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風離澈一直留煙落相商到了近晚時分,並且將他的計劃詳詳細細說與煙落聽。
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煙落連想不都不曾敢想,更勿論參與其中周密討論。當下,她便好言相勸風離澈放下此念,另尋它法。只可惜風離澈是何等固執之人,一旦決定之事,即便是千軍萬馬也拉不回來,無從相勸。
且事不宜遲,他當即令靜蘭前去喚了正在避暑行宮當值值守的御前侍衛副領宋祺前來商量擒王細節。大有兵貴神之意。其實煙落明白,一旦決定了這樣的大逆之事,便只圖一個“快”,因着人心難測,夜長夢多。
風離澈與宋祺相商,並不避諱煙落。自他們話語的字裡行間,煙落大致能判斷得出來,眼下,朝中大半的官員皆是支持太子,而風離御自被封了寧王之後,親信勢力已是被風離澈裁減吞噬了不少,雖然風離御近段時間得眼於皇上跟前,又6續培植了不少親信,可終究難敵早已是根深蒂固的風離澈。
且不說別的,單說這御前侍衛一半以上的兵權便牢牢掌握在風離澈的手中。雖然因着上次豹子逃出鐵籠,驚擾聖駕一事,原御前侍衛總領宋祺被降職爲副領,但是宋祺在御前侍衛之中的勢力是絕無可能在一日之間拔除的,是以目前仍然是一呼百應。與之相比,繼任總領一職的凌雲,更像是個空殼,並沒有實權。
而眼下,他們身處避暑行宮,遠離兵權集結的皇城,更是一個動手的好機會。畢竟,有幾名昔年與風離天晉一同打下江山的年老將軍,仍是忠心耿耿於皇帝的,手握重兵,且在軍中頗有威望,實力不容小覷,如果他們聯合出兵抵抗,形勢將非常不利。只不過,眼下這幾名老將軍皆不在避暑行宮,這倒不失爲一個絕好機會,比在皇城之中動手要容易上數倍。且兵貴神,等他們擒王成功,太子即位,便是塵埃落定,無可轉圜。屆時,自有慕容成傑站在風離澈的一邊,去收服那些思想頑固不化的老將軍應當也不在話下。
此時此刻,煙落不由得佩服起風離澈在政治上的鐵腕手段,當斷則斷,毫不猶豫。也不知,他是如何教慕容成傑那隻老狐狸心甘情願傾力相助的,自然,昔日傲哥哥還在之時,也是鼎力相助於風離澈的。
煙落將他們相商事宜細節一一瞭解於心,便隨便尋了一個理由,匆匆離開了風離澈的南綠苑。
風離澈自是戀戀不捨,絮絮叨叨關切了她不少話,自是讓她寬心等待且小心自個兒的身子一類。
煙落只胡亂點點頭,隨便應付了下,便撩裙急急離去。
一場即將生的宮廷變故已然在南綠苑中消無聲息的密謀着。
天還是那樣的藍天,一望無際,澄碧萬里無雲,與平日裡無甚區別。可是這皇宮之中的天,卻真真是要大變了。
而她,竟然是誘這一場宮變的導火線。
時至黃昏,更令人心煩難耐。
她已是等不及凌雲帶給她風離御的回覆暗碼,出了南綠苑便直往風離御的水榭軒而去。
走過重重綠蔭花架,順着蜿蜒曲廊,繞過一處小湖,穿了兩道硃紅邊門,便是水榭軒。
煙落方想上前入內,只見宮女香墨一步上前阻攔,躬身行禮道:“順妃娘娘金安,不知娘娘近晚前來,可是要尋月妃娘娘小敘。共進晚膳?”
煙落一怔,立即明白香墨畫中之意,她幾乎快忘卻了,映月與駱瑩瑩是一同來了這避暑行宮的,只怕此刻也正在這水榭軒中,而她如此冒然來找風離御只怕是不妥。
秀眉一揚,她擺擺手,作勢問道:“不知舍妹現下在何處?”
