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正明至少是個中年人了,可眼前所說的,乃是一個年輕人,這還能是徐正明的師傅?
至少宋應星是不相信的,他轉頭看着邊上站着的年輕人,神色自若,忽然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該不會這位年輕人其實已經年齡很大了,只是駐顏有術吧?
他多少次從南到北去京師參加科考,並不是坐船一直到京師的,而是一路遊覽過去的。沒到一個地方,都會停留考察瀏覽,也正是因爲這樣,他的見識才無比廣博,成就了未來的《天工開物》。
也因此,他一路上見識的東西不少,七老八十地老妖婆有,猶如天山童姥般的也有。這個年輕人自稱是木匠徐正明的師傅,他就不得不往這方面去想。
然而,他盯着崇禎皇帝,硬是看不出一絲皺紋。眼前的這人,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年輕人!
對面攔着路的那個爲首農夫也是一臉狐疑,能看出來,他壓根不信,但是,因爲事先有過交代,他不得不確認一句道:“你真是我們徐莊主的師傅?”
崇禎皇帝聽了,點了點頭道:”你且去稟告就是!“
那人聽了,連忙對身後的人吩咐一聲,於是,就有一人飛奔回莊。
崇禎皇帝也不管,用手一示意,對愣在那裡的宋應星道:“我們一起走吧!”
宋應星還沒答話,他的書童實在忍不住了,詫異地確認道:“你真是徐師傅的師傅?”
崇禎皇帝已經確認過一次,沒那個必要再確認第二遍,閒庭信步般地往前走了。田貴妃看到剛纔的場景,不由得抿嘴一笑,就知道一般人不會相信這個。畢竟這年齡擺在那裡,可架不住當初徐正明非要拜師!
宋應星楞了一下後,連忙快步跟上。走近崇禎皇帝之後,他才試着問道:“祝公子,宋某實在有點好奇,可是徐師傅半路拜在你的門下?”
“嗯,是的。”崇禎皇帝微笑着回答道。
宋應星聽了,便又追問道:“不知您是擅長什麼,祖傳手藝?”
崇禎皇帝的心情不錯,聽到問話,忽然想起什麼,便微笑着回答道:“不能算祖傳吧,不過我哥的木匠活倒是很精湛!”
一聽這話,方正化和劉興祚等人都不由得差點沒踉蹌。
皇上,你這樣說先皇,真得好麼?
海蘭珠的反應最沒什麼,而田貴妃則在心中順着皇帝的說話,補充了一句:我哥的木匠活精湛,我自己的泥瓦匠也是一絕。
這麼想着,她看着崇禎皇帝的側臉,忍不住便抿嘴無聲地笑。
海蘭珠有點不解,便轉過去湊過去問,田貴妃順便告訴了。
崇禎皇帝看田貴妃笑得開心,他也開心,出來玩,就是得開心一點。
不過他沒想到,宋應星聽到他這話後,竟然停下來去解身上的包袱。這讓崇禎皇帝有點好奇,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只見宋應星熟練地掏出了從衆多本子中掏出一本,又拿出了一支炭筆,那包袱臨時給了他的書童,而他則拿着炭筆和那本子,又轉頭看向崇禎皇帝,興致非常高地說道:“祝公子家傳淵博,還能讓徐師傅半路拜在門下,肯定是有絕活。不知道祝公子是否介意說說?”
