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崇禎的新政在軍器監實施以來,工匠們迸發出巨大的生產熱情,所有工匠都玩命似的大幹,原先懶散消極的狀態一掃而空。
每天兩頓飽飯讓匠人們渾身充滿幹勁,計件制的施行讓平時磨洋工的匠人連上廁所都跑着去,生怕時間長了耽誤掙錢,原先不到下值就偷偷摸摸溜號的現象徹底消失。
因爲軍器監日夜有人值守,有的工匠甚至不願下值,巡守的吏員和士卒勸說幾次無效,只能強行將其拖出,然後關閉大門。被攆出去的工匠在門外翹着腳的大罵,嫌他們耽誤自己掙錢,門裡面的人也只能相對苦笑,奈何不得。
巨大的動力帶來的是產量的劇增,加上嚴格的管理措施,所有軍需物資產量翻了幾倍,質量更是跟以前有天壤之別。
崇禎正在武英殿偏殿內翻閱畢懋康的彙報材料,字裡行間滿是振奮之情,對崇禎創立的種種舉措讚不絕口。
崇禎最關注的火銃已經打造了百餘杆,並已全部交於勇衛營,由孫應元選拔精善火器之人,組成五百人的火銃隊,新舊火銃混雜使用,等新的火銃生產出來後再以新換舊。勇衛營驗收試射之後,杆杆都是精品,絕無爆膛的風險。
火藥配方自朱振卿與他們商議改良後,射程威力大大增加,原先的火藥因爲雜質太多,火銃五十步內才能射棉甲,三十步內才能射穿鐵甲。改良過後,五十步內就能射穿鎖甲,七十步就能射穿棉甲,射程足足增加了二十步,這就能讓火銃手有足夠的時間繼續發射或是安全撤離。
崇禎提出的震天雷的研製也已成功。陶土燒製,狀如小號的酒罈,裡面裝有鐵屑、碎石、瓷器碎片和火藥,重約三斤左右,引信經過試驗後,採用燃燒均勻的綿紙,從引燃到拋出落地爆炸大約十息時間,威力驚人,一丈範圍內殺傷效果明顯。
其實震天雷宋代就已經出現,不過當時火藥純度不高,所以殺傷力不大,只是聲響巨大,所以得名震天雷,如今只是改良了火藥配方,使其殺傷力更大而已。
王承恩拿着一個紅色木匣進入殿內,來到朱振卿身邊,將木匣呈上,崇禎見上面密封完好,示意王承恩打開,王承恩打開木匣後拿出裡面的信函呈到他的手中。
這時孫傳庭的密奏已經以六百里加急送達,密奏前半部是報捷,把剿滅悍匪整齊王一事做了簡單描述,其中提到有功人員名單,以備朝廷賞功。後半部分則是詳細訴說了到任陝西之後所作所爲,對百姓的困苦以及官紳的貪婪憤怒不已。信中還將他要設計拿衛所主官動刀的想法全盤托出,言明此舉可能導致天下大譁,畢竟衛所也是官紳中的一員,這樣做了之後恐怕會被千夫所指,爲朝臣所不容,將來恐怕不會善終,但爲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將不惜此命,以報答崇禎的知遇之恩。
看完孫傳庭的密奏之後,崇禎沉思起來。
後世對孫傳庭的評價很高,認爲如果崇禎用人不疑,堅持一直重用孫傳庭的話,明朝不至於滅亡。但崇禎久居深宮,對外情知之不深,容易被身邊大臣的言論做蠱惑,加上本人多疑善變,以致孫傳庭不被重用。甚至被楊嗣昌構陷入獄長達兩年之久,後因實在無人可用,才被從獄中放出帶兵剿賊,但爲時已晚,後來戰歿於渭南,崇禎認爲他是詐死,居然沒有追封贈蔭,這是多麼大悲劇,後人評價“傳庭死而明亡亦”。
思襯半天之後,崇禎提筆給孫傳庭寫了一封回信,信中對其到任月餘既遣將斬獲賊首予以充分肯定和褒揚,對於孫傳庭體恤民情的做法深表贊同,並表示會全力支持他在陝西的所作所爲,再次表達了對他的充分信任。
至於其對自己前途的悲觀看法,崇禎毫不客氣的進行了批評,說只要自己還是皇帝,大明還是朱家的天下,不管是閣臣還是其他重臣,沒有任何人的讒言會損害皇家對孫傳庭的信任。信的末尾他表示已經明瞭孫傳庭的計謀,會安排妥當人手前往協助,並希望孫傳庭在陝西不拘身份,大膽啓用人才。
寫罷回信,王承恩拿去用印後封蓋好,崇禎下旨:晉羅世芳爲遊擊將軍,賞銀五十兩;山陽縣令荀文禮剿賊有功,七品晉爲從六品,暫仍爲山陽縣令,待有空職後優先任用,典史牟大用奮勇殺敵而亡,追贈爲七品,賜銀一百兩,永業田二十畝;其餘有功將領各升一級,賞銀二十兩,士卒賞銀五兩,內閣擬旨後與朱振卿的密信一併以六百里加急送往西安。
王承恩領命去了內閣,崇禎吩咐傳駱養性覲見,半刻鐘後,駱養性匆匆而來。
駱養性施禮之後,崇禎笑吟吟的開口道:“駱養性,錦衣衛整頓的如何了?找你來是有事交付與你,朕要看看錦衣衛是不是外界所說,成了沒了爪牙的老虎了。”