香墨笑道:“月妃娘娘正與玉妃娘娘品茗下棋,要不要奴婢前去通傳一聲。”
煙落連忙再擺擺手道:“下棋乃是雅興,旁人打攪了便不好了,本宮改日再來便是。”
香墨會意,遙指遠處湖心中一葉小舟道:“娘娘大駕光臨,奴婢招待不週。這前面湖心小舟有踩石連着岸邊,是這水榭軒的獨有景緻,娘娘若是有雅興,可以在回去的路上瞧上一瞧。也不枉今日白來此處一趟。”夕陽的餘光落在香墨的側臉之上,似蒙上一層淺紅色的光暈。
好一個伶俐的宮女,香墨的暗示顯而易見,一定是有人授意她如此。煙落大方一笑,輕輕頷,翩然轉身,便朝來時的路走回去。
炎夏的晚風有些悶悶的水汽,撲到她的面上時有着潤澤的清涼。此時夕陽如醉,照着湖邊的小花一朵一朵似纖巧純白的蝴蝶,緩緩吐納着令人舒心的香氣。
一葉蓬船小舟掩映在了濃綠花蔭裡,涼風吹過滿湖粉荷碧葉,清涼如水。斜陽映了滿湖,脈脈竟如杜鵑泣血,回眸朝身後望去,只見遠處一片重重疊疊的飛檐攢角浸潤在了血紅的夕陽之中,竟顯出幾分蒼勁猙獰之態。
煙落提起裙襬,踏着踩石,走上了那烏蓬小船,船身突然吃力,晃了幾晃,她幾乎沒有站穩。
突然,一臂力量將她拽入烏蓬之內,淡淡的龍涎香撲面而來,將她徹底籠罩其中。她就知道,一定是他在等她。眼下形勢緊急,於他,於她,都等不及到夜半再會面。
未待說話,他炙熱的吻已是鋪天蓋地席捲而來,他靈巧的舌尖直誘逗得她心猿意馬,肆意品嚐了她的紅脣不說,竟還一路向下,潮溼的吻膩在她纖細清冽的鎖骨之上。
她微微用力一掙,肩頭輕薄的衣衫已經鬆鬆地滑落了半邊,直露出半截雪白的肩膀,他的脣滾燙,貼在肌膚之上密密的熱。
船艙之內狹小,她又窘又急,又怕動靜過大,被人現,只得低低斥道:“你瘋了!快停下!”
他含糊的“嗯”了一聲,手卻仍是邪肆地探入她的衣襟之內,話音未落,衫上的紐子已被解開大半,她只覺得心跳愈來愈急,一慌之下,用力將他推開,連帶着小船都似晃了又晃。
風離御自覺失態,瞧着她面色潮紅一片,極是誘人,強自忍下體內奔騰四竄的慾火。將她拉自身邊,一一替她將衣衫的紐子扣上,動作極是輕柔。
瞧着她又是一臉茫然詫異,忍不住捏了捏她嬌俏的鼻尖,神色曖昧道:“今日先放過你。”說着,又湊至她耳邊,雙眸似點燃着幾許異色,嗡嚀道:“下次可要雙倍討回。”
煙落大窘,臉益的紅透,如秋日裡熟透了裂口的石榴般,推一推他,板了臉正色道:“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玩笑。”
風離御懶懶向後一靠,挑了她一縷秀在手中把玩,淡淡道:“今日下午,宛琴已經來過。將事情緣由都和我說得很清楚了。”
煙落咋舌,琴書果然還是氣性不足,耐不住事,不等她相商便徑自去告訴了他。可令人心內鬱悶的是,他既然已經知道了,還能如此鹹淡不驚逗弄她,還真真是不將她的安危放在心中。
想到這,她不免有些生氣,小臉氣鼓鼓的望向一邊。
風離御瞭然於心,瞧着她悶悶之樣,脣角彎起優美的弧度,淺笑道:“你擔心什麼?大不了,我們就反了!”
此時煙落正從鳥蓬船之外,隨手摺下一朵熟的恰好的蓮蓬,有一搭沒一搭的剝着蓮子,打着心中的怨氣。甫一聽他說出的話,驚得幾乎生生折斷了自個兒水蔥似的指甲。
慌忙擡眸卻是對入他一雙已是深邃不見底的鳳眸,此前的狂放之態早已是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凌厲的神情。
“反了……”她反覆呢喃着這兩個字,似不能相信般,又道:“你是什麼意思?”