看到這個架勢,崇禎皇帝不由得想起了後世的記者。不過很顯然,宋應星不可能是記者。
他正想着,宋應星似乎是看出了什麼,便連忙解釋道:“祝公子,是這樣的,宋某一直有個想法,天覆地載,物數號萬,而萬事萬物隨即變化,化爲各種形態,而一點也沒有遺漏,難道是人力造成的麼?“
崇禎皇帝這時候也沒事,緩步走向遠處的莊園,一邊聽着宋應星的解釋。
其他人見此,也多有聽他說話。一時之間,除田野遠處偶爾有動靜傳來之外,就只有宋應星略微開始有點嚴肅起來的話語。
“……事物既然有上萬種之多,如果必須要等到別人的口頭講述和自己親眼見到,然後纔去瞭解,那這一輩子,能知道多少……”
崇禎皇帝聽到這裡,聯繫到宋應星的成就,隱約知道了他說這番話的意思,便點頭回應着。
宋應星見崇禎皇帝好像認同自己的說法,便說得更起勁了。實在是他自己在堅持做的事情,並不被大多數人所理解。
“……萬事萬物之中,對人沒有好處和有好處的,各佔一半。如果有人瞭解這些,那肯定會爲衆人所推崇。但現在,很多人連交梨、火棗都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就想着去揣度楚王得蘋的吉凶?連釜的樣子都沒見過的人,就想着大談莒鼎的真假,可能麼?“
這一次,連崇禎皇帝另外一側跟着一起走一起聽的兩位貴妃,都點點頭贊同宋應星的說法了。
宋應星似乎是難得遇到知己,這話收不住,也是在滔滔不絕了:“畫畫的人,喜歡畫從未見過的鬼魅,而討厭去畫實有其物的犬馬,那麼就算是鄭國的子產、晉朝的張華,又有什麼值得讚美的呢?”
邊上肚裡沒幾滴墨水的海蘭珠聽了,有點不解,便低聲問田貴妃道:“子產、張華是什麼人?”
田貴妃本身就是中原人,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對於歷史上的名人,自然也是熟悉,聽到問話,便低聲回答道:“都是博學多才、記憶力極強的古人!”
崇禎皇帝也聽到了這個話,心中暗道一聲慚愧,自己也不知道這兩人,這方面真不如老婆啊!
他正這麼想着,宋應星的嗓門卻提高了一分,帶着一絲自豪,又在說道:“宋某幸運地出生在聖明強盛的時代,滇南車馬,縱貫遼陽;嶺徼宦商,橫遊薊北。在這萬里之內,有什麼食物不能耳聞目見呢?”
聽到這話,崇禎皇帝心中多少有了一點成就感。系統也同時有了提示,宋應星給他加了四點成就值。其他人同時也看着崇禎皇帝,這可是皇上聖明,御國有方啊!
宋應星說到這裡的時候,忽然深吸了一口氣,很是感嘆了一下,看向崇禎皇帝說道:“不是宋某拍當今皇上的馬屁,實在是感嘆皇上之英明啊!你想想……”
“……”方正化等人聽到,無語了一會,心中都不由得默默地說道,“你這個馬屁拍得太高明瞭!”
心中這麼想着,轉頭看去時,果然皇上是一臉的笑容。
“……如果我們生在東晉初期或者南宋末葉,那視燕、晉、秦、豫的土產,就是蠻夷的東西了。和他們互市所得之皮裘、帽子,和古代得到肅慎國進貢的弓矢,又有什麼不同呢?“
這是在誇大明的強大,疆域的廣闊吧?崇禎皇帝心中聽到這裡,默默地想着,幸虧自己御駕親征收復遼東了,要不然,估計會被後人吐槽,遼東就是外國了。
宋應星似乎意識到話題有點扯遠了,他收拾了下感慨的心情,又接着說道:“祝公子想想,帝王的子孫,在深宮中長大,如果他聞到御廚里正飄着米飯的香味,就想看看種田的農具如何?如果他看到宮女在剪裁華美的衣裳,他想看看機杼織布的情形,那該怎麼辦?“
說到這裡,他才揚了揚手中的筆和紙道:“因此,宋某就想着寫一本書,能包容天下萬物,能辯其理,能辯真僞!”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自嘲一笑道:“不過這樣的書,和求取功名沒有半點關係,估計那些求取功名的文士,必會棄擲案頭。”
聽到這裡,崇禎皇帝不由得再次對宋應星佩服了起來。
要知道,這宋應星可是正宗的古代人,在這種年代,可是追求功名爲主的年代,多少讀書人能放棄功名的誘惑?但是宋應星卻有了這樣的認識,哪怕知道自己付出大量的心血在做的事情,和功名無關,卻也沒有放棄和動搖。《天工開物》這樣的書籍,也確實只能出在這樣的人手中!
想到這裡,崇禎皇帝心中一動,頓時有了主意。不過他還沒有說話,宋應星已經又開口問他了:“宋某冒昧,不知道祝公子有什麼絕活,可否見教一二?”
