下。
但是她卻對每一個對她好的人好,哪怕她並不知道這個人將來是不是會離開。
這樣的懂事,這樣的溫柔,又這樣的涼薄,這種矛盾的性子,究竟需要經歷多少苦難才能夠養出來?
“無妨的,嬤嬤,你可千萬別哭,他讓你來我這裡,是養老的,不是來掉眼淚的啊。”
唐卿眸色一暖,反手拍了拍宮嬤嬤的手背。
當張太妃身邊的嬤嬤伸手來抓她的時候,她輕輕往後一躲:“我自己走。”
她說完,微微揚起下巴。
幾個嬤嬤眼底閃過一絲古怪之色,臉上譏諷大過好笑——
多麼單純的小姑娘,遠遠不知道自己將要遭遇的都是什麼。
“唐大小姐這邊請。”其中一個嬤嬤說道,側身伸了伸手,然後當先帶路。
唐卿正要跟上,卻聽靜安說道:“慢着。”
唐卿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了靜安,只見這老師太一臉慈祥,然而眼底的惡意,卻幾乎快要滿溢而出。
唐卿心中瞭然一笑——這老東西是對自己動了殺心了。
不過,唐卿面上卻不露分毫,仍舊是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
靜安師太沖着張太妃和鳳秋合十行禮,道:“太妃娘娘,長公主殿下,還有一件事,貧尼是一定要告訴二位尊客的。”
“你說。”張太妃和鳳秋點了點頭。
“這血祭之術充滿了主人的怨氣,因此,想要將這血祭帶來的血煞之氣沖洗乾淨,單單是放血還是不夠的。
還需要這被放血的人,心平氣和,心中沒有絲毫怨氣,也不能因爲疼痛而產生恐懼。
只有這樣平和而乾淨的血,才能夠洗刷唐施主的罪惡。所以……”
靜安師太說到了這裡頓住,她轉頭看了看唐卿,面上露出爲難之色。
衆人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唐卿這些日子以來的所作所爲,一個個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來——
這小丫頭只是看着乖巧罷了,卻分明是一個連骨頭都是戾氣幻化而成的,想叫她平和?怎麼可能?
“該怎麼做?”張太妃皺眉問道,看着唐卿的目光越發不喜。
“可是需要卿兒自願就可以?”鳳秋想了想,也跟着問道。
“這第一步,自然是要唐施主自己先自願,第二步的恐懼倒是不難解決。
若是娘娘和長公主殿下同意,只管交給貧尼也就是了。”靜安溫聲說道,語帶安撫。
“卿兒!你可聽到師太的話了?”鳳秋聞言,立刻看向了唐卿。
唐卿抿了抿脣,沉默不語。
“姐姐,你別怕,你是爲大家祈福,師太會照看你的,你不會有事的。”
唐淺語溫柔地安撫道,走到了唐卿的身邊輕輕抱了抱她,溫柔如水地道:“我也會幫姐姐一起祈福的。”
“唐卿,當着佛祖的面兒,你告訴大家,你今日獻血,可是自願的?”張太妃冷聲問道。
鳳秋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面上卻滿是溫和。
“卿兒,你想想你弟弟。無論你今日做什麼,受多大的苦難。
都該想想被你連累的弟弟,我想,你只要想想他,再大的痛苦,你也不會怕的,對嗎?”
唐卿緩緩地擡眼看向了鳳秋,那雙墨色的眸子與鳳秋對視,誰也不讓分毫。
鳳秋始終神色淡淡地看着她,拿捏住唐肅,本身就等於拿捏住了唐卿的命脈。
唐卿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輕輕笑了笑,嘴角揚起一個完美的弧度:“好,我是自願的。”
她轉開了目光,平靜的眼光從屋子裡所有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笑容越發清淺涼薄。
“好,是我自願的。今日唐卿爲在座所有人割腕,是自願的,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人曾經做出過逼迫唐卿的事情。
各位都是頂好的好人,不應該因此而受到良心的內疚,或者是他人的責罰,因爲,唐卿從始至終都是自願的。”
她朗聲說完,看都不看那些人面上露出的或惱羞成怒,或羞愧不語的神色,當先轉身走了。
宮嬤嬤正要追上去,張太妃卻開口道。
“宮嬤嬤,哀家多日沒有見過你了,你且過來,今日便陪在哀家的身邊,哀家要與你好好地敘敘舊。”
宮嬤嬤的腳步猛然一頓,眉頭剛剛皺起,就見張太妃身邊的兩個嬤嬤一左一右站到了自己的身邊。
“嬤嬤不用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唐卿轉頭看向了宮嬤嬤,只有對着她的時候,面上帶有了幾分暖色。
“是,小姐。是,娘娘。”宮嬤嬤低頭應是,然後轉頭看向了劍茹和冥靈。
“你們還不快去跟着小姐,好生照看她,別叫她被嚇壞了。”
冥靈和劍茹對視一眼,抿了抿脣,狠狠地點了點頭。
宮嬤嬤皺緊了眉頭,心中憂心不已,卻不得不站到了張太妃的身邊。
張太妃不過是找個藉口將她滯留在這裡罷了。
這種時候,誰都沒有心情敘舊,張太妃也不過是意思意思地說幾句話。
“太妃娘娘不過去看看嗎?”宮嬤嬤溫聲問道。
“哀家身體不好,昨日受了驚,太醫說哀家受不得驚嚇,那邊就算是在舉行佛法,說到底卻也還是有血煞之氣,哀家,就不去了。”
張太妃反手拍了拍宮嬤嬤的手,面子上的關照給了個囫圇。
她說完,看向了靜安師太,肅聲道:“師太,一切就交給師太了,萬萬要將事情做好,哀家身邊的桂嬤嬤也會幫你的!”
靜安師太臉上滿是慈悲之色,悲天憫人地道:“太妃娘娘放心,事關重大,貧尼一定盡心盡力。”
靜安師太說完這些,衝着衆人合十行禮告辭,然後帶着幾個身材粗壯的尼姑,出了大廳,直接往後院的小祭臺那邊去了。
誰也沒有看到,靜安師太看着唐卿背影的時候,嘴角邊露出了一抹詭異兇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