他勾脣冷冷一笑,道:“事到如今,這是唯一的法子了。如果不想坐以待斃,便只能主動出擊。如果讓風離澈當上了皇帝,也不會有我們的活路。”
他頓一頓,俊眉深擰,單手拂過自已微微泛青,如同一抹遠山黛的下巴,另一手緊緊攥住煙落。
他握的極緊,那一分緊握亦是深深傳遞了他的堅定,也同樣深深震撼着煙落,她眉色染上數分焦慮,急問道:“那你有什麼打算?”
“煙兒。”他突然深情的喚着,突然撤轉過她的小臉,額頭輕輕抵上她,炙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精緻如玉的臉上,一浪接着一浪,愈來愈燙。
少刻,他凝聲道:“煙兒,其實,我手中並不握重兵,可以調動的人馬不過是尉遲家族以及凌雲手中的部分御前侍衛。此番起兵會有些危險,要你一同與我涉險,真是委屈你了。若成自是不用說。如若不成功……”
他頓一頓,又道:“若是我僥倖有命存活,就帶着你一同遠走高飛,好麼?”
煙落的心中似被人用重錘狠狠一擊,他的話聽起來爲何有幾分訣別之意?起兵謀反,他即便是登上御座,都是名不正言不順。更勿論失敗!若是失敗了,於他恐怕只有死路一條。什麼亡命天涯,都是可笑之談。天下之大,卻絕不會有他的容身之處。
秀眉緊蹙,聲音含了幾分顫抖,她小聲問:“你能有幾成把握?”
心中如有無數人不停地敲着小鼓,一陣響聲高過一陣,她幾乎要聽不清自己急促的呼吸之聲。此時此刻,她只知道,自己不願意失去他,而腹中的孩子一定也想見見自己的父親。
彼時,夜幕降臨,船外已是暗沉了下來,晚風徐徐,吹得船中鮫紗輕拂,偶爾一兩聲蛙鳴,反而顯得今夜更靜更深。
她望着他俊眉微擰,凝重的神情,只覺得心境如這天空一般,逐漸染上了夜色。
“四成!”他突然開口答道,說完便是向她投來一縷淡雅的笑容,似是寬慰她此時焦慮的心,須臾又道:“四成已是足夠,有三成便值得冒險一試了。”
她安靜而沉默,眸中漸漸凝聚了些雨霧,只有四成的希望,他竟然也願意一試。風離澈待她情深,爲了她,竟是願行擒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而他又何嘗不是?
也許,有一點是不太相同的。風離澈以爲她腹中有他的骨肉,自是爲了孩子多了一分考量。而不知情的他,此刻卻完完全全是爲了自己。
心中作了決定,他手中握兵不多,如果僅僅是起兵,大約只能有四成勝算。可是如果讓風離澈來起兵,螳螂捕蟬,他再來一招黃雀在後,只怕能有八成以上的勝算。
而且最重要的是,太子謀逆,他起兵討伐,日後即位還能落一個名正言順,堵住天下幽幽衆口。沒有比這更好且更穩妥的計策了。只是這樣一來,對風離澈,未免過於殘忍。可何耐一山不容二虎,他們之間,總有一人要勝出,總有一人要落敗,這便是殘酷的遊戲規則,誰都必須遵守。是以,她只能對不起風離澈了。
“御!”她柔聲喚道,輕輕湊至他的耳邊,細細將今日下午之事與他說着。
夜來愈濃,今夜尚且無月,星星似也被一層茫茫薄紗隔了起來,窄小的船艙之中,愈來愈暗,漸漸地伸手不見五指。
一片黑暗之中,她瞧不清他的表情,僅能伏在他的胸前,聽着他漸漸起伏的心跳之聲,以此來判斷着他,此時定是心潮澎湃。的確,成敗便在此一舉。
這一晚他們商量了許久,直至夜半時分,煙落才微微直起身,欲返回自己的園子,若是再晚歸,令人起疑便不好了。
只是猛然間,腦中似有白星一閃,煙落此時想起了一樁事,覺着到了眼下這個時候,自己有必要將懷了身孕之事告訴他,也許這樣的消息,更能令他振奮,且謹慎小心的行事。
可話音剛到嘴邊,他卻突然捂住她的脣,覆在她耳邊小聲道:“別出聲,不對勁!”