駱養性躬身回稟道:“啓稟陛下,這幾個月來,臣遵從陛下旨意,大力整飭衛務,裁汰老弱,增補青壯精幹校尉,擴大暗探數目,以便掌握更多情治,以供陛下決策。五百緹騎也是每日操演,陛下從京營挑選的幾名教官甚是精銳,現在緹騎的戰力得到極大提升。陛下吩咐的蒐集張家口幾個富商的資料也基本完畢,後續如何行事,只待陛下一道旨意。陛下自內帑撥銀給錦衣衛發餉,衛中上下所有人等極其振奮,對陛下的忠心自不待言,照此形勢,錦衣衛振興可期!”
崇禎開口道:“你最近所爲,朕也略有耳聞,這幾個月你的確花了不少氣力,錦衣衛面貌已大爲改善,朕給你記下一功,但切記不可驕傲自滿,要將好的風氣保持下去。錦衣衛乃朕的耳目,也是朕的依仗之一,衛務萬不可懈怠。張家口之事只有朕與你,以及參與此事的有關人等所知,不得告於他人,現在還不到動手時候!”
崇禎端起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繼續道:“你從衛中挑選五十人,朕派御前護衛程千里率隊,前往陝西孫傳庭處,到了那裡如何行事聽從他的安排即可。這五十人要精於近身搏殺,埋伏哨探之輩。朕會知會軍器監,這些人離京前可以去軍器監挑選一些趁手武器,有這些人協助,孫傳庭會更加自如一些,你回衛裡之後立刻操辦此事。另外就是,朕覺得錦衣衛在江南一帶的力量是不是脫離了你的掌控?你回去後與其他堂上官商議一番,錦衣衛南京千戶必須換人,從京師衛所挑選忠心且精幹之人赴任南京,朕要對江南一帶官紳的動向有所瞭解。江南乃大明財富重地,這幾年有失控之傾向,必須扭轉過來,蒐集各種情治是重要一環,你等必須重視起來,好了,回去執行吧!”
駱養性施禮後退出,崇禎吩咐小黃門前往皇莊傳旨給劉朝,從皇莊裡抽調幾名事務精熟的莊頭,帶領幾隻打井隊前往陝西巡撫處聽用。這幾個月生產的軍用棉衣一千件一併送往,到時會有官軍押運。
自從把誠意伯的十幾萬畝田地收歸皇家後,劉朝的工作壓力驟然增大。原先他與幾名莊頭管理着數千人,已經非常吃力,現在一下子又增加了數倍的人口田地,劉朝忙的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了。
整日兩個田莊只見來回奔波,辛苦自不待言,但就是如此忙碌的狀態,讓劉朝覺得前所未有的充實。
他把在原先皇莊實施的措施也移植到裡一個莊子,種種舉措之下,兩個莊子的農戶有種翻天覆地的感受,生產積極性得到巨大提升。
農戶們不管男女老少,但凡能動的,都參與到各種生產活動中去。幾個月下來,原先經常吃不飽飯,滿臉菜色的農戶們氣色漸漸好了起來。家裡養的雞蛋鴨蛋都有人市價收購,免去了自己跑到京城售賣的辛苦,手裡也慢慢積攢了一些銀錢,不光飯能吃飽了,家中的飯桌上一月也能見到幾次葷腥。
有些婦人的頭上也多了件廉價的頭飾,更重要的是人的精氣神有了極大的變化,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着幸福滿足的神情,走路的姿態也不是原先那樣有氣無力,一臉愁苦的樣子。劉朝看到這一切,心裡有種巨大的成就感,所有見到他的農戶,都會恭敬的行禮,稱呼他劉公公。劉朝感覺的到,這都是農戶們發自內心的,並非畏懼他的權勢,而是感激他給農戶們帶來的巨大實惠。
崇禎自然知道新增加的田地太多,再加上被服軍糧生產等等,劉朝已經忙不過來,現下的體制也應改變了。所以又從宮裡派出數十名讀過書的太監前往皇莊,協助劉朝管理。
成立皇莊管理局,劉朝爲大使,正五品,左右副使各一人,從五品,劉朝地位儼然已同宮內的中等太監比肩了,心下自是得意異常,也對朱振卿的重用感激更甚,平日裡也更加賣力。
崇禎派到皇莊的小黃門傳達了旨意後,劉朝立刻着手安排,他分派最早跟隨他的兩名莊頭王二和趙武各帶兩隻打井隊前去陝西。這兩人已經對莊內事務熟練無比,劉朝知道這次皇爺調人前往陝西是次立功的機會,自然要給自己得用之人。棉衣已經生產了三千餘件,自是挑出一千件準備好,等朝廷派人押送,一併前往陝西。
西安左衛劉輔國的書房內,應邀前來的張潤達、孫作旺正與劉輔國秘密交談,書房周圍幾十步禁絕一切人員靠近。
書房內,坐在主位的劉輔國臉色陰沉的看着二人,開口道:“一月之期已經過半,二位有何打算?”
