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羽殿
御花園
百花錦簇,剔透玲瓏。
再進數步,便可看到一個用四根大紅柱子支撐着的小亭子,每根大柱上盤繞着一條矯健的金龍,坐在亭臺樓閣裡,可將整個御花園的美景,盡收眼底。
斯緯菏獨自一人坐在擺放在小亭子裡的貴妃椅上,拿着手絹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着手中的劍,視線淡淡的落在那盛開的百花間,而思緒早不知飄到何處去。
他也是今早從母后那裡回來後從宮女口中得知千尋一個晚上沒有回來,他昨天晚上是故意在母妃那裡留宿的。
從小嬌寵,高傲如他,當然不能原諒她對他作出那樣的事情,他本來只是想冷落一下她,誰知半夜皇宮會突然出現刺客,她更是一夜不歸。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昨天晚上出現在皇宮裡的那個刺客會不會是她?
不!不可能!他迅速否決這個想法。
他已經答應要將那把劍贏來送給她,她不可能會擅自去盜取的,可是,爲何她會一夜不歸呢?
難道是因爲他昨天冷落了她,她生氣了。
還是因爲昨天那個吻?
想到那個吻,就想到她痛苦嘔吐的畫面,難道他的吻真的那麼的讓她厭惡嗎?應該生氣的人是他纔對吧!他都沒有嫌棄她,她居然敢先嫌棄起他來。
斯緯菏的心又忍不住狠狠的酸了一把,明明只是一個醜女而已,爲什麼他會這麼介意,他堂堂一國皇子,要怎麼樣的絕色女子沒有,爲何偏偏唯獨對她以醜女難捨。
該死的,做了這種事情還敢潛逃,真是太過分了,等她回來,他一定要狠狠的…
狠狠的什麼?
他突然愣住了,如果是對於那些犯錯的侍寢或宮女太監,他一定會毫不留情狠狠的施以嚴厲懲罰,可是,她…他竟想不出懲罰她什麼。
是捨不得,還是…
不想了,反正等她回來再說。
斯緯菏如是想,想不通的事情,先擺到一邊去。
絲毫沒有發現,他對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般單純的好奇了。
柔和的光斜斜地傾瀉下來,把天地間一切黑暗空虛盈滿照亮。
柔光下,千尋緩緩走進御花園來,一襲粉色流雲裙,長着曳地,襯得她原本高挑的身材更加修長,簡單中卻又透出奇異的華麗,步態韻律從容,所過之處留下一地芬芳。
“千尋…”
突然一抹紅在眼前晃過,斯緯菏迅速擡起頭,見到千尋的瞬間,鳳眸一亮,正激動地要站起,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坐了回去,立時擺出一副冷漠的樣子。
只是坐回去的時候忘記他手裡還拿着劍,鋒利的劍在手指上劃開一道口子,鮮血立即噴涌而出,滴滴落在地上渲染開來。
“殿下…”
千尋疾步走來,看着那隻被不小心割傷的手,忍不住皺眉,“怎麼這麼不小心。”說着,掏出絲捐小心翼翼的爲他包紮着傷口,表情非常認真,專心致志,嘴上雖說着責備的話,包紮的手卻出奇的溫柔。
斯緯菏盯着她認真的臉,笑意染上那勾人的鳳眸,整個人頓時圓滿了。
“好了。”千尋拍了拍手,“下次記得小心點。”
‘哼’斯緯菏看着那隻被包紮得不怎麼好看的手,像小豬一樣輕哼一聲,明明心裡開心死了,卻故意佯裝出不太高興的樣子,質問道,“昨天晚上你到底死哪兒去了?”
斯緯菏絲毫沒發現,他此刻的語氣像極了深閨怨夫,抓住妻子夜不歸宿的場景。
“我以爲你已經知道了。”千尋淡然道。
他已經知道了,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斯緯菏看着千尋,因爲看不到她面紗下的表情,卻清楚的看到那雙明亮的眸子露出諷刺的笑意,還有一種他看不清的東西,那種叫做距離的東西。
明明兩人這麼近,卻又覺得那麼的遙遠,彷彿已經無法觸及。
“昨天晚上夜闖皇宮盜竊劍的那個人是你。”斯緯菏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看着她,明明他已經答應了要把那把劍贏過來送給她,明明剛纔包紮得那麼溫柔,爲什麼一個人前後變臉的速度可以這麼快!