拉着她一同靠向船前,此時的月兒似已破空而出,清淡的光輝拂過每一處角落,船艙之中也是略有些柔黃的光線。
他凝神聽了一會,修長一指置於薄脣之上,示意煙落不要出聲。英挺的眉毛益聚攏,直至深深糾結。
煙落心中不免“咯噔”一下,有着不好的預感,雖是擔心,此時卻只能攀附着他,不敢妄動。
少刻,他目光一怵,摟起煙落便貓身鑽出了烏篷小船,足下一點,便自平靜如鏡的水面之上飛縱而去。
晚風陣陣,星斗滿天,荷香宜人。湖邊滿是茂盛的菰草、蘆荻,迎風颯颯,夜風徐徐吹過,有清淡的涼意。
他又是一躍,足下踏着鱗波一點,煙落瞧着他似乎是追尋一抹遠遠的黑影而去。粼粼水面自他足下飛快掠過,及了岸邊,他並沒有停下,依舊接着她,躍上一棵大樹,再是縱身上硃紅宮牆,身姿翩翩,輕巧如燕,在柔麗月色之下如同仙靈般肆意飛躍。直至落定在了一處極是偏僻的宮苑之中的大樹枝梢上。
煙落剛待想出聲詢問,只見他又是長指覆上薄脣,示意她噤聲,遙遙一指,指向眼前一處燈火通明的宮殿。
夜色之下的殿宇有着莫名的沉寂,院落深深,飛檐重重。這裡頗爲眼熟,煙落細瞧了,原是曹嬪的住處。是了,因着她不喜曹嬪,是以給曹嬪安置了這麼偏僻的一處宮苑。
這殿中極是敞亮,蟬翼窗紗輕薄得幾乎像透明一般,仔細瞧着,似透映着屋中兩人的身影,格外清晰。
風離御附在煙落耳邊,小聲道:“情況不好,方纔我與你商量之時,恐怕被人以屏息之術蟄伏於附近偷聽,我不能確定,這人究竟探知了多少!”
煙落聞言一驚,臉色益的沉重。
風離御已是凝眉,只摟着煙落,飛縱至靠近殿前的一顆大樹之上,側耳傾聽。
煙落瞧見殿內有一紫衣華服女子,梳着齊月髫,滿頭的珠釵寶翠,打扮得極是豔俗,這等姿容裝扮,無疑是曹嬪。
只見曹嬪面前站了一人,着寬鬆的黑色夜行衣,負手而立,瞧不清容顏。
曹嬪見了那人,雙膝緩緩下跪,恭敬迎道:“宮主大駕光臨,不知有何吩咐。”
宮主?煙落心內極是疑感,是什麼人竟能讓曹嬪這等眼高於頂,勢力的女子屈膝相跪,還如此恭敬。心中十分訝然,卻繼續側耳傾聽。
殿中燭火跳動,蜿蜒如流淌下點點血淚,似將那黑衣人的身影也映襯得無比猙獰。
只聽那黑衣人徐徐冷哼:“你好大的膽子,心中可曾還有我這個宮主麼?”
聲音婉轉,雖然刻意變了聲調,語氣森冷如冰雪,卻依舊難掩那一分尖細,竟是一名女子。煙落美眸一轉,瞧向身側的風離御,只見他神色如常。再回頭細瞧那名女子,即便是寬鬆的黑衣,也難掩她水蛇般纖細的腰身。
“屬下不敢。”曹嬪臉色慘白,身子微微顫抖。
“不敢?”那黑衣女子冷哼一聲,道:“本座問你,你的任務是什麼?”