在他的心中,其實也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畢竟絕活這種東西,都是靠之以謀生的東西。很少有人會分享出來。只有那種對於某個區域內的人來說,已經不是秘密的東西,他纔會瞭解到詳細的相關內容,從而記錄在他隨身攜帶的本子上。等到這些東西積累足夠多了之後,他便打算按照剛纔所說,來出一本和功名無關的書。
崇禎皇帝聽了,正待回答宋應星時,卻聽到前面傳來了比較大的動靜,便聞聲望去。
好傢伙,只見已經不遠處的莊園方向,跑來一羣人。不是騎馬騎驢什麼的,而是飛奔而來的那種跑。
這動靜實在有點大,嚇得有護衛之責的錦衣衛校尉,立刻暗地裡嚴陣以待。
這個動靜,讓宋應星也忘記了問話,轉頭看着跑過來的越來越近的一羣人。
離得近了,原本就隨駕微服南下過的那些錦衣衛便鬆了口氣。因爲他們看清了,爲首跑得最快的那個人,是皇上的徒弟,那個木匠徐正明。
隔着還有一段路,徐木匠就已經在邊跑邊喊道:“師傅,師傅……”
崇禎皇帝聽到,心中不由得默默地回了一句:“我不是唐僧!”
看到這個架勢,一邊的宋應星是真吃驚了。按理來說,徐正明乃是半路拜師,對於這個年輕師傅的感情,應該也就那樣吧?
但從現在這個架勢看,好歹徐正明乃是有名的匠人大師,竟然激動成這個樣子,該不會,這個年輕人傳給徐正明的本事,對徐正明的影響實在太大了吧?
這麼想着,宋應星便又看向身邊的年輕人,心中好奇萬分:這年輕人到底是誰?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他正在想着,徐正明已經離得近了,隔着十多步,就一下跪倒在路中間,額頭上帶着汗水,一臉地激動地說道:“徒兒徐正明拜見師傅!”
說完之後,非常鄭重地“梆梆梆”磕頭起來。
這個場面,讓崇禎皇帝很是無語。從他了解到的情況,應天府鎮守太監應該是沒有告訴徐正明有關自己的身份。這也就是說,徐正明激動成這樣,絕對不是因爲自己的皇帝身份。
三個響頭磕完,徐正明擡起頭來,額頭上還帶着泥土,但他卻一點不在意,欣喜地說道:”師傅,您可總算來了,您收到徒兒的信了吧?徒兒把熱氣球做出來了,真得做出來了!“
徐正明有一個飛天的夢想,爲此,他一直在努力,甚至搞到了家徒四壁也沒有停下努力。可是,不管如何,他一直無法實現他的夢想。
但自從拜了崇禎皇帝爲師之後,不但生活水平大幅度改善,再也不用爲家境而愧疚,一心搞自己喜歡的東西,也不用在意是否缺少所需要的東西。更讓他激動地是,崇禎皇帝給他的資料和指點,讓他看到了飛天的另外一扇大門,看到了飛天的希望,甚至可以說,已經差不多實現了飛天的夢想。
對於徐正明這樣的技術狂人來說,還有什麼比這更欣喜若狂呢!
因此,在聽到師傅到來時,他當即就放下手中一切活計,不管別人怎麼看,撒丫子就跑來了。搞得他周邊的人都被他嚇到了,也跟着一起跑過來。不過這時,其他人都被錦衣衛校尉攔在了外面,都呆呆地看着徐正明在大禮參拜一個年輕人。
崇禎皇帝看到徐正明這樣激動,忍不住便搖頭笑道:“一個熱氣球而已,就激動成這樣了?”
說完之後,他便伸手虛扶一下道:“起來吧,先回莊子裡說話!”
說完之後,他轉頭看着有點發愣地宋應星道:“這位是舉人宋應星,他知道的東西也不少。以後就留在這裡,你們一個應用,一個研究記錄,該是合適的搭檔!”
在崇禎皇帝的計劃裡,宋應星應該是適合主持科學實驗的人。而這個,正是目前大明匠人說缺失的。整個科學技術體系的架構,不能只有應用。而匠人的研究,多少有點力有不逮。不管如何,還是要靠明理的讀書人才成!
他在想着,宋應星卻也懵了:“我什麼時候說過要留在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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