坐在下手客位的二人對視一眼後,孫作旺道:“說句實話,孫某自是心中不甘。但苦思數日也無對策,此次前來,也是想聽聽劉兄的想法,劉兄要是有好辦法,咱們會遵從,這件事上咱們三衛必須共進退,不然我等數代積累的家產將會損失極大!”
張潤達在一旁也是點頭表示贊同,劉輔國長嘆一口氣,說道:“某何嘗不想有個萬全之策啊!只可惜我們是衛所啊,文武官員幾乎沒人瞧得上咱們,朝廷裡自不必說,本地就算與我等有些私交的文官,在此事上也無可奈何,現在陝西誰還有他孫愣子官大?”
孫作旺也是滿臉懊惱之色,說道:“那些狗官,平時吃我等孝敬之時滿臉春風,一旦遇上大事,一個個閉門不見,就如從不認識我等一樣。小弟前幾日曾去拜訪過幾個省裡的文官,可一個都沒見上,連禮物都被扔了出來,真是讓人既氣憤又心寒啊!”
張潤達開口道:“小弟與宣府總兵算是有些淵源,前幾日曾派親信攜重金前往宣府,原指望一個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將能給孫愣子寫封信,看看能否從中緩頰一番。誰知其一聽說此事,禮都沒收,將我的人打發出來。還讓其帶話給我,說是孫傳庭在朝臣中久負盛名,此次得聖上重用到任陝西,這第一把火要是燒不起來,聖上的臉面往哪放?這次還是不要與其硬抗,待過幾年他走後,在慢慢設法將交還的田地索回便可。唉,小弟何嘗不知這樣最爲穩妥,可就是心裡咽不下這口氣啊,這不是明擺着吃柿子專揀軟的捏嗎?就欺負咱們衛所沒兵沒刀,如同一頭肥豬一般,毫無反抗之力。”
劉輔國沉着臉說道:“你們手下將官是何態度?這一刀下來,不光是咱們幾個,其他人也不好過!”
孫作旺開口道:“這還用問啊,誰甘心把吃到嘴裡的肉吐出來?弟兄們也都是恨得牙癢癢,只是想不出辦法應對啊!”
張潤達也表達了同樣之意,劉輔國咬牙切齒的道:“這是官逼民反啊!”
孫作旺也說道:“這狗官,真是要逼着大夥造反啊!”
張潤達一聽造反二字,心裡一驚,沒有隨口附和,閉口無言。
劉輔國看着二人神色,心中自然有數,他不動聲色的說道:“咱們也就是說說,真要造反可不敢,那可是誅族的大罪。不過,咱們也不能讓狗官輕輕易易的就把咱們的家產奪走,怎麼着也得給他添點亂子!”
孫作旺急忙道:“劉兄,有什麼好辦法?”
張潤達也是一臉期待的望着他,劉輔國沉吟一下開口道:“辦法倒是想到一個,可就不知二位是不是願意參加!”
孫作旺急道:“都什麼時候了,有辦法你就快說!只要能攪黃了此事,不管作甚,我孫某絕不含糊!”
張潤達思襯一下後也說道:“只要不是造反,我也願遵從劉兄!”