曹嬪俯垂地,低聲道:“接近皇上,扶持太子即位。”
“呵呵!虧你還記得自己的使命!”那黑衣女子寒聲道,一手已是欲撫上腰間佩劍。
曹嬪不敢言語,而暗藏於寬鬆水袖之下的手卻是有所動作,只見銀光一閃,竟是撥出一把匕,只見她陡然一躍而起,眸中殺意畢露,直朝那黑衣女子張狂撲去。
煙落倒吸一口冷氣,幾欲驚呼出聲,卻生生地將那驚呼咽落喉中,一手緊緊捂住脣。曹嬪竟是想要刺殺自己的主人。
那黑衣女子倒不是等閒之輩,只聽得“哐當”一聲,一記優雅掃腿,已是飛旋踢落曹嬪手中的匕。曹嬪猶不甘心,凌厲出掌,直朝那黑衣女子命門劈去,以卑犯尊,豈不是蛆殍撼村,不自量力。那黑衣女子輕巧躲過,只過了兩三招,便抽出腰間軟劍,一劍刺入曹嬪胸口。實力懸殊,可見一般。
股股鮮血幾乎是噴薄而出,只見曹嬪胸口宛如開了一村鮮紅耀眼的桃花,她整個人軟軟倒在地上,眸中寫滿憤恨與不甘,伸出染滿鮮血蜷曲的一手,指着那黑衣女子,淒厲道:“你好狠毒!”
那黑衣女子不緊不慢的掏出一方絹帕,細細將自個兒的劍擦仔細了,彷彿那劍上沾染了多髒的污穢一般,擦拭完畢後便甩手丟棄,只見那殘布緩緩飄旋墜地,其上滿是猙獰可怕的血痕。她寒聲一字字道:“背叛組織的人,都得死!”
言罷,那黑衣女子突然提高了聲音,大聲喊道:“殿外的人,熱鬧也該瞧夠了,還不快快進來。”
煙落一怔,風離御卻已是勾脣一笑,攜了煙落,一同輕巧自樹上落地,緩緩步入殿中。他長衣飄闕,玉樹臨風,丰神俊朗,翩翩美如冠玉是多少懷春少女綺麗的幻想,那曹嬪一見他,原本是了無生氣的雙眸陡然一亮,似瞧見救星一般,滿是鮮血的一手向他拼命抓來,語調沙啞,卻滿含真切的期望,大叫道:“寧王救我!”
風離御只厭惡地瞧她一眼,神色難掩鄙夷,冷然瞧着眼前那黑衣女子纖直的背影,曼聲朗朗,繚繞回旋於屋樑之上,緩緩道:“日月盟月宮宮主,何不讓本王瞧一瞧你的真面目。”
那女子翩然轉身,慢條斯理的撥弄着手腕之上一串奪目的珊瑚手釧,笑吟吟擡頭道:“怎樣,本宮主的容貌,沒有讓寧王殿下您失望吧。”
一雙勾魂大眼,秋波流轉,眉不畫而自生翠,玉肌無妝卻更添嫵媚,煙落此刻已是不知該用何詞來形容自己心中的驚愕了。
原來,可以有人藏的這般深,甚至她從未曾想過,有朝一日,之前常常相見之人,竟然會是日月盟月宮宮主。而她,竟然從未曾察覺過半分蛛絲馬跡。
駱瑩瑩!
相較於煙落的滿目震驚,風離御則是一派悠然自得,耳邊一縷碎自海水藍冠之上以嫺雅姿態緩緩滑落,他優雅挽起,又作勢撫了撫衣袖,眸中折射出點點精光,徑自搖了搖頭,喟嘆道:“駱瑩瑩,沿海總督之女。你的母親原是涼州富賈之女,才貌雙全,夏北人,與當時的涼州總督之子乃是青梅竹馬,後結爲連理夫妻,恩愛無比惹人妒羨。乾元十一年,我風離皇朝大軍攻破涼州城門,涼州都督與其子於城前,以示忠孝。當時便是你的父親帶兵攻入,見你的母親貌美,極是喜愛,便強行擄作妻子,後來便生下了你。哦,不,也許你的母親便是懷着你委身駱震天的。怎樣,不知本王說的對不對?”