千尋眉宇輕揚,調侃道,“看來你還沒有完全笨得徹底嘛!”
斯緯菏無視她的諷刺,呆滯地看着她,喃喃道,“爲什麼,爲什麼?”他接受不了,突然而來的信息,接受不了她接近他只是爲了利用他的事實。
千尋俯身靠近他,伸出素手在他胸前撩撥,脣輕貼在他耳墜邊吐氣,不答反問,“你這樣子,會讓我以爲你是愛上我了。”
“爲什麼?”
盯着那隻手,斯緯菏沒有任何舉動,凝眉重複着剛纔的話,聲音變得壓抑而沉重。
千尋將手鬆開,退後半步,大笑道,“爲什麼,當然是爲了利用你啊!你知道的不是嗎?”說完還不忘拋給他一個挑釁的眼神。
“你…”
她竟親口承認了,一種無力感使斯緯菏心頭一震,莫名的疼痛從心底蔓延到四肢,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絞橫在左心房上,窒息的要命。
那隻受傷的手被他握緊,鮮紅的血很快從白色的手絹渲染出一片血紅,一滴滴透過手絹落在地上,渲染出一幅血色的水墨畫來。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死毫感覺不到傷口傳來的疼痛,即使疼得十指穿心,他還是用平淡的語氣道,“你走吧!”
千尋盯着那隻手,別過臉去。
不,她不能心軟。
斯緯菏,是她的敵人,若不是他,她不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這次她不殺他,他曾經的救命之恩算扯平了,若日後再相遇,她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她一直無法想象,當年胖得像豬的人長大後竟會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想起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他那精壯的身材,矯健的身姿,怎麼看都沒有當年半分影子,也難怪,她從沒有懷疑過他的身份。
因爲她的記憶中,他一直是那副肥胖浮腫的模樣。
果然,不僅女大會十八變,原來男大也可以十八變。
看着千尋毫不留情離去的背影,斯緯菏的薄脣抿得死緊,突然快一步跨出亭臺,對着她的背影喊,“難道你當初說要我娶你也是…”騙人的嗎?最後幾個字,他沒有說出口。
“你不會是當真了吧!那真是太傻了。”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在看不見的地方一顆淚水劃過,流進了心田。
千尋沒有回頭,但是,斯緯菏甚至可以想象到,她那諷刺的表情。
“我又怎麼會當真。”斯緯菏諷刺的笑了,只是他不知道此刻臉上露出的笑比哭還難看,俊美的臉蛋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的後背,然後勾出一抹冷笑,大聲道,“當初不過是覺得你好玩而已,又怎麼喜歡上一個醜八怪。”
“你知道,就是因爲本殿下身邊一向美女如雲,又怎麼會放着諸多美女而對一個醜女有興趣呢?原本只是想試試換一下口味感覺如何,不過,試過才知道,並不怎麼樣,發現原來還是美人適合本殿下。”
斯緯菏沒有留意到千尋因他的話而漸漸僵硬的身體,繼續道,“哦,對了,還有當初本宮說要娶你爲王妃不過是跟你開個玩笑,你不要當真纔好。”
他昧着良心說了違背良心的話,只不過是想在她面前扳回一成,挽回面子,他堂堂高高在上的皇子,又怎麼會對一個醜女掛心,他想表達的就是這樣意思。
卻沒想到會將兩人的關係推進谷底,再也無法翻身,若知道這番話會造成他們之間從此的遠離,他是打死也不會說出來。
“那就好,我也從未曾當真。”
千尋握緊拳,手背上青筋突起是如此的明顯,從突起的青筋看出她的內心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般平靜。
是這樣嗎?
那正好,下次再見,她就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可是,心底那被她忽略過去的沉悶是什麼。
一步一步走出御花園,明明是陽光明媚的天氣,爲何她卻總覺得自己像是在走入了一個永無盡頭的黑暗深淵。
站在花開盛豔的庭院中,斯緯菏只覺得頭部有些暈眩,心臟彷彿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全方位停跳了。
明明是他佔了上風,爲什麼心不但沒有發泄後的舒爽高興卻更加的疼痛苦悶了呢!
他看着她離開的地方,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了。
她竟真的…走了?
脣角下強擠出來的冷笑瞬間被凍結,掉在地上摔成碎片,體溫瞬間冰冷下來,時間被拉得很長很長,眼前一黑,落入沉沉的暗色。
啊--
路過庭院的宮女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三殿下,發出一聲淒厲的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