劉輔國本想把計劃和盤托出,但看到張潤達如此態度,自是不敢徹底表露自己的計策,他想了一想後說道:“爲兄是這麼想的:等一月之期快到之時,我們各自召集在此事中不甘者,人越多越好。當官這麼多年,誰還沒幾個信得過的人?三衛加在一起,我估摸着上千人是有的,甚至更多。到時衆人齊聚我左衛,我等上報巡撫,就說因爲田地一事有人不服,聚衆鬧事,眼看就要譁變,請巡撫大人親來壓陣並彈壓,他來了之後,哼哼!”
張潤達大驚,開口道:“劉兄,你莫不是要咱們殺官造反啊?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啊,我等皆是大明官員,無論如何不能做反賊啊!”
孫作旺輕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造反就造反,那些泥腿子啥都沒有不都造反了,現在還成了氣候,就算造反,咱們手裡有糧有錢,招兵買馬還不簡單?朝廷都欺到咱頭上了,這次要是應了他,以後還不定有啥招等着繼續坑害咱們呢!”
張潤達臉色蒼白,低頭不語。
劉輔國看了他一眼,開口道:“造反咱們是不會的,但殺官不一定就是造反!如果巡撫大人被憤怒的軍戶所害,與咱們有何關係?咱們又沒兵沒刀,保不住巡撫大人也不是咱們的過錯啊,你們說對不對?”
孫作旺楞了一下後明白過來,大喜道:“劉兄此計妙啊!巡撫大人死於亂民之手,過後咱們擊殺亂民,爲巡撫大人報仇,不僅無過,還有功啊!哈哈哈!到時死無對證,朝廷就算懷疑,也只能信我等之言啊!”
張潤達擡頭看向二人,開口道:“二位莫不是忘了巡撫的標營嗎?那可是連整齊王這等悍匪都斬殺的精銳之師啊!巡撫大人前來衛所,怎麼會不帶着標營護衛呢?”
孫作旺聞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上次巡撫衙門議事的時候,那十幾個標營護衛直入大堂,抽刀威嚇,那氣勢一看就是上過戰陣見過血的精悍之卒,巡撫出門肯定有標營隨行,到時別說亂民,就算正規官軍也不見得是對手。
劉輔國一看事已至此,只能把自己的計策和盤托出,不然二人就要動搖,於是開口道:“這點某已想到,到時我等糾集之人都要在我官署之前聚衆,等孫愣子到達後,看到人多後,定會將護衛在外圍散開,以便一旦出了亂子,好動手彈壓。我等事先議好,讓出一條路供他來到宅院門前,那時他身邊護衛肯定不多,等他到了官署門前,立即圍住他們,場上要亂起來,此時就算他讓手下彈壓,他的護衛也都是在外圍,這時我等以保護巡撫之名將其勸入官署之內,然後關閉大門,而官署之內則是早就埋伏好的親信家丁,一擁而上將其斬殺,這就叫請君入甕之計,二位覺得如何?”
孫作旺細細琢磨後,一拍大腿,衝着劉輔國舉起大拇指,高聲叫道:“劉兄大才啊!這一計真是高明啊,劉兄不去做個總兵真是屈才了!孫某佩服佩服!就依劉兄的計策!”
張潤達沉默一會後,開口道:“既然二位心意已決,某也無話可說,三衛實乃一體,某絕不會置身事外,定當以二位馬首是瞻!”
劉輔國一拍扶手,高聲道:“好!爽快!只要這次順利把孫愣子除掉,我等的家業就能保住,子孫後代也能繼續享用榮華富貴!”
孫作旺興奮異常,彷彿看到了孫傳庭人頭落地的場景,張潤達也是強自歡笑。
劉輔國欲要安排二人宴飲,張潤達以回衛所抓緊安排爲由辭別而去,孫作旺留了下來。
等送走張潤達回來後,孫作旺皺眉說道:“劉兄,某總覺得張潤達有異心,不可信任,萬一他出首告密,那可如何是好?”
劉輔國冷笑道:“某也看出來了,姓張的跟咱們不一條心。不過你放心,他這人向來膽小怕事,說是心善,其實就是懦弱,此等關乎我們三衛存亡的大事,他斷不敢出首,不然不僅是我們,就是他的手下親信也不會答應!他平日總是誰都不得罪,這等一下子得罪所有人的事他肯定不敢。我看啊,這次他最後肯定以身體不適爲名不參與,至於他手下之人是不是參與此事,他肯定不管不問。爲防萬一,某會安排親信家丁盯住他,只要咱們兄弟齊心,到時依計而行,定會砍了孫愣子的狗頭!”
孫作旺點頭贊同,二人盡興歡飲不提。