駱瑩瑩面色稍霽,一拳緊握,眸中寒意迸射道:“看來,寧王將我的底細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呵。”
“那是自然!”風離御復又摟緊身側的煙落,似將她納入自己羽翼之下,冷嘲道:“你一天接近本王時,本王便已經懷疑你了。怎樣,堂堂日月盟月宮宮主,這般輕易被人識破,很是難堪罷。”他的大掌覆上煙落纖細的腰肢,一臉寵溺的瞧着煙落,低聲道:“靠緊了我。”
那愛護之狀,極是刺眼,駱瑩瑩不恥,一笑道:“自然,我總以爲寧王只是防我,不想竟早是參透。看來寧王擅長做戲,溫柔亦能騙人,不知眼下如此呵護佳人的寧王又有幾分真心?或者還是在做戲?”言罷,她冷眼看了看煙落,一臉嘲笑。
煙落輕輕一顫,臉色微變,卻沒有做聲。她未曾想過,風離御竟是一早就知曉駱瑩瑩的身份,還能那般與之逢場作戲,他對駱瑩瑩雖有狠絕之時,可畢竟亦有溫情之處,她可是親眼瞧過的,竟然都是在做戲,可見他的心思藏得有多深。此時此刻,她突然現自己竟是一點都不瞭解他。
“我不與你做戲,又怎能誘得你竊取錯誤的情報,進而導致日月盟日宮損失慘重呢?”風離御爽朗笑道,言語中竟是得意之色,那一戰,日月盟損失慘重,只怕至今都難以恢復元氣。而他,是故意讓駱瑩瑩知曉“歧山”路線的,就是爲了放出錯誤信息,使得他們步入他的圈套之中,再一網打盡。
駱瑩瑩聞言,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來,那笑如同七月裡熾烈的陽光明媚閃濯,刺傷了在場每一個人的眼,她笑聲如鬼魅般振奮,直震得屋外枝頭樹葉簌簌掉落,如下着一場繽紛暴雨。
“哈哈哈,你以爲,那‘歧山’路線,是我透露出去的?”她笑得不可遏制,“哈哈,你還不如問問你身邊的美人兒,那件事究竟是誰做的!想你堂堂寧王,不照樣被人玩弄於鼓掌之間!”
“哈哈哈……”
一陣怪異的笑,駱瑩瑩伸手一揚,風鼓起她的衣袖,如同一隻黑色蝴蝶張開了碩大雙翼,袖中飛出無數隱藏其中的粉末,飄飄如同香霧輕卷,直朝着他們撲面而來。
風離御連忙屏息凝神,一手已是快捷捂住煙落口鼻。
待到那陣煙霧散去,再定睛一瞧,眼前哪裡還有駱瑩瑩的影子,早已是無影無蹤。
彼此對視一眼,煙落被風離御眸中暗沉的冷色望得心驚直跳。的確,那次,她是背叛了他,竊取了他的機密,後又傳遞給了慕容傲。可就那麼一次。她原以爲,此事早已是過去,他不可能再知曉,也無從知曉。想不到,終究還是有曝光的一天。
他不語,只定定瞧着她,眸色一點一點黯然下來,腦中憶起,那日她似在他的書房中,靜靜坐於地下,翻看着卷本古籍,沉浸淡雅,翩然如同一朵盛開的荷花,那身姿柔美,教他一直難以忘懷。那日他選擇了相信她,然而,她卻是如此教他失望。
沉靜,在彼此之間迅蔓延,冷意,在這碩大的殿中不斷攀升。
突然,誰都忽略了的曹嬪,淒厲的喊叫着,打破了一室的寧靜,她艱難地爬上前來,拽住風離御衣襬一角,聲音嘶啞道:“寧王,救救我。看在我曾爲了你,在背後構陷太子,背叛了日月盟的份上……你快……救救我……”她的聲音愈來愈弱。本已是中了駱瑩瑩致命的一劍,後又是中了駱瑩瑩漫天散下的毒粉,此時她已是雙目含血,瞳孔散大,嘴脣青紫微張。
風離御後退一步,將衣襬自曹嬪手中扯離,冷聲道:“你既能背叛組織,他日便能背叛我。這等牆頭草,本王纔不屑留用!”
森冷的話語,此時如同堅冰一般砸向煙落,她幾乎要以爲,他那樣冷冽的話,是說給她聽得。畢竟,她的的確確是背叛過他,這點,她無法否認。
曹嬪一臉絕望的看向煙落,眸中銜了無比冷毒的恨意,掙扎着,撲騰着,口中不斷咒罵道:“賤婦,勾引寧王,我要殺了你!”突然,她以僅存的力氣撿起身側的匕,直朝煙落撲去。
未待碰及煙落一絲汗毛,已是被風離御一腳踹開。
曹嬪神情痛苦的蜷縮着身子,滿臉皆是不甘,口中大口大口地嘔着鮮血,血指指向風離御,淒厲的雙眸,似在申訴自己所有的憤恨。
突然,她豎目瞪向煙落,大笑起來,那笑彷彿來自地獄的詛咒。聽得煙落是陣陣心驚。
曹嬪似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悽絕朝着煙落喊道:“你以爲,他會愛你麼?他沒有心的!哈哈哈,你也和我一樣,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罷了!哈哈哈……”
她吐出極大一口鮮血,蔓延至地上,如同砸開了一朵巨大的鮮紅的花,那紅豔過了蓮花的顏色。
帶着死亡的恐懼,她最後吶喊着,“我親眼瞧見的,祭天台上,他將你推向了那豹子!哈哈哈……”她掙扎着,掙扎着,漸漸,再無動彈,一切又歸於深海般的平靜。
殿中燭蠟點點蜿蜒落下,如同地上正蜿蜒的鮮血,“撲”的一聲,終於燃燒殆盡。
屋中陡然一片黑暗。
也好,這樣自己便不用去瞧清楚他的神情,是驚詫,還是後悔,還是無所謂。煙落此時只覺得心底似下起冬日裡無休無止蒼茫的大雪,渾身漸漸冷了下來。
殿外,月影徐徐照入,透過精緻的棱窗,似將樹葉的影子映照得支離破碎,一如她此刻殘破不堪的心。
黑暗之中,似傳來了他淡淡的語調,“煙兒,那件事,我有十成的把握,絕不會誤傷了你……”
她脣邊溢出一縷苦澀的笑,伸出一手,想要去輕撫臉頰,方現自己的手指竟已是涼如冰。
十成的把握,有十成的把握便可以置她於危險之中了麼?腦中依稀記起,在歧山的那一次,兩名黑衣人劫持了她,而他,也是這般向她無情的擲出暗器。即便是他擰彎了飛鏢,又能如何?終究是深深傷了她的心。十成把握?!他太可笑了。
突然,她笑了起來,因着殿中黑暗,無人能瞧清楚她那脣邊的嫵媚風情。輕輕拂落他依舊纏住她纖腰的手,悽婉搖一搖頭。纖弱的身姿緩緩步出殿外,步履都隱透着無比的憔悴,茫茫月色傾瀉至她的身上,彷彿替她蒙上一層薄薄白紗,瞧着朦朧且不真實。
身後的他,猶是傳來了不甘的聲音,“煙兒,我承認,那幾日我氣瘋了,急瘋了,纔會鋌而走險。眼下到了這麼重要的時候,我們互相都不要再計較過去了,好麼?”
互相不計較?是呵,煙落又是搖頭輕笑,她也曾經背叛過他的,不是嗎?他話中的意思是,兩相抵,一筆勾銷了?可是有些東西,是永遠也無法勾銷的,譬如她的傾心付出。
她失魂落魄的停下步子,回眸靜靜瞧着他,只淡淡道:“十成把握,便是拿我和我腹中的雙生子作賭注,三條人命,敢問寧王殿下,現在您還有十成的把握麼?”
她冷冷瞧着驚愕漸漸吞沒了他英俊的臉龐。毅然轉身離去……
那一刻,她突然後悔了,她長久以來的執念,她做了那麼多的事,對的,錯的,究竟是爲了什麼?可是她還能後悔麼?
已經不能了,風離澈已然去部署,只怕很快便有所動作,他不會停下!而他也不會停下!那她,又如何能停下?
夜光一絲一絲照在她的面上,她的神色極沉浸安祥,只是眼角,緩緩滑落一滴晶瑩的淚珠,在暗夜星空中,如同添了一顆璀璨的星辰。
冷徹的手撫上自個兒蒼白的脣。
一次,她疲倦到不能自己……
卷二深宮慼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